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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如山与齐白石、梅兰芳

2006-03-01 09:54:00 来源:书摘 贺宝善  我有话说

  齐如山与齐白石

记得是一九四六年的初夏,有一天外婆对我说,下个周末外公的好友齐白石老人要来家吃中饭,嘱我们到时早些回家帮忙招待。那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姨舅们不少仍

在国外或内地重庆,尚未返京,有客人来时,只好由我们小一辈的出来招呼。

呼了这消息后不胜雀跃,因我外公齐如山研究京剧,为梅兰芳编了不少新戏,与政治无关,但因认识的人面广,日本人来后,坚邀外公出来做事。为了怕当汉奸,藏藏躲躲,八年抗战未出家门,闲中除了著述外,就是喜欢和家人谈些名人事迹。故我们虽未见过齐大师,但常听外公提起,且曾见外公于藤萝花开或杏子初熟时,着人采摘好送去给齐大师欣赏作画,二人虽八年未见,精神上是相通的。大师一向不喜应酬,这次肯惠然光临,可知二人交情不浅。

外公家五个大院子,东院北屋是客厅兼书房,用书架隔开分为三部分,线装书一直堆到屋顶。正中一组蓝色沙发,中间铺一大张蓝花北京地毯,左边是外公的书桌及一个硬木圆桌。外公自己的客人来,如留饭,就在此圆桌上用饭。墙上挂着中堂及两条幅,常常更换。

那个周末,我赶着由西郊乘燕大校车进城(自抗战起,我就一直寄居在外婆家,共十二寒暑),回家帮着整理文房四宝。星期天一早,阳光普照,虽是蝉鸣榴红的季节,并不觉得热,大家心情轻松愉快。外公则里里外外地忙着嘱咐各人工作,预备待客的饭菜,并都要亲自过目。

忽然听到大门内一阵人声喧哗,大家纷纷往外走,这时只见一位白发长者,颤颤巍巍地由外边缓步走来,个子不高,戴副小圆眼镜,身着白色夏布长衫,腰间系着一个红色小葫芦,右手拄拐杖,望之真似神仙之属,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齐大师呀!左后方跟着一位中年妇人,比大师略高,用手小心地扶着大师,想来就是看护夏文珠女士了。我外公赶快迎上去,二人紧紧握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彼此眼中都有些湿润。这个感人场面,至今清楚记得。那时忽然想起,应该拍下这可纪念的一幕,但乱哄哄的到哪里去找照相机呢?

接着外公把我们一一介绍,当指出我时,我赶快给大师鞠了一躬,外公说这是我外孙女,她也是湖南人。一听到是同乡,大师瞪大了眼睛向我看,并用浓重的湘音问我几岁了,在哪儿上学等,我一向能说善道,这时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外公帮着回答,现在燕京大学学音乐。大师听了很高兴,说一会儿给我画张画,我听了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

大人们陪着大师进了北屋客厅,我们一群聚在南屋,挤在玻璃窗前看对面的动静,大家伸长了脖子在等,但见表哥及佣人等进进出出地忙着端饭上菜。其实外婆家经常有名人来探访,我们也不以为意,这次竟这么轰动,可见齐大师的名望,的确与众不同。

大师用过午饭后,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与外公谈谈讲讲,并留意院子里的两棵海棠树及紫丁香树。虽然着花时节已过,大师仍然细心观赏那些繁茂的枝叶,状甚愉快。

这时外公把我们这群孩子叫了去,说齐大师要赏给我们一人一张画,我们听话地一个个鱼贯走入客厅,整齐地分几排站在画桌前,先把小表弟小表妹推前。大师笑着就三笔两笔画成斗方小鱼或小虾分给他们,记得给我表弟李臻吾的一幅画上面题字:“臻吾公子,少年多慧,白石喜之,故赠此画。”大师画得又快又生动好看。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注意大师如何用笔,原来大师只用墨,不过用画笔醮上些水,再点一些浓墨,就画出如许美妙的小动物来。正看得出神时,夏女士在旁发了话,说大师累了,该回去休息。这时后面不知谁在使劲地推我,意思是叫我上去求画,我怎么也不敢动,心想大师年事已高,那时怕已年过八旬,而且也画了好几张了,不应再烦搅他老人家。这时大师放下画笔,由夏女士扶着缓缓起身,外公一向爱说笑话,这时说:“好呀!这顿饭没白吃!”大师听了微笑不语,看样子还想再逗留片刻,但经不住夏女士的催促,只好依依不舍地乘车而去。

客人走后,等到家中安静下来,外婆问我:“你求的画在哪儿呢,画的是什么呀?”我说怕大师累了,没求着。外婆叹口气说:“唉!你真是太老实了。”我这时才开始后悔,当晚也没好好地睡,一来见了久仰的老人,十分兴奋;二来是求画不成,想想以后永没机会了。

直到一九五一年我婚后与外子由香港到上海工作时,特别到北京探亲,这时先母亲自去求大师作了两幅画送给我们,总算了却了我的一件心愿。至今这两幅画――小鸡及虾,还妥为保存,每次见到它们时,当年齐大师的神采及一举一动都涌到眼前。不觉间,时间已相隔近半世纪了呢!

齐如山与梅兰芳

据近报载,在香港拍摄之《霸王别姬》电影,梅兰芳先生后人梅葆玖先生以为有影射他父亲之嫌,预备追究。由此,我倒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七岁那年,我家住在济南市。有一天,家中佣人们闹闹嚷嚷的,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说梅兰芳先生要来我家坐坐。因为他当时由北京到上海演出,途经济南,演唱完毕,要逛逛大明湖、千佛山等名胜。消息传得真快,左邻右里都知道了,追着问:“梅兰芳是男的还是女的?”“听说他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呢!”可见梅兰芳名气之大。承他百忙中来舍下探访,虽说我们小孩子不许在旁捣乱,但在一起曾照了几张相,至今我仍妥为保存。

梅先生和我外祖父齐如山之关系在师友之间。我外祖父曾在京师大学堂(北大前身)教过书,去过欧洲几次。外祖父自幼在老家保定府之高阳县就喜欢听戏,后来在欧洲又看过不少歌剧及话剧,脑子相当西化。回国后还写了一本《说戏》,完全反对国剧。但后来越研究越觉得中国戏确有一定道理,很想改良一下,使它成为世界著名剧种之一,若无实践机会。一九一三年,他初次看梅先生表演《汾河湾》,觉得梅无论在扮相、嗓音及身材方面均是上乘之材,如能改进身段、表情,定能成为非凡人物。就据《汾河湾》一剧,写了一信给梅兰芳(当时彼此并不认识,只能写信),描述在《窑洞》一场,柳迎春不能只坐着休息,对外边薛仁贵所唱所叙,一无表情。后来再看梅表演《汾河湾》时,已根据所提意见,一一改正。自此每遇梅演出,外祖父多会去看,并把当天表演之情节、身段及面部表情,应怎么做,均用书面方式寄给梅先生,梅先生也欣然接受。外祖父先后给梅写过一百多封信,相信这批信件应是中国戏剧改进之重要文献。这批信梅先生一直收藏得很好。通信两年之后,二人才由友人介绍认识,从此订交。

由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三○年梅先生赴美演出,近二十年间,二人合作无间。齐为梅改编神话剧,创古装,梳高髻,加歌舞身段,轰动一时。先后编过《洛神》、《天女散花》、《太真外传》等二十多出,其中以《霸王别姬》及《凤还巢》最为脍炙人口。这段时间梅先生也由四大名旦之首,一跃而成为世界知名之梅博士。外祖父得以实践他研究中国戏剧之初衷。

记得先母曾提过,梅先生第一任夫人王氏早逝,无所出。再续娶福芝芳。当时中国民间流行在新婚时要请一位福气太太、夫妻子女齐全的,去新房替新夫妇叠叠被,据说容易生养。梅先生想请我外祖母去,外祖母怕人们闲话,只得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地坐辆人力车前去梅家。后来梅夫人果然连生九子女,虽迹近迷信,但那些年每逢过年时,梅夫人总会给我外祖母去拜年,多年不辍。

一九八九年春,我陪外子姚刚去北京主持北大(一九五二年与燕京大学合并)太古留英奖学金学生遴选事宜,重游燕园(我二人均是燕大校友),也在北京参观了梅兰芳先生故居。那天天气很冷,但梅先生哲嗣梅绍武先生(燕大同学)及梅葆玖先生均热心招待。梅葆玖曾问起当年梅先生去上海时,有架钢琴留在齐家,我说是呀,我在抗战时曾寄居外祖父家,家中有两架钢琴,那架黑色我常弹的即是梅家之琴。虽说“文革”后两架琴已不知去向,但由此可知两家关系之一斑。

我觉得外祖父与梅先生之间的互敬及互助精神,实可成为近代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段佳话。

(摘自《思齐阁忆旧》,三联书店2005年10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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