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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雁与《寻根》

2006-01-01 14:34:00 来源:书摘 □叶舒宪  我有话说

周雁(1963-2004),大象出版社一名普通的编辑,一名平凡的女性,却在其因病早逝后,以其敬业勤奋、认真执著、亲和友善、温婉深情的人格魅力,赢得与之有过接触的人们的痛惜和缅怀。许多著名学者以及逝者的师长、同事、同学、亲属等,纷纷撰文,从不同视角追忆了周雁弥足怀念的人

生鸿爪,汇集成一本名为《忆周雁》的书,笔端贮满情感,读来令人唏嘘感叹。这篇文章就选自该书。

1994年,中国的媒体阵容中新诞生了一本叫做《寻根》的杂志。我那时在祖国的第二大宝岛教书,有幸飞来郑州参与《寻根》的选题筹划会,更荣幸地被聘为通讯编委,结识了新出任《寻根》编辑部主任的周雁。那时的她也就是而立之年,充满灵秀的眸子中闪烁着青春的气息,看上去就像刚毕业的研究生。她为人的热情、坦诚、聪慧、亲切、干练、谦逊和超人的亲和力,是有口皆碑的。大家当时有个想法:一个人文的杂志能有出版社领导挂帅,加上这样年轻有为、能里能外的大才女主持日常工作,其办出特色和文化品位,应是指日可待的事。

还记得,那年在周雁和编辑部同人的引领下,我们几位通讯编委在中原大地上的寻根之旅:登封的“地中”台,密县的汉墓壁画,二里头夏都遗址的陶片……就这样,我们华夏文明的根,我们的《寻根》杂志,我们的周雁,便难解难分地一起留在了记忆里。

但是,谁也无法料到,就在去年秋天,十周岁的《寻根》杂志正蒸蒸日上、名声大震的时候,周雁却先辞世而去,永远地离开我们了。2003年她调往江南水乡的出版社后发来的约稿信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周雁走得太急太急,叫人不敢相信。尽管说周雁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为了组稿必须四处奔波,为了编校质量必须点灯熬油,为了策划选题必须呕心沥血……可是她也还是刚刚走向中年的青年人啊。她两年前邮寄来的精心编辑的《手铲释天书:与夏文化探索者的对话》,还在我的案头散发着墨香,我渴望接着这本书提供的华夏文明寻根的思路,继续探索夏族人在西部河湟地区的发源与流布迁移,通过考察汉藏文化的关联,尤其是上古氐羌人的东迁对华夏文明的产生所起的作用,给夏文化源流的探讨提供一些中原以外的视角和线索,对“大禹出西羌”的古代文献说法给予现代多学科的理论阐释。有许多的想法,还打算通过周雁和考古专家们交流对话呢,怎么她突然就先去了呢?

周雁的过早离去,对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是太大的震动。这震动也许不光引发情感上的哀伤与思念,还会有理性上的沉思吧。

两年前在《社会科学报》(上海社会科学院主办)上读到一篇专题报道,说当今的中国知识分子平均寿命大约在五十三岁左右。当时还曾对这个数字的统计精确性半信半疑。可是就在这件,身边五十岁左右的同人同行相继有人辞世,也就不再怀疑它的取样根据的可信度了。大连外语学院《外语教学与研究》的副主编陈建中先生,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龙泉明先生,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程文超先生……这样的中年仙逝者名单可以开得很长。可是我们的周雁,就连“知天命”之年还远远没有到啊,怎么也就这样走了呢?难道古人所说的“人生七十古来稀”,又成了今日知识分子的宿命大限?悲夫,这些英年早逝的人多半都是患上了绝症。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令人心痛的现象呢?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寻根的精神就是以“千岁忧”的终极关怀来寻觅我们文化传承不绝的根本奥秘。当今英年早逝现象的原因肯定是复杂的和多方面的。不过可以十分肯定的一点就是,我们今人所处的现代性社会本身就是一个个体生命必须承受高风险的高危社会。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名著《现代性的后果》对此已经有所提示。社会生存竞争的压力与种种残酷暂且不说,如果和英国的情况相比,我们自己的生命体赖以存活的基本因素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中国十三亿人口中居然有一亿三千万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中国人患肝癌的数量已经接受了全球肝癌患者的半数!遗憾的是,我们的一些媒体在把摩登建筑当做今日中国的现实符号来炫耀的同时,遮蔽了在我们身边的那一条又一条变黑变臭的河流。

我们多年来一直陶醉于追赶西方工业革命模式的现代化,陶醉于GDP数字的增长,陶醉于物质繁荣的表象,却偏偏忘记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我们的空气、水和食物的品质。今年初来中原时,郑州大学的朋友带我们去走访宋陵,途中我的镜头里居然拍到像树林一般的大烟囱林立的“现代化”景观,真是让人不禁心寒。以我们中国目前在世界上不成比例的人均资源占有量指标,还争着要做“世界的加工厂”,这究竟是福呢,还是祸呢?“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一类成语早就告诫我们不要图一时,而要图永续。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几乎被榨干资源的土地,如此庞大的人口在如此差的生态环境中生存,究竟能不能“可持续”,又怎样“持续”呢?

我认为,无论是“科学发展观”,还是“建立节约型社会”,这些当今人们耳熟能详的主流话语,其实质都应落实到重新检讨我们这些年来盲目追赶西方现代化的惨痛代价,尽快终止那种既穷尽资源和能源又祸害环境的粗放式“发展”模式。用文化寻根的眼光审视我们的道路,审视我们深厚传统中的文化多样性的生存经验,从古今对照中获得可持续生存的智慧。就此意义而言,“寻根”绝不仅仅是寻家谱、认宗亲、拜祠堂那一类“寻”法,而应是包括理性反思与批判的那种“寻”法。寻根,看起来是向后回望历史的,但是从鉴往知来的意义上说,实质上是要从“根”上寻找未来。

果真如此,那将是对周雁参与创办的《寻根》事业的一种实际的发扬,也是对逝者的很好的追忆与纪念吧。

2005年8月7日晨5时,北京太阳宫

(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9月第1版,定价: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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