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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站

2007-03-01 16:12:00 来源:书摘 祝勇  我有话说

北京站的确切地址是北京市东城区毛家湾胡同甲十三号,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个地址。地址是使人停下来的地方,这一点可以从“址”里面藏有一个“止”字得到确认。但北京站不能使人停下来,人们总是尽可能迅速地通过它以到

达某一个地址,而车站本身的地址反而遭到忽略。

第一次走出北京站的人会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迷茫,尽管他手中可能握有一个确切的地址。突如其来的街道、楼房、广告、汽车、行人、乞丐、骗子,会一下子弄乱他的头脑,把他手中的那个有着精确刻度的地址篡改得模糊不清、不知所云。只有车站本身是明确的,像水流中一座可以依靠的孤岛。

但是火车站不允许长久停留,尽管没有法律对此作出规定,但这已成为常识的一部分。除非乞丐,或者准备在这里换乘已经晚点的列车,没有人愿意在这里耽搁时间。所以火车站只能作为故事的开始,它只能寻找另外的空间延续。

火车站于是成为许多故事千篇一律的开始。这里既是空间的开始,也是时间的开始――车站里永远开启的大门,和车站顶上永不停止的自鸣钟就是对它的注解。车站是一个人通往一座城市的公共接口,它连接着许多相互交织的路线、捉摸不定的事件和随时变换的机遇。对此,人们手中的地址没有做出更多的交待,因而有人对此完全没有预感,他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约定的,像火车时刻表一样准确无误,所以,老谋深算的街道和喜怒无常的命运经常让他们感到不知所措。

真正的故事有时就藏在火车时刻表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枯燥数据相互拼接和勾联,如同暗码一般,以隐晦的方式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件。我相信一个人从一个时间或者从另一个时间走出车站,他的命运会有所不同。时刻表里隐藏着许多无比复杂的命运公式,一个数据的变换势必导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也就是说,有许多种彼此不同的命签在火车站迎候着人们,等待人们抽取。

我是在十八年前一个星光黯淡的凌晨走出北京站,黑夜隐去了我接近北京的过程,使这座城市像电影一样在黑暗中突然闪现。几乎所有的道路都通向车站,城市的神奇反衬出我的孤独和无助。这种感觉只有在那一天有过。很多年后,当我成为这里的常客,有时甚至不带任何行李,而只带一张报纸登上火车,我还在努力回忆着那个凌晨的感受。这座车站是一九五九年建成的十大建筑之一,据说不仅是民族风格与现代技术的完美结合,而且创造了现代火车站建设的速度奇迹,但这一切对于当时的我毫无意义,我甚至没有去认真打量一下这座建筑。我从那个凌晨急匆匆地走向今天。我想,我必须经过那样一个凌晨出发,在经过一系列事件之后,才能成为今天的我,如果我出现在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站,我就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比如:郭路生。

在火车站我们通常只记得一个简单的地址,那是我们即将抵达和暂时安身的地方,湍急的人流中,它让我们踏实,仿佛一个事实写好的结局,拒绝着涂抹。除了那个地址,我们什么都不在意,包括火车站的地址、样貌,以及身边交替出现的脸。这些人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相遇,彼此发生影响,但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曾在同一时空里在火车站出现过,这是他们记忆里的盲点、命运中的秘密。站前广场每天都公开发表这样的秘密。

  (摘自《江山美人》,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7年1月版,定价: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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