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我与书

2007-07-01 16:50:00 来源:书摘 〔英〕乔治•吉辛著 高桦 高飞 译  我有话说

每当我检视自己的书架,便不由想起兰姆笔下这么一个说法“衣衫褴褛的老兵”。这不是由于我所有的书都是从旧书摊中购来的,很多书都很整洁,书皮崭新,有些书,刚到我手中时,依然装潢精美,尚有墨香。但由于我经常搬迁,我的小小图书馆每次搬家时,都遭到了粗暴的对待。说实话,在平时,我很不注意它们的安全(因为

在处理实际事务时,我这个人总是疏懒,不称职),甚至我最精致的书本,也由于不爱惜,而留下破损的痕迹。已有不止一本书,在装箱时被大钉子划破而受到严重损伤。现在,由于我有闲暇的时间与平静的心境,我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细致了――这说明了一个伟大的真理:境遇好就易于养成美德。不过我得承认,一本书只要没有散架,对于它的外表,我是不大在乎的。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对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与阅读从自己书架上取来的书,都同样的兴致勃勃。对我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因为,首先,我熟悉自己每一本书的气味,只要把我的鼻尖放在书页之间,我便会记忆起各种往事。例如,我的吉本,一本装潢精美的八卷米尔曼版本,这本书我曾反复多次阅读了30多年。每次打开书本,闻到书页的香味,我总是能回忆起当我把它作为奖品接受时的那个欢欣鼓舞的时刻。还有我的莎士比亚,伟大的剑桥版《莎士比亚全集》――它的气味把我带到更为久远的过去。因为这些书是我父亲的,在我还未长大到能读懂此书之前,父亲经常作为对我的一种爱抚,准许我从书架上把它取下,让我恭恭敬敬地翻看书页。这本书现在合起来与往昔的气味完全一样。当我手握其中任何一卷时,心中便生出一种奇异的亲切感。正因如此,我不经常翻读莎士比亚的这个版本。我的眼力和原来一样好,我总是读环球社出版的《莎士比亚》。此书是在把购买此种书看做是过分奢华的日子里买来的,由于我牺牲了别的享受机会而购买此书,因此,我对这本书心怀特殊的感情。

“牺牲”――我用此字并非按照一般交际用语的含义,我购来的数十部书,所用的钱原本应当用于购买我们称之为生活必需品之类的物品。很多次,我伫立于书摊前,或书铺窗前,究竟是满足头脑的需求还是满足身体上的需要,内心犯难不止。有时在饥肠辘辘,就要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部渴求已久的书而停步,价格便宜,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然而买了它,就意味着要饿肚皮。海因的《提布卢斯传》,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买来的。该书摆在古奇街旧书摊上――从这个书摊的一大堆废旧物中,偶尔可以找到珍品。该书的价格是6便士――只有6个便士!那时,我习惯在牛津路一间咖啡馆用午餐(当然是我的正餐)。这间咖啡馆是一间道地的老咖啡馆。我想,那样的咖啡馆现在是找不到的。当时我的口袋里只有6个便士――是啊,那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全部财产;6便士可以买一盘肉和青菜。但我不敢期望那本《提布卢斯传》可以等我到第二天,到那时我会有一笔小小收入。我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用手指在衣袋内数着这些铜币,眼睛盯着书摊,两种欲望在心中交战。最终,我买下了那本书将其带回家。我一面吃着黄油面包作午餐,一面贪婪地阅读我的新书。

 


许多次我站在一个小书摊前,或者一个书店的橱窗前,被身体的需要和精神的渴望之间的斗争所折磨。

一乔治・吉辛

 在这本《提布卢斯传》中,我发现在最后一页上有铅笔字迹:“1792年10月4日,柏列基记。”谁是这本书的主人?在近100年前。书中没有其他铭记。我情愿做如下想像:某个穷书生,像我一样贫穷,渴求学问,用自己的血汗钱购买了这本书,并像我一样爱不释手地阅读着它。这本书价值几何,我却很难说,心怀仁爱的提布卢斯――你替我们留下了一个令人喜爱的诗人形象,比古罗马文学中任何别的文学形象都更令人喜爱。

“或是在寂静的树林中缓步沉思,想着那些配称为聪明和善良的人和事。”

其他很多拥挤地排列在书架上的书也是用同样的方式买来的。把书从架上取下,便意味着回忆的开始――多么生动――回忆每次内心斗争与胜利。在那些日子里,对我来说,金钱并不代表什么,除了用以获得书以外,再没有什么我在乎的了。有些书是我强烈需要的,比肉体的营养品更需要。当然我可以在大英博物馆读到它们。但作为我的私有财物,摆在我自己的书架上,我自己能拥有它们,并握在手中,那可是两码事。有时我买了一本最破烂、最肮脏的书,书页被一些愚蠢的胡乱涂写玷污了,撕得破破烂烂,沾满墨水――无论怎样,我宁可读自己的烂书,而不喜欢读一本不属于我自己的书。有时候,我购书仅只为了自我放纵:一本书引诱了我,一本并非我真正需求的书,对我来说,买这样的书是一种奢侈。如果稍为慎重一些,我应该把它放弃的,例如,我的《荣格-斯蒂林文集》。我在霍利威尔街偶然看到此书,斯蒂林之名见于《真理和诗歌》一书。我熟悉他的名字,当我浏览书页时,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了。但那一天我忍住不买。事实上是我当时拿不出那18个便士。这说明当时我的确很穷。我两次徘徊经过那书摊,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荣格-斯蒂林这本书暂时不会有买主。后来有一天,我袋内有钱了。我急忙奔赴霍利威尔街(在当时我习惯每小时走5英里路),我看到与我打交道的那个灰白头发的老先生――他名字叫什么?――这个书贩,我相信,是一个天主教牧帅,他具有牧师的尊严,他拿起那本书,打开书页,沉思片刻,然后瞟我一眼,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是呀,但愿我自己也有时间读此书。”

有时候,为了买书,除了节衣缩食外,我还做搬运工。在靠近波特兰路车站的一间小书铺,我发现了吉本著作的第一版,书价高得出奇――我记得是每卷一先令。要拥有这些印刷清晰的四开本书籍,我甚至得把大衣卖掉。事有凑巧,我身边带的钱不够,但在家中有足够的钱。我当时住在伊斯林顿。同书店老板交代了一下,我便快步回家,取了现金,又步行回书店――最后,抱着书卷从尤斯顿路西端走到伊斯林顿区的一条街,远远走过安吉尔街。为买此书,我来回奔波――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感觉到吉本的书有多沉重。这次我为买书两次走下尤斯敦路,然后登上彭顿维尔,如果加上回来取钱则往返了三次。当时什么季节与气候,我记不起来,购得此书我所获得的欢乐,把任何别的想法都驱散了。我只记得那书很重。我有无穷的精力,但我的体力有限,最后一次路程结束时,我跌坐在椅子上,汗流浃背,软弱无力,腰酸背痛――但心中狂喜不已。

有钱的人听完这个故事,一定会吃惊。为何不让书贩把书送到我家中?如果我迫不及待,难道在伦敦大街上没有公共汽车吗?我怎样才能使这些有钱的人明白,当时我已无力再多出一个便士了。不,不,这种节省劳力的花费是我负担不起的。我享受的东西,实实在在,都是用额头上的汗水换来的。在当时,我几乎从来没有乘坐过公共汽车。我曾在伦敦街道上一连行走了12至l5个小时,从来不想出点路费而节省自己的体力,或节约自己的时间。我穷得不可再穷了,有些事,我必须放弃,以车代步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以后,我把吉本著作的第一版以比购入价格更低的价钱出售了,还有很多对开本,四开本的好书也一起卖掉了。这是因为我经常搬家,不能总是带着它们一起搬。那个买书的人说:它们是“墓碑”。为什么吉本的书没有市场价值呢?卖掉这些四开本书,经常使我懊悔得心痛。读那本精装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多么令人愉快啊!书页恰能映衬主题的尊严。只要看上一眼,也会令人神往。现在我要再买一部是很容易的事。但新购的书对我来说。不会如原书那样,带有昔日风尘与艰苦的回忆。

一定会有些心情、经历和我相似的人,他们肯定能记起位于波特兰路车站对面的那间书店。那个书店有一个特点;他们只出售严肃的书籍――主要是神学与古典书籍。大部分是旧版本,但还称不上珍本,人家称它们为无价值之书,在使用中已被现代版书所取代。书店老板是个地道的绅士。由于上述情况,加上他所标的书价极为低廉,使得我们相信。他开这间书店一定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而不是为了盈利。许多在我看来是无价之宝的书籍,只花几个便士,便在那里买到了,我想我从未购买每卷价格超过一先令的书。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他对那些老古董不屑一顾,可是,我却乐于从书摊上,或从小店内更多的书架上,把它们买到手。例如:用羊皮纸印刷的短厚版本的《西塞罗信札》,书页上有葛来维斯、葛罗诺维斯,以及我数也数不清的其他老学者的注解。呸!真是太古老、陈旧了。可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我对葛雷维斯和葛罗诺维斯及其他一些人有一种深切的感情。如果我的学识有他们那么渊博,对于那个年轻人的蔑视也可处之泰然。可是,学习的热情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先驱者的事例――在人们心中燃起了神圣的火焰,那是永远扑灭不了的。体现于这些老学者的注解中的热爱和热忱,我难道可以从哪一个现代编者的身上找得到吗?

在今天,甚至最好的出版物也像是教科书。我经常有一种感觉:这些编者没觉得自己是在加工文学作品,而仅仅在简单地编写课文。学究与学究相比,旧的比新的好。

(摘自《书的罗曼史》,新星出版社2007年1月版,定价:22.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