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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 下有书房

2007-07-01 11:24:00 来源:书摘 李元洛  我有话说

不知起源于何时的民谚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二州我曾一游再游,其景物之美确实名不虚传,大约可以和梦境与神话中的天堂比美吧,然而,苏杭既山遥水远,又不能得而私之,怎及书房之近在肘腋,可以朝夕相亲?一介书生的我,不惜冒犯民谣,斗胆唐突胜地,迳自改俗谚口碑为“上有天堂,下有书房”,因为上个

世纪后期我有幸拥有一间书房以来,我天天文学于其中,文化于其中,精神食粮于其中,其喜洋洋者矣,乐不思蜀也乐不思那虚无缥缈的天堂。

人生天地之间,除了物质生活,还有精神生活,除了物质食粮,还有精神食粮。在前者确保无虞的前提之下,对于芸芸众生,后者应该更为重要,尤其是对以读书人自命的书生。《汉书・郦食其传》中,有“王者以民为天”之语,这一古代箴言颇有现代民主色彩,该传在此句之下又说“民以食为天”,解决温饱问题是百姓的头等大事,时至今日,这一古代名句仍有极高的引用率与现实意义。然而,“食”,除了大地出产的天下芸芸不可一日无此君的五谷,是否应该包括书籍这一同样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呢?

将书籍视为食物,可谓中外皆然。莎士比亚说过:“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他认为凡是在地球村落户的居民,都应该从书籍中吸收生存与生活的养分。高尔基的体会则是:“我扑在书籍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扑”字可谓一字千金,嗜书如命的情状跃然如见。在中国,“南宋四大家”之一的尤袤曾说:“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读书,如同冬天穿上皮毛衣服可以御寒,这倒是他的新发现,应该向有关部门申请抗寒的发明专利,而读书不仅可以疗饥,而且其乐也融融,其味也津津,好似品尝调和鼎鼐的美味之肉,而非一般的食物,这种境界,使人想起孔夫子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二者虽为异曲,却有同工之妙。杨万里也是“南宋四大家”之一员,排名于陆游、范成大之后,尤袤之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读书》一诗好像是在与尤袤一唱一和:“船中活计只诗篇,读了唐诗读半山。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绝句当朝餐。”此诗写于作者从杭州赴建康的船上。俗话说:早餐要好,午餐要饱,晚餐要少。杨万里深得此中三昧,他把唐诗和半山(王安石的外号)的绝句当成了丰美的早餐,有了如斯精神盛筵与美宴,他竟然可以“朝不食”,连物质食粮的早餐都免掉了或忘记了,这真有陶渊明老先生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遗风。我每回诵读此诗,在大快朵颐之余,总不禁心向往之,但对于那些热衷于声色犬马者和只知大饱口腹之欲的饕餮之徒而言,却是夏虫不可语冰,妙处难与君说了。

当前的社会越来越商业化与功利化,钱潮动地,欲浪拍天,众生对“物”的追求远远胜过对“美”的向往。身处红尘俗境之中,我是六根未净的凡夫俗子,有时也不免心旌摇摇,所幸那只是偶发的轻微地震,不多时即告浪静风平。罗马帝国时代的著名演说家西塞罗说:“没有书的房间,就是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自幸而且自傲的是:我有明窗一扇图书三壁的书房,多的是中西典籍,其中栖息着许多优秀的崇高的甚至伟大的灵魂,一灯独对的长夜,众声喧哗的白天,我常常和他们对话,向他们请益,享受他们曾经享受过的感情,体悟他们曾经体悟过的思想,作隔代与隔洋的交流,让自己的灵魂在烦嚣中得到解脱,在扰攘里得到净化,在贫瘠时得到营养,在低下处得到提升。书房之乐乐如何?超过视听之娱,远胜口腹之欲,即使是商场忽牟暴利之欢,官场飞黄腾达之喜,也无法与之比并。

我的书房虽然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好像遍地尘嚣中的一角绿洲,我却可以傲然于其上单兵死守而决不挑出战败者的白旗,悠然于其中俯仰天地而决不交出手中未老的健笔。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曾把读书人分为四类:海绵类;沙漏类;滤袋类;钻石类。我以为至少还有一种“美食类”:他们“食者民之命”,把读书看成生活中最重要的命脉;他们“食不厌精”,只读那些高品位的经典性的书籍;他们“食而反哺”,创造出新的精神食粮来回馈读者和社会。上有天堂,下有书房,任你外面的世界多精采,我只愿做这样的“美食家”,在自己的书房中优游岁月。

  李元洛,湖南长沙人,1937年生。1960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已出版《诗美学》等诗论著作10种,专题散文集《唐诗之旅》、《宋词之旅》、《元曲之旅》等8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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