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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36年的葬礼

2006-01-01 14:05:00 来源:书摘 〔德〕富尔德 著 刘兴华 译  我有话说

临终病床上的帕格尼尼,拉加尼尼(Laganini)的素描图稿。
丧钟响起,尼斯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为谁而敲的丧钟――尼科洛・帕格尼尼(Nicolo Paganini)去世了!

1840年5月27日,在尼斯的房间里,帕格尼尼死于肺结核,身旁只有他14岁的儿子阿奇勒陪伴,终于58岁。现在,阿奇勒和他们家的好友狄・赛索勒伯爵只想妥善安置遗体。

就在准备的过程中,丧钟忽然戛然而止,尼斯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因为就在这位著名的小提琴家去世前的几个小时,有一个传言正在城里迅速散播着。这个传言不仅助长了那个关于帕格尼尼惊人秘密的旧谣言,还使那个旧谣言显得更加有凭有据。

消息的散播者是一位名叫卡法雷利的神父,一个市井小民中的权威人物。他加油添醋地说着自己在这位垂危者身边所看到的事。由于他像所有知情人士一样,熟知这几十年帕格尼尼身边流传的各种丑闻故事,于是他决定要比等候在一旁的撒旦抢先一步,替教会出现拯救这位病危者固执的灵魂。

但卡法雷利知道自己身为神父,不太可能受到帕格尼尼的接见,于是便耍了个手段,佯装是他小提琴技艺的崇拜者现身。大概有人对他解释过帕格尼尼的咽喉受到病痛的严重折磨,向乎无法言语,充其量只能嘶哑出声。但卡法雷利并不理会这点,相反,他认为如果撒旦已经掐住猎物的喉咙,那么情况就更刻不容缓了。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这位奄奄一息的病人,到底他的小提琴里藏着何种秘密,为什么能够发出如此独特的声音。帕格尼尼很快就看穿了这位神职人员的居心,但他并未揭穿,只以手势示意他离开。卡法雷利继续重复问着,更加咄咄逼人,帕格尼尼只好帮他一把,说出这位神父想听的话:“里面藏着魔鬼。”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拿那件乐器。就在这个时候,这位神父突然恐惧起来,仓皇地逃出了房间。他还走在楼梯上,就对好奇等候在旁的人叫道:“大家传说的事全都是真的,帕格尼尼自己都承认了,他和撒旦结盟。”而他――卡法雷利,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了出来。

当这位好事的神父匆忙赶往他的上司――尼斯主教多梅尼科・加尔瓦诺的住所,向他报告之际,谣言已经立刻传遍了当时只有两万名居民的小城:帕格尼尼在所有演奏会上演奏的G弦,那根能诱发出人们前所未闻的声音的G弦,可能是由他年轻时所杀害的情人的肠子做成――而现在也正是这根弦缠住他的脖子,在慢慢绞死他。他真的遭到报应了。

主教听了卡法雷利的陈述,下令停止敲响丧钟。对民众来说,这不啻证实了谣传,全城的气氛也显得低迷紧张。没有人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事,但有一点倒是很清楚――在尼斯没有人可以忍受一具魔鬼同盟者的尸体,甚至不会允许为他举行一场天主教葬礼。

在这看来混乱的情况中,狄・赛索勒伯爵倒是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把阿奇勒带回自己的家中照顾,让尚・卡纳医生保存帕格尼尼的遗体。他在尸体的静脉和动脉中注射了一种氯酸锌的溶剂,不让尸体继续腐化,而只是逐渐干燥。就这样,尸体在房间中停放了两个月。好奇的民众只要付一些钱,便可参观这位死去的魔鬼小提琴家的遗体。愤怒的信徒则不断要求立刻清除这具即使从味道上判断仍然是被撒旦控制住的尸体。他们还威胁要将尸体埋入腐尸坑。

狄・赛索勒伯爵原本期望持续公开展示帕格尼尼的尸体,好令舆论注意到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但他没有想到,尼斯的地方长官在主教的压力下,竟然禁止任何关于这位世界知名大师死讯的报导。教会当局另外指示卫生署,结束遗体的公开展示,因为此举污辱到教会的权威。狄・赛索勒只好决定将遗体小心安置在锌棺中,夏季时就存放在他家冰凉的地窖里。与此同时,帕格尼尼的遗嘱被公开了,他希望葬在自己的故乡热那亚城。尼斯主教将这遗愿告知了热那亚主教,而他又在告知地方长官的同时,劝阻他不要同意遗体的转运。这位地方长官又将此事转告位于杜林的内政部,并且禁止这项转运,直到政府做出决定。遗嘱执行人的这项请愿就这样被尼斯主教驳回了。

转眼已到9月,狄・赛索勒爵想要摆脱这具存放在地窖里的遗体,因为这让他的住宅受到过分的瞩目,也引来了意外的访客。伯爵把这位艺术家的遗骸送往了位于弗兰卡镇的军队医院。在那儿,帕格尼尼的遗骸可以一直存放下去,直到他所委托的律师促使教皇做出决定。

这位最高主教审核过案件后,便转交给杜林大主教,让他和热那亚以及尼斯的同事一起彻底调查此事。教会的高层聆听着所有证人的证词,整个过整从头到尾只涉及一个问题,那就是帕格尼尼是否应该享有一个天主教的葬礼,或者因为他的反基督行为,而丧失葬在一座正常墓园的资格。

卡法雷利神父和女仆特雷莎・雷佩托分别以原告和证人的身份出席。卡法雷利表示,他探访这位濒死的人不下20次,但从未听到帕格尼尼说过一句虔诚的话。尽管他强烈恳求这位艺术家在即将去世之际,对他罪恶的一生表示忏悔,但他依然毫无悔意。卡法雷利的所有证词只被女仆证实,却被其他证人轻易地驳斥掉。

身为尼斯议会主席的狄・赛索勒伯爵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他自1837年起,就已认识帕格尼尼,从未发觉他有任何反教会的举动。相反,帕格尼尼虽然长年卧病,却依然十分重视儿子的宗教教育,对此他相当自豪。

但是,所有当事者的反驳和科学证据都起不了作用。尼斯和热那亚的教会高层宣称卡法雷利的谎言“无可辩驳”,因为他是关键时刻唯一的目击证人。他们表示,由于上帝的慈悲,在最后一刻卡法雷利成功地让隐藏在帕格尼尼体内的撒旦发了言,巧妙地避开了其他证人,揭露了帕格尼尼不为人知的真相。

因此判决明确写道:不准下葬的禁令持续有效,以免“污染任何基督之地”。

这时候,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帕格尼尼的尸体虽然被妥善保存了下来,但刻意采取的长期干燥方式,特别是在高温下,还是会产生和强烈的气味。弗兰卡镇医院的院长强调他们的医院是为病人而非死人所设,他极力想摆脱那口存放在地窖中发臭的棺材。但真正的原因,却是害怕狂热教徒的攻击。他们已经在城中散布谣言,说在医院附近见到撒旦的鬼火,企图解救死者。在夜晚时分,还可以听到毛骨悚然的呻吟声。院长还告知狄・赛索勒已有不少想见棺木的陌生人警告他,而且无法排除他们可能会攻击尸体。于是狄・赛索勒伯爵只好将尸体带到一个秘密地点,直到当局,特别是教会,对下葬地点做出最后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几乎花了四年的时间。在此期间,这口棺木就停放在圣欧诺哈岛附近一座无人的岩石小岛圣费瑞欧的洞穴中。这座岩石小岛是属于伯爵的。为了避免野兽的袭击,棺木被吊在铁链上。1887年春,作家莫泊桑曾进行了一趟地中海朝圣之旅,虽然因为风暴而不得不中止,但这艘船刚好停泊在圣欧诺哈岛前。莫泊桑遂能眺望圣费瑞欧岛,并在自己《水上》一书中讲述了一则故事:“当接近圣欧诺哈岛时,会经过一片裸露的红色危岩,几乎无法涉足,名为圣费瑞欧……在这块位于海中的奇特礁石上,帕格尼尼的尸体被存放了五年之久,这样的奇遇和这位神秘兮兮的天才艺术家的一生正相吻合。人们传说他和魔鬼结盟,他的怪异长相、他的奇特行径、他的超人天分,让他成为一则传奇。

1844年春,在萨丁尼亚国王的策动下,尼斯当局准许帕格尼尼的尸体运往热那亚,但教会方面一直未对安葬尸体的可能性做出决定。一般民众已经忘了帕格尼尼,只有外国报纸还偶尔报导着这件尚未落幕的丑闻。

1844年4月17日,狄・赛索勒伯爵签署了一项相关声明:“在此我们确保,玛丽亚・马达莱娜号,船主乔万尼・巴塔・勒斯托,在此港运载尼科洛・帕格尼尼的遗体,目的地热那亚港。该遗体一直受到医学方法保存,并按规定搁入一座密闭的锌棺,之后被放入胡桃棺木中,再装入一个白色木箱,外面标示M・D・S等字母。由此城运往热那亚,接着从该地立即送往帕格尼尼在波切维拉的别墅。我们恳请各级官员、督察、文物管理员及其他卫生机构的官员不要再阻碍这次运送工作,因为尸体已妥善处理,不会影响公众及个人的健康。”在尸体运输及抵达时,要避免引起注意,并且不能让群众得知此事。在这样的条件下,事情终于得到了默许。

这个木箱在4月22日抵达热那亚,由他的儿子阿奇勒带往帕格尼尼在波切维拉的拉各庄园。因为还未得到下葬许可,棺木仍要先停放在房子的地窖中。但这种秘密行动本就无法长期秘而不宣。

过了一个月,大家又听到了原来的谣言:表示夜里在这所房子周围听到毛骨悚然的声响,因为帕格尼尼未受拯救的灵魂还在和撒旦搏斗。神父们也在市井小民中散布更多类似的怪诞传闻,因为他们相当不满国王坚持自己的安排而完全不顾教会。现在他们想通过自己熟悉并常常运用的手段,来证明他们的力量。19岁的阿奇勒和他刚刚生下头胎儿子的年轻妻子,单独地陪着地窖中的棺木住在庄园中。他们收到威胁信件,扬言如果他们不和这具恶魔的尸体一起消失的话,将会把他的房子烧得片瓦不留。这样的威胁信件意味着有人在煽动目不识丁的群众发泄愤怒。

该怎么办?阿奇勒知道整个意大利没有一个墓园会提供他父亲最后的安息之地。这些成千上万的曾经向帕格尼尼欢呼的人们,现在提到这个受唾弃的名字时,都在胸前画着十字。教会的意见就是公众的意见,他们将永远诅咒着这位在他的小提琴上演奏过魔鬼旋律的人。

他只剩下少数几个老朋友。阿奇勒和他们讨论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们建议他去找帕玛女大公爵玛丽・路易丝。所持理由有二,第一:玛丽・路易丝是帕格尼尼的崇拜者之一。第二:这也是最关键的理由,即帕格尼尼的卡约纳别墅位于帕玛附近。而这幢别墅宽阔的花园是个隐藏坟墓的理想地点。

事实上,玛丽・路易丝也确实能帮得上忙,因为爱好文艺的她知悉帕玛大主教的弱点,他是个寡廉鲜耻的人。因为觊觎阿奇勒这位唯一继承人管理着的帕格尼尼传奇般的财产,他可以不理会那些判决。阿奇勒只需要收买这个人的好感。

在支付了一大笔钱财后,1845年1月24日,阿奇勒在帕格尼尼所属的圣乔治骑士修会教堂举行了一场没有观众的宁静的安魂弥撒。到了3月4日,大主教同意尸体可以在没有仪式的情形下,下葬到卡约纳别墅的私人花园中。这位大主教是否有此决定权仍让人怀疑,其实他所关心的(正如后来所显示的)只是如何取得这具尸体的支配权。

1845年4月21日,棺木离开了拉美洛,在几匹马的随行下,经过皮亚赞札,于5月3日抵达帕玛。但在那儿,棺木并未如事先约定的那样,被葬在卡约纳别墅的花园中,而是又被停放在教区教堂的老法衣室中,在那儿又搁置了八年之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帕玛大主教在棺木抵达后,花言巧语地让信仰教会的阿奇勒相信,如果要让这位高贵死者的灵魂得到救赎,在私人土地上举行一场没有任何仪式的安静葬礼并不是正确的方法。他对阿奇勒承诺,帕格尼尼一定可以葬在合适的教会墓地上,并表示对目前现有的墓地已经额满感到可惜。但是,如果阿奇勒能够让出一部分他继承到的地产,规划出新的墓园,那他父亲就有葬身之地了!

阿奇勒果然被说服了,在1846年5月6日的一份证明书上,他无偿赠与教区一块土地,借以规划新的墓园。修建墓园的工人薪资,最终可能也是由阿奇勒支付的。1853年5月2日,新墓园正式交予教会。

现在可以看得出来,主教耍了一个卑劣的手段。

又过了几年,阿奇勒住在卡约纳别墅,管理着继承得来的财产,也有了六个儿子,但他却一年比一年更无法实现父亲当时告知他的愿望。帕格尼尼的好友及他的敌人都慢慢逝世了,只剩下这个从少年到青年,又从青年到壮年的儿子,守着他受到妥善保存的父亲的遗体。

终于,在他50岁生日时,阿奇勒下决心再一次询问教会:已经过了36年,这具遗体是否终于可以葬在教会的土地上?而答案明确得令人吃惊:除非能提出死者坦白悔罪的清楚证据,否则罗马当局无法撤销尼斯主教的禁令。在这个著名的案例中,只要把帕格尼尼在撒旦帮助下赢得的酬金全数交还给教会,便可以算是个悔罪的证据。

阿奇勒毫无选择的余地。他屈服在这种勒索下,以今天的币值来算,他付给教会至少150万马克。

一年后,也就1876年,阿奇勒被告知罗马当局同意了他1841年提出的申请。帕格尼尼现在可以依据天主教仪式下葬,但为顾及信徒的感受,葬礼只能在夜里举行。

在火炬的光芒中,棺木从地牢里经由后门被抬到教会的墓园里,在必备的仪式后葬入墓坑。帕格尼尼期望有个简单的教会葬礼,而这个愿望并未立即如其所愿,却要在他死后36年才能实现。

阿奇勒在1895年12月15日去世。在他死后一年,他父亲的棺木又再次重见天日,安葬在帕玛新墓园一个巨大的纪念碑下。这次安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并且极尽隆重之能事。

  (摘自《帕格尼尼:才华的诅咒》,上海远东出版社20005年5月版,定价:20.00元。原书责编:任启润 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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