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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演艺生涯

2007-05-01 16:40:00 来源:书摘 马季  我有话说

“红墙”里的演出

在中南海演出,毛主席或周总理的秘书事先都会跟我们交代,你们不要演平时公演的节目,你们演出的目的就是要他们得到很好的休息、放松。因此,我们准备的都是传统的段子,真正幽默的作品。毛主席的秘书就曾对我说,主席最喜欢你的《装小嘴》,有时你不去,他还让我们放

录音给他听。毛主席喜欢的段子还有《拔牙》,侯宝林、刘宝瑞、常宝华和我都给主席说过。有一次我和常宝霆进中南海演出,他问演什么节目好,我建议他演《拔牙》,主席听过不同版本的《拔牙》,但仍然很喜欢。

在给领导人演出中,一些细微的小事对我们触动很大,一方面反映了他们平易近人,与人民群众的密切关系;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们对于文化艺术的关怀。

周总理访问亚非拉回国,广播局专门组织了一个欢迎舞会。我演出了传统段子《找堂会》,是用“怯口”来说各种豆腐菜。演完后总理见到我,笑着说:“你做的豆腐样子真不少,我可以做几样你没有见过的豆腐。”

还一次在人民大会堂演出,毛主席、周总理等都出席。当时我正与说唱团的河南坠子演员谈恋爱,她上台演唱了传统段子《偷杏》,讲一个姑娘想摘树上的杏子吃,但伸手够不到,于是脱下绣花鞋扔上树,正扣在树上一只鸟的头上,鸟儿心想:这是谁给我扣的帽子!幽默风趣。领导们听后很高兴,周总理还特意邀请她跳舞。当转到我跟前时,总理对我说:“马季,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不知所措。

“她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结婚通知我一声!”

随即周总理拉着她来到毛主席身边介绍说:“主席,刚才‘扣帽子’的是马季的女朋友。”

听到这样的话,我感到心里很温暖。

六十年代初,我参加中央组织的文化工作队到山东农村下乡长达数月,期间我们走乡串村,得到了很多实实在在的生活体验和收获,并根据这些生活创作了几段相声。从山东回到北京不久,我和于世猷去中南海给毛主席演出,毛主席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啦?”我回答:“主席,我到农村体验生活去了。”

“有什么收获吗?”主席问道。

“写了几个节目。”

“啊,都演演,我听听。”

我们演出了在山东创作的《画像》、《跳大神》、《黑斑病》三个段子,说了四五十分钟。说完我走到主席跟前和他握手,主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说:“还是下去好!”当时我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1961年,我们进中南海演出,看到周总理正在大发雷霆。什么事呢?原来,头天晚上,北京工人体育场有一场足球比赛,是朝鲜队和八一队比赛,裁判员是朝鲜派来的。比赛的结果,中国队1比2输了。现场的五百多中国球迷不干,认为裁判不公。散场后围在门口,不让裁判员出去。有关部门当时动用了许多警力才护送裁判员离场。这五百多人不解气,一块儿跑到朝鲜大使馆闹事,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事报告给总理,总理非常恼火。适值我们来到中南海演出,总理指着我说:

“马季,你能不能写一段讽刺体育场上只争成绩,不讲风格的相声?我们要批评这些球迷们,要让他们懂得,我们是大国,输球不能输人!你写一段相声,国际比赛前,要反复放,这样会好一点。”

我连忙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好,下星期我看你的节目。”

回去后我就动手创作,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节目写好,不能辜负总理的嘱托。足球是我最喜爱的运动,我爱踢球,也爱看球,所以,我熟悉球场规则,落笔时我的灵感如潮,两个晚上就写完了初稿,取名叫《球场上的丑角》。我和于世猷边排练边修改,很快就熟练了。

总理日理万机,但对此事却记忆犹新。到第二个星期,一看到我就问:

“马季同志,你完成任务没有?”

我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疑惑他是不是还记着这档事,听到总理问我,我十分感动,赶忙说:“写了一段,恐怕还不成熟。”

“你演我听听。”

总理听完后说:“要录音,反复的放,要教育我们的观众,丢球不能丢人!”

类似的应时之作不可能像一些经典的电影、话剧那样,在艺术上那么严谨,一环扣一环。但我认为相声要随时随地关注老百姓关注的热点,吸收最新鲜的语言,在实践中把它磨成精品,这样就可以保留下去了,甚至成为经典段子为后代传演。

记得还有一次,由于事先没有演出任务,我的搭档于世猷放假回了老家。一天晚上,周总理让秘书给中央广播事业局(现在的广电总局)打电话,让马季立即到人民大会堂。原来,周总理请梅兰芳先生在大会堂演出《穆桂英挂帅》,招待重要外宾。由于舞台太大,戏较长,梅先生年事已高,中场要多休息一段时间,让我加一个节目。到达后,我很快理解了总理这样安排的用意。总理的意思是“中场休息”的时候,由我来说段相声,填补观众等待的时间。

当时没有来得及找搭档,只好说单口。根据平时的记忆,我说了段《抡弦子》。我知道,这样的演出很锻炼演员;我也知道,如果没有平时的积累,到时就得抓瞎。不管是谁,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临时抱佛脚绝对不可取!我的演出博得了观众掌声。下台时与正上台的梅先生走一对面,梅先生抱着拳说:“小马,谢谢你了。”

陈毅副总理对相声也喜爱,而且十分内行。传统相声,在演出时均穿大褂,除此之外,还没有新的服装形式。一次,去中南海演出前,团领导对我们说:“你们年轻演员演出的新节目,穿传统的大褂好像不协调,是不是应该变一变?这次,上身穿对襟中式衫!没有?到民乐团去借,下身就西式裤吧。”

那天,我们演完后,陈毅副总理来到了后台,见到我就问:“你们穿的是什么服装?相声演员还是要穿大褂嘛,这样才幽默,你们又不是耍杂技的!”

陈毅副总理很幽默,还把周总理拉过来,指着我们说:“总理,我建议他们还是穿长衫!”

总理仔细地打量一下我们的服装,大声地说:“同意。穿长衫本身就幽默。长衫是我们民族的服装,从你们这里把它保存下来,很有意义嘛!”

说完,两位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我去北京饭店演出,当时的国家财政部长李先念同志,他跳舞跳热了,要把毛衣换下来,当他脱掉外罩时,我看到他穿的毛衣的肘部已经破得能看到里面的衬衣了。当时我真感慨万千,这就是中国的财政部的部长啊。我不知道现在的那些贪官们该作怎样的感想。

老郭爷与少郭爷

首先我要说的是郭启儒郭先生,我进团的时候,郭启儒先生是五十岁多一点,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侯先生才四十二。他比侯先生大很多。论辈分侯先生叫他郭大爷。

按行里的规矩,进来一个年轻人,就得让最有经验的老先生带。按照这个规矩呢,我进来马上要出去演出时,侯先生就和郭启儒说:郭大爷受累,就把他会演的给他接过来;郭大爷加加班,给他背下来。

我和团里人到北戴河演出,没有别的节目,就在去的路上,郭启儒先生帮我指点。他都是传统段子。我的很多传统节目都是那个时候郭先生教的。在他指点下的一个传统节目《庄小嘴》,在去中南海演出时,很受毛主席的喜欢。

在我入团的初期,老郭先生就提出来,人不能老在一棵树上吊死。

前些日子有个纪念郭先生的活动,北京台专访了我一次。我说,我非常怀念郭启儒老先生,他是我接触相声这个行当五十年以来,最受尊重的老前辈之一,因为我在学艺与做人方面从郭启儒先生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郭老先生给我的印象是生活很有规律,我刚入团的时候他的工资是侯先生的三分之一。这是过去延续下来的分配标准。侯先生跟郭大爷去演出,挣多少钱都分三份,侯先生两份,他一份,这是当时的标准。1954年他进了广播说唱团之后,也是按照这个标准国家给定的级别待遇,基本是三分之一(原书如此――编者注)。侯先生二百四十元。郭先生一百一十元。所以老人家生活上比较清贫,当然一百一在我眼里也是不少的,比我多一倍多。但是他有一大家子人呀。他的一家人中没有干这个的。后来他女儿到了北京曲协,那是后来的事。没有说相声的。

他住八里桥,上班在平安里的石碑胡同,后来的广播幼儿园。每天老人准时上班,从来没有晚过。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就在真武庙那个粉楼给老人要了一间房。那房还可以,足有二十米,安个单人床,老人一个人跟哪儿过日子。每天有演出呢,消消停停的在那儿准备好。

吃饭也十分有规律,到了吃饭点了就提溜着饭盒,是两层加一个盖的那种。到食堂,一般情况下,俩油酥火烧,一个菜。家里准备的西凤酒,老人就喝这酒,二两酒,从不多喝。看着他一层一层的把饭盒打开,就着这菜喝酒的姿势,也像他给侯先生捧哏一样安稳。吃完了休息休息,下午准时上班。谁照顾他呢?蔡兴林(二人转的教员),跟老人的感情很好,所以就当了老人的干儿子。那时候演出很多,外出演出就甭提了,就是在北京,他没有一次是跟侯先生坐小车走,侯先生叫他时,他总是说,我待会儿再去甭管了,就跟大队伍一块走了。

当时说唱团有一种风气,老老小小都打扑克,早到那儿两拨人,以侯先生为代表的,郭全宝啊等等,都打扑克。郭老先生从来不打。这老人到那之后,搬把椅子,台幕边上一坐,闭目养神,一直到开演。不管你怎么乱,就总是这样。演出之前,侯先生画完妆了,就找郭大爷。他就说,得了,您把这点剩余物资搁我这儿。侯先生就给他化妆。

老人一点额外的要求没有。也从来没见过他闹过事,没有。就是这样一个生活规律的人,业务上却毫不含糊。郭老先生论起来,我应该叫爷爷,这么多年没有过一句要求。马三立先生还曾经开玩笑的说过,你是不是得管我叫点嘛(他和郭老先生是一辈的)?啊!是啊!他也是半开玩笑的。

郭先生从来跟你是平等的,尊重年轻人,而且非常好接触。并且对你的业务那是认真负责,但他不是好为人师。1959手困难时期,没有什么副食,喝酒时就着一块高粱贻软糖,但老人也是自得其乐。所以郭先生在这个行当里,受人尊重,人缘极佳,人称老郭爷。

郭全宝也是我敬重的一位前辈,说的段子有激情,挺受欢迎。郭全宝长期在这个队伍里,处于不高不低的地位,人们有些不太尊重他,他也习以为常了,他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他的表演风格夸张得厉害,以台上效果强烈为目标。

1962年,总团长柳荫让老艺人回忆演过的节目,就是后来的相声经典《四大本》。由于郭全宝丰富的经历,零七八碎的传统经典段子他都记得,所以他回忆的段子最多,我认为郭全宝为传统相声的整理贡献是很大的,好多经典段子都是郭全宝给提供的。

当时他经常和我们年轻人一起在团里头活动。他和我们年轻人一起玩牌,尽管他和任何人都合得来,但他也个性十足,他输了牌之后就经常抽自己嘴巴。所以我们就得哄着他。他看出来之后也不高兴,他会大声喊,你们干吗呢!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个性。

他岁数不是很大,却长了很多的白发,我跟他开玩笑说,您这兔毛帽子什么时候买的?这个包袱,他一直记到死。他是老艺人,有老艺人的习气。但是跟别的老艺人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在上头不得宠,他就和下面的人平起平坐。他和任何人都能合作,人也太善良了,有点儿老顽童的性格。

困难时期,他的工资是84元那一级的。他买了一辆自行车,擦得亮晶晶的。下了班,挨个饭馆打听。因当时饭馆也没有正经的饭菜,找一个像样的很难。他总是偷偷告诉我:树槐,闹市口,煮窝头,真有油啊!吃两顿了。然后,我就按他说的去改善一下伙食。

郭全宝下班就走,第二天总能有他找到的消息。树槐,你吃馅饼吗?茄子馅的。我告你啊!坐大一路,第三条胡同,唉,我说你也找不着,我给你带来吧!隔一天,他排大队,排完了,吃完了剩两个给我带来。

最让我难忘的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造反派抓他当活宝耍,他有些害怕。我就问他,你有什么活动?他说:“我一个说相声的能有什么。”

但是,造反派还是没有放过他,郭全宝害怕,造反派问他,他也没说清楚,结果就给他定了个历史反革命罪名。每次批斗他,给他弄一个小黑板,用铁丝挂脖子上,造反派大喊,把历史反革命押上来。然后他就胡说八道,历数自己的“反革命罪状”。

批斗回来后,我们瞧他这小黑板,他自己就说:我没这事。然后他把牌子一摘说,我成卖药糖的了!我说你没事别胡说。我跟郭全宝在那个时期同病相怜,孤的爱苦的,互相支持。看到他这种情况,我心里到是更有底了。我是红旗下长大的,我能怎么样呢。

我们爷俩就是互相支持,建立一种难忘的感情。造反派们关于他“历史反革命的罪状”实在找不到证据,也实在没有斗他的理由了。可后来,又找了一件事。

有一次他给我拿来一个火烧。当时我的心情不好,不想吃,就搁暖气上烤着。结果让造反派看见了。造反派们问他,你怎么不吃。他说:我吃饱了。就为这个狠狠地批斗了他一回,理由是浪费粮食,当时的造反派们真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

1968年,快要解放我了。郭全宝知道消息以后,主动给我的屋子打扫卫生,他把面上一些大字报撕下了,为这事又斗了他一回。郭全宝你要干吗?他是什么人?斗完了之后,他见着我就冲我叽咕眼睛,这种传达感情方式最感人了,也是最让我难忘的。这样一个老艺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他从不恨共产党。

后来我解放了回到团里,我一回来,郭全宝一把把我搂过来,高兴地大笑着说:你可回来了!

由于他的丰富的舞台经验和善良的性格,团里的人们都称他为:少郭爷。我和他的感情是很深的,虽然他是我的长辈。

“不可乐就可气”是他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相声,不可乐就可气,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不能拿出高质量的“活儿”把观众逗乐,那么就干脆不要拿给观众,说相声绝对不存在既不乐也不气的情况,所以相声演员最不能混饭吃,一定要努力提高艺术水平。我想这些是值得现在的年轻演员们好好学习的。

(摘自《一生守候》,团结出版社2007年2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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