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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里根

2007-07-01 11:06:00 来源:书摘 〔美〕帕蒂.戴维斯 著 吴敏译 我有话说

作者是美国前总统里根的小女儿,一位作家。早年因政见分歧几乎与父母决裂,在里根身患重病时,她翻然醒悟,与父母和解。

 一

在我大约

10岁的时候,父亲和我开车去一个在我整个孩提时代都属于我们家的牧场。在路上,我们谈到了父亲的爱马南希・D,还有她那即将出生的幼驹。这可不是一次计划中的生育:一匹别人赠送给父亲的阿帕卢萨雄马,勇敢地跨越过两道围栏,与南希・D相会,并且成功地当了爸爸。

刚开进牧场的粮仓空地,就看见了负责照看牧场的雷,我们立刻意识到,一定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双眼因哭泣而红肿,他低着头站在父亲面前,不愿直视他的目光。前一天夜里,南希・D因未知的病毒感染而身亡。没有任何症状,没有任何迹象,病毒就这样出其不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害了南希・D,还有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

我的眼里立刻噙满泪水,因为南希・D是我生平骑过的第一匹马。当我还很小的时候,通常是父亲骑在马上,把我抱放在他前面的马鞍上。等我稍大些时,他举我坐到南希・D的背上,牵着她带我溜圈。这天,当我注视着背对蔚蓝色晴空的父亲时,发现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一滴泪!他抬着头,望着那一片蔚蓝,眼睛里透出的是无限的深情、无限的温柔……在那一刻,思绪仿佛正把他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哭呢?”我含着眼泪问父亲。

他慈爱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我的眼睛。“因为,”他说道,“我正在回想和南希・D经历的所有美好时光。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令人怀念的光景。”

这是我人生中关于如何看待死亡的第一堂课――超越它,去回顾已有的生活,哪怕仅有零星美好瞬间的存在,那也是生活和生命的意义,那也是珍贵的记忆。这些都是我们在生命的旅途中要经历和承受的,也是父亲正在努力教给我的。

 二

我父亲教会他所有的孩子骑自行车,都是用一样的方式。当助学车轮被拿掉后,他就跟在我们后面跑,用手抓住车座后部,好让我们有安全感。某一天,在我们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会松开手。我还记得,我回头望去,期望看到父亲还在保护着我时,却发现我已经在没有父亲的辅助下,自己骑出了一段距离――他正站在那儿,冲我招着手,微笑着。

我和同胞兄弟姐妹们都有着相同的记忆――童年的回忆,但是,我们长大以后的路却不尽相同。我们之间有年龄差。莫莉和迈克尔几乎比我大10岁,罗恩比我小6岁。他们不是在那激情的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长大的――他们不是在此之前就过了青春期,就是在一切平息了以后才到青春期。而我却被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

我这一代人,经过一路跌跌撞撞,至今已到了积累自己人生财富和智慧的阶段。但当我们回首往昔,观看身后留下的被扯断的精神及情感的纽带时,我们注意到了另一点:还有一些维系着的纽带没有被扯断。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想把自己从这条纽带上挣开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注定是和我们的前辈、和生育我们的父母、和我们甚至不认识的祖先血肉相连的。而此刻,我们终于长大了,知道要用一双充满爱心的手牵着这些纽带,顺着它们,让它们带我们回到当年断开的地方。

在历史记载上,没有哪一代人曾像出生在生育高峰――在无刺激的20世纪50年代中吃母乳长大的这一代人那样,情绪激昂地在60年代的文艺复兴活动中专门和父母抗争。现在,我们均已到了不惑之年。我们平静下来,目光变得清晰,但我们正在失去自己的父母。

因为我们当年斗争得太激烈,走得太远,我们现在的回程就会更长。我们要经过漫长而深刻的心路历程,才能使我们的心灵重新归位,来体会将要与自己双亲道别的感受。我们其中那些曾狂怒地走完60年代的人们,可能当初这样做是因为革命,但是,我们忘记了首先应松开自己心灵上的桎梏。现在,随着父母一辈日渐衰老,我们的心灵开始呼唤,呼唤着我们要把心胸比以往再敞开一些,找回我们在像吸毒上瘾一样不顾一切发泄愤怒以前所拥有的纯真和爱。

我们中间有些人已经返途。我们的双脚鲜血淋漓,但是我们的心灵却得到了升华。有时我反躬自问,如果我父母没有现在这样长寿,或是我没有经过自己的反思而翻然悔悟的话,我的生活又将会是什么样。可能我回来得太晚了,可能我已被留在了无言的距离里。

20世纪8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父母过不去,我对着整个美国发出最强烈的反抗之声。我不赞同父亲的政治决策,我无情地将自己的观点畅言无忌。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友曾对我说:“无可非议的是,得有某个人当咱们这一代的代言人,能代表我们大家说出共有的愤怒。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我们这一代的象征――气愤的女儿当头棒喝她的父亲。然而凑巧的是,你的父亲是美国总统。”


邮票上的美国前总统里根

“太棒了,”我答道,“我真高兴能完成这个任务。”

好几次,我父亲都请求我去他那里谈谈,听听他的观点。我的回答则是,我早已知道了他的观点。现在一想起这些,我就不寒而栗。即使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观点又有何妨呢?他只是想要交流,而我却拒绝了他,伤害了他的感情。我还自以为这是在为裁军和世界和平出力呢。核武器固然危险和可怕,但如果我们这一代连自己的愤怒是多么伤人都不明白的话。岂不是同样危险和可怕吗?

1982年,在帕萨德纳有一次反核集会。它进行了整整一天,直到夜晚,几个当红歌星和好莱坞明星前来捧场,有几千名观众到场。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本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得到支持。我可以写一份声明书,让别人代言,或者在媒体上发表文章,阐明我支持反核运动,但我不应该因自己的出席而与父亲发生私人冲突。但我的幼稚恰恰在于:我没看清我的到场有哪些深层次的含义。“为什么我就不能与其他人一样去那儿呢?”――这就是那一刻我的思维。但事实是,我就是和周围其他人不一样。在整个活动过程中,无论是观众也好,上台的人也好,谁都没有一个在白宫任职的父亲。我的出现和上台,就清楚地说明了我决意要同父母宣战。在那个“和平的星期日”,是我挑起了战火。

首先发言者发动了一场对父亲的个人攻击,在演讲结束时,他煽情地带动整个会场反复地喊叫着:“让新总统上台。”我一直记得当我站在台后时的情景:那个特工人员脸上的表情,他那期待着我能尽快离开、取消预期演讲和我应该照他暗示去做的眼光。那天,虽然天气热得让人冒汗,我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我的目的可不是对我父亲进行个人攻击,我的目的没有被人们理解――起码从表面上来看。我上台时感到很虚弱,但我安慰自己,这可能只是因为神经太紧张了。我做了短短的讲话,是关于和平,关于让世界减少危险的。我从掌声中,从人们聆听我的发言的方式中感觉到,我的话有些不太切题。其实我那天出现的本身,就是我想要对他们说的话,可是那不是我想要表达的信息。很多年以后,我遇到了一个那天也在场的人,他说道:“看到你上场时,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你真的很憎恨你的父亲。”

我的经纪人去见发言人,他回答得很干脆:“如果她不能承受,她根本就不应该去那里。”

现在我认为,他简短的回答是千真万确的。在那天,我能为世界和平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待在家里。

时间与疾病加在一起,使我即使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向父亲诉说。我想诚恳地道歉,想跟他解释,其实从心里来讲,我是想成为他的保守主义与反核运动之间的桥梁,我确信我是这样希望的。但是我的初衷在与我的骄傲自大和年轻无知抗衡时,我还是输了。我还想告诉他,我已接受了他要与我谈话的邀请。我希望能聆听到他的谈话,并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观点有所改变,而是因为聆听本身就是一件充满爱心的事,因为他实在值得我这样去做。如今,我只能在想象中和他进行这种对话交流,而我现在也经常这样做。我想象着,他的眼睛发亮,他的头歪向一侧,如他平常专心听别人讲述时那样,他还在微笑,好像对我说着:“我也希望一切不是这样啊!”

如今,他的头不再向外歪斜,他的眼睛总是看着我们的上方。我们已经度过了纷乱和互不联系的那段岁月,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亲口说出我的忏悔。

私下里,我经常嫉妒我的兄弟姐妹,因为在政治观点上,他们与父亲从来不像我与父亲那样相左。这使他们的生活更为和谐。而我的不和谐却经常出现,现在仍是这样。

莫莉一直是个彻底的保守派――一个忠实的共和党人。不管她和父亲在一些特定问题上的看法有多么不同,他们的保守观念和思想意识始终是一致的。她的心和父亲紧密相连,而我却在父亲的心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我因我们之间的不同政见而断然离开,我没有能力去填平我们之间的沟壑。

我弟弟罗恩则持中间立场――一块他自己圈定的非军事化区域。他的政治倾向是,在一些核心问题上,他比父亲更自由化,但是还带着一些保守观念。他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理智地讨论问题。对他而言,政治问题不是个人问题。

迈克尔则成功地当上了保守派的广播节目主持人。他对共和党的忠诚则从未被质疑过。

我现在经常希望,如果当初我的信仰能少一些、更有弹性一些、更适中一些就好了。我后悔自己在表述政治信仰时所用的方式,其实任何信仰的本身,根本是不会改变的。现在,当父亲已经离职这么多年后,当他不再参与政治讨论时,或他根本不再关注政治问题时,我们之间的不同,对我来说,始终是个缺口,一道永远没有填平的沟壑。

于是我选择避开这个缺口,走向另一个方向。我选择只当他的女儿。

现在,我总是希望能再听听父亲的声音和他讲的故事,他那蔚蓝闪烁的眼睛,照亮了孩子的心灵和想象力,但是我只能用回声来激励自己。

有一次,在我们去牧场的路上,他停住车,告诉一个正在山坡上的人说,他所采摘的蓝羽扇豆是受保护的植物。父亲非常礼貌地对他解释着,于是那个人抓着他的非法采摘之物,马上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父亲总是希望,无论何时何地,花草和野生动物都应有自己的归属之地。我在5岁时,就能辨认出哪条是响尾蛇,我知道用绕一个大圈的方法来躲避它。我也知道,除非万不得已,千万别伤害它。


美国前总统里根在他的生日宴会上

他坚信应该让孩子们对生活中的灾难做好准备,否则一旦灾祸发生,震惊和突变将使他们措手不及。他会给我们设想一些情景,让我们面对和处理,然后耐心地教导我们,让我们明白――面对人生危难,唯有知识才能给予帮助。

有一次他问我,“如果你的睡房起了火,堵住通往门口的路,你怎么办?”

在电影里看过许多类似情景,我立刻回答道,“我跑着穿过去。”

“那你就会死掉的,”父亲平静地说道,“当你与火焰的距离近至两英尺时,高温就会灼伤你的肺。”

“那我就打碎玻璃跑到院子里去。”

“那好,”他点头称道,“那你用什么方法打碎玻璃呢?”

“用椅子。”

我几乎立刻清楚地意识到,教程的重要部分即将开始了。因为这时的父亲,就会探身向我用非常缓慢但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急切地希望他的忠告能在我心中扎根。“你拉出一个抽屉,”他这样告诉我,“用它来击破玻璃。那样,形成的就是一个齐整的缺口,你爬出来时就不会被玻璃划伤了。”

他教会我怎样防御火灾、怎样面对空袭警报和地震,但是他就是忘记了教会我如何面对将要失去他这一灾难。他没有教我用任何方法来面对我的翻然悔悟。这些是深藏在我内心的痛苦记忆,真希望还有治愈的可能,可我还没有找到……

(摘自《漫长的告别》,中信出版社出版,定价:2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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