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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里的政治

2006-08-01 18:20:00 来源:书摘 张健鹏 陈亚明  我有话说

在中国古代政治系统中,“圈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对圈子的研究和经营,可以说是古代政治官员最重要的基本功

之一。小人物要选好圈子,设法投靠加入,并逐渐在其中提升自己的地位,大人物要组建经营好自己的圈子,上下其手,形成自己的资本和势力;最高级的领导者(如皇帝)则要平衡好各种圈子:让其存在并竞争,但不能容忍其中一支势力太大而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圈子本是个数学名词,标准的定义是:圆而中空的平面形;环形;环形的东西。引申到社会生活中,意指:集体的范围或活动的范围。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以自己为圆心,以不同的纽带为半径,就可以划出不同的圈子:以血缘而定的亲人亲戚圈,以交际而定的朋友圈,一起工作的同事圈,此外还可以有同学圈、老人圈、娱乐圈等等,不一而足。

在社会职业框架上,我们也经常说各种圈子:演艺圈,体育圈,学术圈,政治圈……

圈子无所不在。

各种大大小小的圈子交织而存,各色人等也就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圈子中。

圈子给人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这是每个人生存的心理需要。

圈子一说,在百姓而言只是个生活范围的概念,但在政治系统中,却是一个官员安身立命的本钱。在政治词汇中,与圈子相近的表述还有很多:宗派,帮派,山头,派系(或一般称“xx系”),党羽,势力,班子,集团(体)等等。一个官员置身于这个系统中,或主动自觉加入一个圈了,或无意识地卷入一个派系,或纯粹是被别人当做是某某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归类和贴标签。一个圈子就是一股政治势力,要想完全置身事外,其结果很可能就是被边缘化了:上边没有人照顾你,下边也不会有人追随你,孤家寡人一个,既成不了气候,也就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朝中有人好做官”――被人推荐赏识和提拔了,你就应该站到这个人的队伍中,如左右摇摆,不但会被这个圈子抛弃,也很容易被别的团体不齿,也就很难混下去了。

对圈子的研究和经营,可以说是古代政治官员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小人物要选好圈子,设法投靠加入,并逐渐在其中提升自己的地位;大人物要组建经营好自己的圈子,上下其手,形成自己的资本和势力;最高级的领导者(如皇帝)则要平衡好各种圈子;让其存在并竞争,但不能容忍其中一支势力太大而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就圈子的组建和形成的目的而言,可以分出一定的层次来:

第一层面是志同道合,为了共同的政治理想而团结到一起的“君子”。

这一类人物因着共同的追求而逐渐走到一起,他们会互相欣赏和支持,同气连枝,其中的优秀政治家也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但他们的目的基本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是为自己的升官发财,而的确是忧国忧民,如果有点个人想法的话,无非也就是在青史上留下好名声。

这些君子们如果能够将理想和现实相结合,不是迂腐的书呆子,能够随机应变,能够委曲求全,有些必要的政治谋略和手段,有些坚韧不拔的毅力,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欲望,那么多半能“内圣外王”,做出一番事业,成为后世所景仰的典范。这样的一流人物注定了不会太多,但历朝历代都会有那么几个,如“汉初三杰”中的张良、萧何,三国时的诸葛亮,唐时的有“房谋杜断”之称的房玄龄、杜如晦以及魏征、郭了仪等,宋时的范仲淹,明时的戚继光,清朝的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等。

第二个层面可简单定义为利益集团。这部分的人物相对前一部分来说,要“低级”一些:他们的才干和襟抱要小些,地位也低些,在圈子中也多属于二流人物,但他们人数众多,枝叶繁杂,是政治系统中承上启下的骨骼部分。他们所结成的圈子是一个建立在现实利益基础上的集团。

公正地说,这些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胸无大志自甘平庸的。初出道时,他们也同样有理想有追求,是想干事业的热血青年。但理想往往在现实面前被击碎,几番碰壁和挫折之后,他们无力改变现状,畏难而退,变得世故和圆滑起来。宦海沉浮,伴君如伴虎,他们开始明哲保身,而且,经过多年的为官生涯,他们已经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者――要保住这一切他们免不了要媚上斯下,左右逢源,见风使舵……一句话,棱角被打磨掉了,他们庸碌但圆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在这个层面,我们还要强调一点的是,他们也非大奸大恶,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恶迹。他们只是官僚系统中的普通人――有较多私心和较少牺牲精神的普通人,在政治生态系统中,这部分人群的数量也是很多的,往往是政治力量的基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圈子会形成一张潜在的大网,把你裹在其中,把你的命运同很多人联系在一起。

对于众多的官员来说,他们要解决好两个最重要的问题:

第一个重要问题是跟对人,思考这个问题,一般要从几个方面着手:

首先是政治势力的大小。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呢,还是风头已过在走下坡路?有没有发展潜力:有没有牢固的根基?核心领袖人物的前途如何?身体健康情况如何?性格如何?是一时的小人得势还是长盛不衰?有没有潜在的危机?……诸如此类的因素,不可不细细盘算,否则“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曾国藩带湘军围剿太平天国之时,清廷对其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不用这个人吧,太平天国声势浩大,无人能敌;用吧,一则是汉人手握重兵,二则曾国藩的湘军是曾一手建立的子弟兵,又怕对自己形成威胁。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对曾国藩的任用上经常是用你办事,不给高位实权。苦恼的曾国藩急需朝中重臣为自己撑腰说话,以消除清廷的疑虑。

忽一日,曾国藩在军中得到胡林翼转来的肃顺的密函。得知这位精明干练的顾命大臣在西太后面前荐自己出任两江总督。曾国藩大喜过望,咸丰帝刚去世,太子年幼,顾命大臣虽说有数人之多,但实际上是肃顺独揽权柄,有他为自己说话,再好不过了。

曾国藩提笔想给肃顺写封信表示感谢。但写了几句,他就停下了。他知道肃顺为人刚愎自用,很有些目空一切的味道,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才气也有脾气。他又想起西太后,这个女人现在虽没有什么动静,但绝非常人,以曾国藩多年的阅人经验来看,西太后心志极高,且权力欲强,又极富心机。肃顺这种专权的做法能持续多久呢?西太后会同肃顺合得来吗?

思前想后,曾国藩没有写这封信。后来,肃顺被西太后抄家问斩。在众多官员讨好肃顺的信件中,独无曾国藩的只言片语。

其次是自己与理想中的圈子的渊源。能不能与其中的关键人物发生直接的关系?诸如同乡、同年(科举考试时的同一届)等等。自己能否体面地加入?以自己的身份在圈子中能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有没有发展前途?自己能得到的眼前好处和长久利益是什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和机会成本?……

第二个重要问题是要有人跟,也就是说你还需要经营好自己的小圈子。这个以你自己为核心的小圈子是你的重要政治本钱之一,它也决定了你在上一个层面的圈子中的地位。一个政治官员,要善于跟“上”,上边要有人,也要善于御“下”,下边也要有人。要妥善分配好下层的利益关系,学会用各种手段团结人,用理想,用利益,等等。

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商山四皓”的故事。

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之后,一度非常宠信戚姬。戚姬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如意继承王位,而刘邦也十分喜爱如意,吕后的儿子刘盈生性怯懦不讨刘邦喜欢,刘邦有意废掉太子刘盈另立刘如意。

为了巩固儿子的太子地位,吕后求计于张良。张良本不想卷入这些麻烦事中,但禁不住吕后的哀求,便出主意让吕后去请“商山四皓”来辅佐太子。所谓“商山四皓”就是商山之中的四位隐士,名叫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周里。这四位饱学之士先后为避秦乱而结茅山林,经过张良的穿针引线,刘邦都没有请动的“商山四皓”被太子刘盈和吕后的诚心感动,答应出山,作太子的宾客。经过这四位长者的教导及潜移默化,刘盈的修养和见识大有长进。

一天,汉高祖刘邦与太子饮宴,见太子身后有四位从未见过的白发老者侍候相随,一问才知是“商山四皓”。四皓上前谢罪,言道:“陛下轻视谋臣,我等不愿挨骂而隐居不仕;太子仁义,敬重士人,故此来投太子。”

刘邦回宫黯然对戚姬说道:太子羽翼已丰,不能再废了。

羽翼已丰,班底已成,就有了势力,就不会任人摆布了。足见在政治角逐中,自己小圈子的重要性。

为官行政者,要组建自己的圈子,最忌讳的是贪婪和刻薄寡恩:好处和利益都归功于自己,过失和责任推诿给下属,而且对下属严苛,少有笼络和示恩。具体的行政事务千头万绪,再好的政策也必须要有得力的人手给你去实施,所以,没有一支精明能干忠心耿耿的队伍,自己在政治上也很难有好的前途。

另外,在历史上,有许多的政治家自己并不贪婪,很精明,也有好的抱负和追求,但往往功败垂成,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于清廉: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结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见容于上下以及同僚,搞得就剩下自己一个好人了,即使是很好的政策,也让下边的歪嘴和尚给念坏了。

给下属利益和好处是最起码的条件:人家跟着你干有前途,那么干得才有劲。而且,必要的时候,还要保护他们,甚至是“护短”!――有个小毛病小问题,要能保住他们,因为他们是你的羽翼!羽翼被人家剪除了,你自己还怎么飞?

“有声望,没势力”――这是一些政治家的致命硬伤之一。反观另外一些人,也许没什么大“本事”,不显山,不露水,可盘踞政坛多年,皇上都换好几任了,他还是个“常青树”、

不倒翁”,怪哉乎?不怪也,他的势力如同海平面下的冰山,大得很呢!政治上的角逐可不像我们在戏剧舞台上看见的那么简单。大家见面都客客气气,桌子下拳脚相接,基本上都是“内功”和势力比拼,你死我活,来不得半点客气和谦让。

更多的时候,政治是一种妥协和平衡。任何改革新政需要大部分原来的人马去施行,在现实面前,就需要一定程度的妥协,古代政治系统中的这些“无名之辈”是很严密的关系圈子网,是盘根错节的生态系统,是政治舞台上表演不精彩没有太多掌声的众多配角似的人物,但他们却是最基础的力量。

任何一个优秀的政治家都不能轻视他们的力量。

还有一种圈子类型不得不提:那就是结党营私的小人集团。

中国历朝历代都不乏这样的小人集团。北宋欧阳修曾写过一篇流传千古的《朋党论》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辩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

欧阳修老先生所讲的是一种理想的状况: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为朋,那么,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道理就这么简单。

但在现实中,没有百分之百的君子,也很少有百分之百的小人,利和道也往往纠缠在一起,道和道也有水火不容的时候,而小人集团,也不是那么好“退”的。

第一,忠奸之辩、君子与小人之别,非常非常的困难。大家都标榜自己是君子忠臣,谁承认自己是小人奸臣?千百年之后,我们评价诸多历史人物尚一头雾水,何况当初?

南宋末年的湖州守臣蹇材望,在蒙古大军杀奔而来的时候,他一脸毅然决然之色指天发誓,要自杀殉国。为了表明这份决心,他还特意找人做了一面锡牌,刻上“大宋忠臣蹇材望”字样,又把两块银子凿了孔,拿根绳子系到牌子上,并附上一个详细的说明:“凡是找到我尸首的,请代为埋葬并树碑祭祀,碑上题‘大宋忠臣蹇材望’。这两块银子是埋葬、立碑的费用。”此后他便每天腰上挂着这牌子和银子,声称只等元军兵临城下就投水自杀。不仅如此,他还把这个想法不厌其烦地一一交代给乡亲们和相熟之人,人们听了,无不油然而生悲壮之感。

后来,蒙古兵果然破城而入,混乱之中,蹇材望不知去向,大家都以为他英勇殉国了,但不久以后却发现,蹇材望竟然一身蒙古装束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满脸喜色,仿佛衣锦荣归。后来才知道,他在城破之前就出城投降了,元人任命他为本州同知。

第二,小人集团也绝非那么好“退”。既然上了一条贼船,也就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利益。哪怕相互之间也勾心斗角,可真要面对外来的威胁时,他们也能同仇敌忾的。而且,小人出招,君子更难以招架。对付小人,也必须有非常的招数。

有一次,宋太祖赵匡胤任命曹彬为主将,率军征讨南唐,临行前太祖交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说:“副将以下,不用命者斩之。”接着又问曹彬还有什么要求。曹彬说,请求皇上恩准,调用将军田钦祚担任另一路的前敌指挥官。这一请求弄得部下们莫明其妙,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姓田的既狡猾又贪婪,爱争功名,最讨人嫌的是爱在背后打小报告。这样的人大家躲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把他弄到军中呢?

曹彬事后曾对心腹言明个中道理:此番南征,任务艰巨,时间要很长,需要朝中群臣的全力支持,自己领兵在外,若朝中有人不断进谗言捣乱,这很有可能坏了大事,而这个田某就极可能是这样的角色;要防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派他点用场,分他点功名,堵住他的嘴;再者还有尚方宝剑嘛,不怕他闹事。

政治家要想干成自己的事业,要“亲贤臣远小人”,但有时候也须采用手段,利用好小人,或者最低限度要不让他坏自己的事情。

  (摘自《圈子》,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年4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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