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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闲钩

2007-09-01 11:19:00 来源:书摘 陈四益 文 丁聪图  我有话说

【小引】

戏曲里的脸谱是从人性里头“勾”出来的。人有忠奸、有正邪、有勇怯、有智愚,所以脸谱也就有了不同的色彩和图案:红色表示忠耿,黄色表示干练,白色表示阴鸷,黑色表示憨直,绿色表示凶狠,蓝色表示桀骜,紫色表示忠

谨,金色表示超特,而脸红的忠耿之士到了老年,气血已衰,便只能用粉红色了。但尽管戏曲家们费尽心机,简单的几种、几十种脸谱仍旧无法表现人性的丰富与复杂。特别是到了现代社会,人心的波诡云谲有甚于前,脸谱的品种愈益繁多,死守老谱断难适应。于是作脸谱闲钩,择今世数类人物作一勾勒,以俟观人风者得之。

四拍干部

中国建设项目之设定靠行政审批,官阶愈大,审批权限愈大。然而审批之官员多非行家,行家之意见又多遭冷落。更有一等干部,“情况不明决心大,水平不高点子多”,胸无成竹而敢拍板,道听途说也敢画押。待到计划搁浅,项目失控,尚未投产已投资倍增,刚刚建成即负债累累。当此之际,一句“学费难免”,轻描淡写,拍板的官儿早易地为官或升迁异地去了。赞曰:

脑门一拍,方案就来。

  胸脯一拍,快把工开。

大腿一拍,呜呼哀哉。

屁股一拍,赔本活该。

种下怪胎,破财消灾。

查无责任,仍是大才。

魄力雄浑,岂容疑猜。

易地升迁,加意培栽。


三不首长

“人无风趣官多贵,案有琴书家必贫。”这是过去的说法。大抵做官必须不苟言笑,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始能步步高升,此谓“三不”。话太多不好,言多必失,让人抓住失言,一份小报告就可以断送前程。喜怒形于色不好,那是无声的言语,也容易被人当作把柄。旗帜鲜明,动不动就表态,更不好,仕途险恶,风云多变,轻易表态,往往失策。所以会当官的要做肚里功夫,不到时候,不但不说,连脸上的阴晴风雨也让人看不出来。这样的当官诀窍似乎可以无师自通,故而传灯不尽,直到今天。赞曰:

台上端坐,菩萨一尊。

两眼观鼻,一鼻观心。

肌肉不动,全无表情。

喜怒哀乐,不现于形。

唯唯否否,朴讷不灵。

察言观色,思虑极精。

待时而动,见兔撒鹰。

为官之道,代有传人。


“权能”领导

一个人没当领导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得由人点拨,拨一拨,动一动,主动性发挥得太过,反而会惹事招灾。一个人一旦当了领导,水平马上拔高一丈――或许一丈还不止,随便说几句话就是重要指示,十分深刻;随便写几个字就是珍贵“墨宝”,装裱高悬。如果当的是文化官,诌几句诗有人出版,编几句词儿有人排演,涂两笔画有人展览,刹那间即成“十项全能”。人间不大的官儿一夜之间尚能成为“十项全能”,佛界的观音菩萨会有千手千眼也就毫不足怪了。据说千手千眼观世音能烛照幽明,降伏邪魔,果真如此,善哉善哉。但人佛殊途,未可等观。人随权能,不过水月镜花,当不得真的。赞曰:

  愚人得官,平地飞升。

有权在手,样样全能。

要兔得兔,要鹰得鹰。

文能作赋,武能将兵。

观音千眼,烛照幽明。

观音千手,善恶制衡。

尔有何德,尔有何能?

一朝权尽,笑柄徒增。

无奈两面人

两面人何代无之,否则就不会有《镜花缘》中“两面国”那样的典型。然时代不同,生成机制亦异,同为两面,道实殊途。

历次政治运动实在是某种两面人生成的土壤,本想做一面派的人,直言无忌,事无隐瞒,甚至连思想的闪念、私密的日记也和盘托出。不料直言反被猜忌,交心成了罪证,坦诚竟遭整肃。于是,保护自己的本能令人人织起了一张假面。假面迎人反倒天下太平,两面人遂得以生存繁衍。不改变生存的环境,便无法消除这种两面性的生存。赞曰:

忠而见疑,直言贾祸。

  坦坦荡荡,反罹罪过。

前车既倾,后车防挫。

虚织假面,真情包裹。

藏真作伪,心之所唾。

嗟彼前贤,人亡家破。

事出无奈,难辨对错。

改变环境,重还真我。


势利两面人

与“无奈两面人”不同,势利两面人的形成完全出自对利害的仔细盘算。对上级一副脸:唯唯诺诺,温顺之貌可掬;对下级一副脸,横眉立目,肃杀之气顿生。对有来头的,毕恭毕敬,待若上宾,鞠躬九十度;对没来头的,颐指气使,视同奴仆,眼望七重天。对“有用”的,觥筹交错,义结亲兄弟;对“没用”的,面若冰霜,睫毛三寸长。此辈两面变换之速,曾不能以一瞬,较之川剧变脸犹有过之。至考其传承,则上可溯源商周,下可兼采当世,源远而流长。尽管正派之人不齿,然此辈一向春风得意。所以然者,当于人性中寻根。赞曰:

  一种心肠,两副面容。

此隐彼现,用各不同。

对下挥斥,对上谦恭。

疏彼无干,亲我和衷。

有拉有打,有贬有崇。

多方借力,聚我长风。

潜龙若用,直上晴空。

回首昨日,秋山几重。

跑官者

当官要跑,升官要跑,这是近些年重又盛兴起来的事。跑什么?跑门子,跑路子,跑关系。有了这些,升官有望。

中国的官员都是任命的,即便要选,也是事先早经酝酿协商,捏咕好了的。所以一个官员的升降浮沉同老百姓的意愿大抵无关――除非那人弄得天怒人怨,百姓忍无可忍,闹出事来,才会引起上级乃至中央的干预。因此,当官的并不在意百姓的批评,却十分注重领导的观感。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就得鞍前马后,不断出现在领导面前。秘书们天时地利占尽,一般干部就没有那份机遇了。怎么办?只有多跑。要跑,总得有个名目,而且要得领导欢心,这才会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效果如何,有民谚作了小结,道是:“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平级调动;大跑大送,提拔重用。”所谓平级调动,自然是从闲缺向肥缺转移,不然又何必又跑又送?赞曰:

为官之道,首重关系。

上下和融,左右相济。

和融有道,维之以礼。

四时八节,早为之计。

送礼有方,投其所望。

要钱送钱,要房送房。

上级面前,勤跑勤商。

事事请示,立显谦光。

加深印象,始能不忘。

青云有路,任尔翱翔。

革命两面人

这种两面人以口头革命为特征,听其言,纯然利他,不计私利;观其行,蝇头小利,分文必争。对人要求:毫不利己,无私奉献;对己盘算:如何发财,如何升官。反对他人出国留学,自家孩儿都在国外;指责别人不正之风,自己照收礼品红包。什么事情都不干,独独保留批评权;什么好处都想要,样样利益要均沾。台上一坐,面孔铁板,真像是大义凛然;酒杯一端,握手言欢,这时才原形毕现。有道是,歌舞吃喝桩桩不避,酒色财气样样全来。赞曰:

  浩然巾外,道貌岸然。

浩然巾内,别是一般。

人民利益,大言炎炎。

背转身去,弄我虚玄:

如要办事,好处若干?

如要批复,有钱好谈。

腰缠万贯,此志弥坚。

明朝大会,动员反贪。

  (摘自《竹枝图》,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4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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