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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的学府

2007-01-01 16:40:00 来源:书摘 黄焱红 撰文并摄影 我有话说

全体师生在洞口合影

在贵州省安顺市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的格凸河畔,喀斯特洞穴星罗棋布。

陪同我的小王说,上中下三个山洞唯有中洞是个名副其实的洞,但以前不敢住人,因为通往长顺的小路经过洞口,土匪来了无处躲藏;下洞风人,冬天很冷,居住条件明显不如中洞,洞里的居民一直坚持到20世纪50年代以后,土匪被彻底剿灭,村民才搬到中洞生活,在下洞喘息片刻,我们接着往上攀登,一路小雨,有伞却不能用,四肢都用来走路了。偶尔雨大,就缩在山崖下躲雨,正抱怨天不作美,雨嘎然而止。峰回路转,一座“寨门”当道而立,中洞到了。这是一座苗族的宗教装置:横跨在竹林上方的草绳上悬挂着竹刀、竹桶、红绳,用来辟邪。

  洞穴里住着19户人家

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中洞洞口,果然是个巨大的山洞,上百米宽,高50多米,纵深215米,木结构的干栏式建筑顺着洞的纵深向里排列,洞底是学校。洞内19户人家,近百人,由吴、王、罗、梁这四姓组成,都是苗族。

这里冬暖复凉,风避雨,连顶棚都不用盖,虽然交通闭塞,条件很艰苦,人们还是爱上这个天然的大棚子。后来,政府在洞外建起了新居,村民都不愿意搬,他们不习惯夏天太热,冬天大太冷,还有下雨的声音……

56岁的王凤广坐在家门外,看着儿子在用电刨刨木板。他的腿有病,好几年了,关节肿疼,像发面馒头似的,“没有办法下山,下去也没有用,没有钱医治。”他说。

他的一个女儿读完初中,就去了外面打工,儿子也到广东打工。他说,从前的家在下洞,有土匪路过,胡乱放上几炮,吓得村民到处躲,他们也拉人,卖掉去当兵……我家在修房子,已经用去了4000多元,立了个架子,还要花几千才能行,想办餐馆,也能住宿。

“不久前,来了上百游客,来看住在洞里的人家,家家户户住满,养的鸡也杀光了,不够,赶紧去外面买,住宿一般也不收钱,吃饭吗,如果有鸡,是100元一顿。”这也是王凤广急着建新房的主要原因。

19户简陋的住房都是没有房顶的建筑

最远的要走三个小时山路

我们到中洞时,正赶上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王启刚挥动一根铁棍,敲响了“校钟”――一段约半米长挂在房檐下的工字钢。听到钟声,孩子们雀跃着窜出教室,有的孩子在操场上玩,带了饭的孩子开始吃饭,人多是蒸玉米面,盛在一个小小的篾编饭盒里。有些家里穷的孩子不带饭,下午放学,走一个小时山路,回家再吃饭。

王是代课老师,他的家在山下的旁入村,师范毕业后,他曾经跑到福建厦门打工,干了半年,挣来的钱用来还清上学的欠款,就回到家乡,在村上的小学当过老师,一年前被调到中洞。学校里除了十几个洞里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家在洞外的,最远的家在旁入村,要走3个小时。我问他,为什么这几个孩子要跑这么远来上学?

王说,因为这里的学费低,一般小学的收费是每学期70元。中洞小学只收20元,遇到有人赞助,就不收钱。所以,除了中洞的孩子,大多数学生都是洞外的。

王启刚是老师中唯一的小伙子,自然承担了一些场面上的工作,每天下午放学仪式就由他主持,孩子们列队站在操场上,他讲着苗语,简短重复了几句“常规训词”:不要在路上贪玩,要注意安全……

最里面一块空地上正在建一个篮球场。洞内的后半部是小学。王启刚讲起一年前的情况可是大不一样;玉米杆围成几间极其简陋的教室,学生上课时,朗朗书声相互混杂,交响着,根本不隔音的教室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些求知欲强的孩子们。

对王启刚而言,现在的条件已经非常不错了,老师们都有了办公室,每个月还能得到50美元的工资,这是他们原来收入的好几倍。这些,还要归功于那个可敬的美国老人。

  80岁的美国老人弗兰克・伯德

家住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弗兰克・伯德,在报纸上偶然看到中洞小学的消息,很感动,尤其是照片上“包谷秆当围墙的三间教室”。老人决定亲自来一趟。

2002年11月,79岁高龄的弗兰克・伯德来了,同行的还有73岁的汤玛斯・易斯。两位老人从陡峭的山道艰辛跋涉上来,给孩子们带来了书包、衣物、学习用。还买了油盐、食品等物资送给中洞村民。并首批捐款3,500美元作为修教室、村里通电之用,并明确表示,每一户人家有600元,是用来买耕牛的;小学教师每个月发给50美元……

一年后,老人又来了,是西方圣诞节,每一户得到800元过节的钱。尽管村民们也搞不大清楚圣诞节是怎么一回事。

2003年12月20日是中洞村的大日子,通电了。这也是弗兰克・伯德的功劳。

不久,洞口的巨石上就架起了“大锅盖”,学校还得到一台30多寸大的电视机,捐赠的,就放在操场上,上面有两幅标语:“严教勤学,面向未来”,几个大红字写在竹编篾席上,后面有一块新近平整出的地,准备装篮球架。

洞底是一个蓄水池,洞顶的山泉流下来,顺着竹管流到水池里;过去,中洞最大的难题是水,洞里的滴水不够,就到洞外一个山洞去提,洞子很窄,要用嘴叼

着水桶,两手攀援这爬出来;遇到干旱季节,就要到更远的山下去挑,几小时往返,用村民的话形容:“出的汗比挑的水还多。”

现在,中洞的洞外有了蓄水池,村民不用再去山下挑水,不用再用嘴叼水,不用再排队等洞顶滴水,这还是弗兰克・伯德的功劳。

  王东灵请长假义务支教

课间操时,王东灵和一群男孩子踢足球时的照片
认识王东灵是在山坡上。那天傍晚,我正在山上拍照,她正往山上走,山道上相遇,她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彼此打了个招呼。我这才得知她就是早已名声在外的王东灵。她从河南来到这里义务支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她上山去看一位大妈。上次去县城,王东灵专门给大妈买了一些吃的,几次送去,都没见到人。知道她们在山上,就赶来了。

反正没什么事,我就跟着去了。

今年67岁的梁花妹大妈带着5岁的小孙子正在自家的地里忙着捡苗,小孙子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憨憨地睡。

“大妈的儿子媳妇都到外省打工去了,孙子,没人管,就每天带在身边,太辛苦。”王东灵说。天色不早了,大妈准备回家,王东灵轻轻摇醒小宝宝,他睁开眼,看不见奶奶,哇的一声哭了。“别哭,别哭,奶奶在那。”王东灵开始哄他。

我和王东灵一起帮着把大妈捡出的玉米苗集中起来,放进背篓。小孙子睡眼惺忪的在前面走,人太小,玉米叶打在脸上,气的他直哼哼。

我们跟在后面,看着眼下这一片坡坡坎坎的“地”,少不了一番感慨,这些山地已经严重石墨化,小的只有几平方米,最小的只能种一窝玉米。想起以前看的一则笑话,说的就是贵州山区,一个农民在数他的地,怎么数都少了一块,最后发现是他的草帽把这块盖住了。这样的地产量很低,一亩地只能产70斤玉米。王东灵说,每次看见他们吆喝着牛在这“六分石头四分土”的土地上耕作就特别难受,“不像是牛犁地,简直就是人为犁”。

回到中洞,在王老师的“家”里坐了一会儿。

虽然简陋,却很温馨,有品味,兰草装在熏黑的竹钵内,还有小柜子,小桌子,都是从村民那里借来的,她最喜欢的是一个木工放线用的墨斗,是一个村民专门给她做的。正说话间,间隔用的竹席一阵猛烈响动,“是老鼠。”她说,其实自己最怕老鼠,没有办法,它们是一群不速之客,经常会在深更半夜来。

王东灵是河南三门峡市秦岭金矿医院的检验员,看了西部频道上洞穴小学的事情,很激动,向单位请了半年长假,就来了。

出发时没有告诉父母,担心他们会拖后腿,留下一封信,让小侄子在自己走后交给他们。后来,单位领导从河南的报纸上知道了,还来看过我,是春节前,代表单位向小学捐助了上万冗,还破例给我每个月1,000元的工资。我原来是请假离开的,没有工资,每月还要上缴一点费用。(后来我从网上得知,王东灵将这一笔钱,捐给给了一位北京的博士生,他患了晚期白血病,正在用生命中的最后日子,努力帮助那些和他一样不幸的患者,号召人们为他们捐献骨髓。为此,还将自己全部的5万元积蓄用作捐献者的检测费。)

  舍不得孩子们,王老师又回来了

一学期结束,王东灵的半年长假到期,就回到三门峡,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假期结束又回来了。“实在想念孩子们,还因为那个美国老人做的事情太感动人。”她对我说。

新的学期开始,孩子们面前又出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王老师,别提有多高兴。他们甚至用稚嫩的语句,编出一段段赞美王老师的歌谣,写在通往中洞途中的岩洞里、石壁上……

王东灵的人缘特别好,不单是学生,村民们都很喜欢她。她可以随便走进任何―个村民的家。她住在村民王凤国家里,和房东阿姨的关系最好,就像亲人一样。“每天晚上,阿姨都用苗语对我说,明天我去种地,你去教书,快睡吧。然后我也用苗语说,好,睡吧,要不就对她说,我明天想吃红薯和芋头。她会笑着答应。第二天,饭桌上肯定摆上这两样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经常和阿姨一起下地,去放牛,跟她学了不少东西,终身受用啊……”王东灵一脸幸福的讲述着这些家常琐事。

……

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意外得知,就在即将离开中洞小学前夕,王东灵在一次车祸中受了重伤。那天,她到距离中洞10公里外的宗地乡赶集,准备买一些纪念品送给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回来的路上,农用车压垮了路基,翻下公路,25人受伤,其中,就有王东灵……

我找出一张在中洞拍的照片,是王东灵和一群孩子踢足球,我蹲在旁边“偷拍”的,画面的瞬间很有趣,她两腿凌空,身体前倾,那个小小的足球凝固在空中。我做了一张问候卡,“祝你早口康复,像照片上一样活泼。”

20年前就创办了中洞小学

刚刚上任不久的杨校长曾经是中洞小学的创办人。问到小学校的情况,他很有些感慨,20年过去,又回到这个巨大的山洞,眼前的学校已经大为改观,1984年,县里在中洞召开了一个现场会,我作为坝寨区的普通教员,也来开会,那时的中洞村一共15户人家,55口人,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大的洞穴部落。看到洞里的孩子没有读书,县教商局就决定办学,让我去教育局领取了200元钱,买了一盏马灯、一块黑板、一张简易办公桌,买了10块木板做成课桌,凳子由学生自带,当年10月,学校就开学了,只办了一个年级,请到一个代课老师没有课本,就用当时农民扫盲班的教材代替。第二年,才用上了正式的课本,聘请了正式的民办老师来任教……

还想多聊一会儿,杨校长马上要去夜校上课,因为每周一、三、五晚上9点到10点要由中洞小学的老师经流担任夜校的老师。

老学生们在夜校扫盲

夜幕降临,中洞的“夜生活”开始了,有了电的中洞也有了夜间的生活气息:操场上电视机热热闹闹的响着,村民在围着看功夫片;几个住校的孩子没有看电视,他们集中在一间教室里自习;村民从地里回家了,一缕缕炊烟升上洞顶,盘旋着飘向洞外,没有屋顶的房间向上敞开着,灯火投射到洞顶上,那些亿万年前地质发育时期地下水的冲刷淘蚀成的一个个“漩涡”,被灯火燃亮,连成一片,如巨人的苍弩一股,就像天文馆里出现的夜空天象。教室里,灯影摇弋,一派祥和。除了一群还在埋头读书的孩子,还有一群“老学生”。年龄都在40岁以上,主要是洞里的苗族妇女,包括王东灵的房东阿姨,她们都是从来没有进过学校的村民……22个学员,都是自愿来读扫肩夜校的,免费上课,除了洞里的村民,还有一个外面的村民,他告诉我,他的家在山下,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30多年前上过小学,仅读了一个学期,因为没有钱,就没能继续读下去。现在,他每课必到,风雨无阻。

这是一幕让人感动的场景,以前只在五六十年代的老电影中见到过。当晚的老师正是杨校长:他翻开农民扫盲班的专用教材,开始朗诵,下面的“学习”跟着很认真地念:一匹马、一棵树、一尾鱼、一群鸭、一把刀、一条河……朗朗书声,在洞里飘荡。

6点多,学生们就起来做饭

晚上,我和小王在村民家住罕,房间很大,头上全部敞开,第一次在没有顶的屋子睡觉,很新鲜。

夜里难以入睡,先是半夜鸡叫,想起小时候的课文;后半夜起来去洞外方便,蹑手蹑脚的,刚一出门,就被邻居家的狗察觉,很快,又惊醒了它的几位同伴,大家一起大叫不止,洞中的共鸣效果大,到了洞口,有两只狗甚至做出俯冲状,装作很坦然的样子,总算在一片狂吠声中完成了“方便”,惊吓之余,也有点内疚,因为自己一时忍不住,惊醒了一个村的睡眠。

早上很早就醒了,外面有响动,村民准备下地,还有寄宿的几个学生,6点钟刚过,他们就起床了,我匆匆赶去,几个小女孩正在生火做饭,个子大一点的叫罗登琼,今年12岁,刚刚读二年级,她抱来一把干树枝,塞在铁锅下面,又鼓足腮帮吹着,一股浓浓的炊烟弥漫起来,接着,“呼”的一下,红红的火团从锅底窜上来;比她小一岁的王天芬正忙着切土豆块,一块小小的菜饭,大家轮流用,她们都很腼腆,他们都是旁入村的,离这里很远,要走三个小时山路,晚上学习到9点半,没有闹钟,每天早上6点过能准时起床,过了10分钟,几个小男孩子也起来了,洞内光线暗,黑洞洞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分成几个小组,三块石头垒成一个灶,这样的小灶一共有4个,每个灶台上放着一口铁锅,米饭一起煮,老师说,这一段时间有热心人赞助,师生都可以吃到新鲜的大米;菜分开炒,菜是清一色的土豆,问他们,为什么不带些其他菜,他们都不说话。老师说,他们每个星期来,只背土豆,因为便于存放;没有肉,就带一点猪油。天色渐渐亮了,远处的山峦上洒下一抹阳光,山洞里的早炊还在红红的火光映在孩子们的小脸上,暖洋洋的,和外面的曙光一样。

(摘自《乡村故事》,成都地图出版社2006年6月版,定价:29.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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