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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荣”们的晚年生活

2007-11-01 15:38:00 来源:书摘 石钟山  我有话说

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剧照

 “石光荣”们

《激情燃烧的岁月》这部电视剧,让更多的人知道了“石光荣”的名字。喜欢这部

电视剧的人,大都喜欢石光荣这一人物形象。

这部戏是根据我的中篇小说《父亲进城》改编的。石光荣作为艺术形象,他是从生活中来的,代表了一大批戎马生涯的老军人。

从小到大,我接触的大都是石光荣这种类型的军事家。在家乡的干休所里,父亲是这样的军人,邻居的胡伯伯和王叔叔也都是石光荣这样的人物。现在,他们老了,闲居在干休所安静的院子里,他们更多的时候或站或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西边的落日,听着窗外一阵又一阵的蝉鸣。他们沉默着,眼睛里落满了夕阳的余晖。

我望着他们的身影,揣度着他们的表情。我时常想,此时此刻他们想的是什么,是回想他们戎马生涯的岁月,还是充满亲情的青春往事?

我试图走近他们,走进他们的往事和内心世界。于是,他们的一声叹息,甚至是一个眼神和孤独的背影,都成为我关注他们的细节。

父亲这一代人老了,他们试图在周末的饭桌上向儿孙讲一讲过去的岁月,讲一讲他们对当今社会的感受。父亲还没开口,儿女们似乎就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了,就会马上打断父亲的话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老掉牙了。然后,儿女们说自己工作上的烦恼,领导怎么了,自己的工资又怎么了。孩子们成了生活的重心。

父母们这时只是默默地听儿女们的絮叨,或为他们烦恼,或为他们高兴。周末过去了,儿女们终于把不愉快扔给了父母们,他们该干什么照干什么,剩下了孤独的父母们。他们还要面对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干休所,重复着他们的老年生活。老年的生活是缺乏创造力的,今天跟明天一样,于是日子在一遍遍地重复。不同的是他们在内心里温习着自己的光辉岁月,每掀开一章,那一章在他们的心里都是崭新的。那时,他们的生活是火热的,激情的,那时他们年轻力壮,是生活的中心。现在老了,渐渐退向生活的边缘。他们只能在内心中温习那日日夜夜的激情岁月。

石光荣是从那一代人中走出来的,带着他的激情和梦想,同时也带着他们的遗憾和未了的心愿。我还要说的是,父亲这代军人首先是个农民,然后才是一个军人。父辈这一代人的身上有着历史所特有的局限性,对故土的那份情感,对家乡人的那份真情。就是到了老年,他们同样没有忘记叶落归根的宿愿。他们从蘑菇屯走出来,梦想着还要走回蘑菇屯去。这才是他们真实的一生,完美的一生。有梦不觉夜长,残留在心中最后的梦想是什么呢?

《激情燃烧的岁月》只是我的“父亲系列”小说中的第一部,为了更好、更完整地把上一代人的情感和梦想写出来,第二部“父亲系列”电视剧《军歌嘹亮》目前已经开机了。不过,主人公的名字不叫石光荣了,而改成了高大山。

“石光荣”们的晚年生活

石光荣们辉煌的时代结束了,他们进入了晚年。其实这种客观规律是我们人生当中不可避免的,他们曾是我们这个社会生活中的主宰,进入生活的边缘后,还是有一定惯性的。

每天的新闻是必看的,因为那里面是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国内国外许多大事。石光荣们要在这些事件中捕捉到世界的变化。天气预报对他们来说无疑也是重要的,这也是习惯使然,一场战斗和天气的关系也是很紧密的,关于如何排兵布阵,阴晴雨雪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多年养成的习惯,石光荣们多年如一日,便成了一种自然。

关于电视里正在热播的电视剧,或者某个影院正在轰轰烈烈上映的“大片”,石光荣们是不屑去看的,在他们的逻辑里,那都是一些骗人的玩意,是糊弄孩子和老娘们儿的。因此,不值得一提。

石光荣们关注热爱的是某次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和枪呀刀呀什么的,当时首长作为奖励给了他们个人,离休之后,这些东西是不需要上缴给组织的,成为了他们个人的专利,这是历史,也是荣誉。此时,这些刀呀枪啊,成了石光荣们手里一件活生生的道具。鲜活的道具把他们带入到了那个激情年代。

干休所院里的树阴下,石光荣们聚在一起,展览似的摆弄着手里的刀枪,回忆着往事,争议着往事。

一个石光荣说:四平有条英雄街知道不,我们在那四进四出,那仗打的,呵呵呵……

另一个石光荣说:拉倒吧,你们那还叫打仗呀,塔山知道不,历史上有名的,血都流成了河呀,你说,你说……

他们回忆着,争执着,仿佛他们此时又看到了当年的身影在硝烟与战火中奔腾跳跃。他们又一次青春了,血液呼呼地在身体里流,他们为了一次战役的是与非,甚至一个细节争执不下,像年轻人一样,脸红脖子粗,最后闹掰了,不欢而散,气势汹汹地拿着刀,提着枪走了。

用不了多久,也许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又在活动室里相聚了。他们聚在一盘棋前,楚河汉界让他们分成了两拨,吵吵嚷嚷地跳马出车。他们似乎在一盘棋上,又找到了当年两军对垒的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他们吆五喝六,出谋划策,那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一晃就到了周末。周末的时候,是石光荣们最柔软、细腻的时候。因为只有在周末,儿子或女儿会回家来,带着石光荣们的孙子、孙女。那一刻,才是石光荣一家的节日。

他们年轻时,风风火火,还没有领略到家庭的亲情。现在老了,时空仿佛凝固了,于是孙子、孙女让他们感到了亲情和细微的柔软。隔代人让他们看到了世界的另一个层面。提前一天或


我的女儿(也就是“石光荣”的孙女)比我感觉。
者两天,他们就备好了吃的,和老伴一起进出超市,为买什么也要争吵上一番。

一趟趟之后,终于觉得准备充分了,然后就开始了等待。远远地看到孙子孙女,奶声奶气地一声“爷爷”,爷爷就心疼了,总觉得有热泪往上涌,那是个伟大的时刻,也是幸福的时刻,仿佛这一生一世就是为了这一声呼唤。

儿女们都很忙,也许一天也许是半天,他们又带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声声呼唤,留下一阵阵的甜蜜。他们站在自家门口,扬起手和孩子们告别,那一瞬,他们是失落的。接下来,他们又开始了下一周末的期待。有了等待,便有了日子。

石光荣们的晚年生活看似很平静,平静得他们希望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一次体检中,一个石光荣的身体里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于是留在了医院里。也许十几天后又出院了,也许再也出不来了,众多的石光荣们便一次次去医院看望,守着病房唱起了军歌,高亢嘹亮,他们希望在歌声中唤回战友的气力和生命。不知是谁先湿了眼眶,接下来,就是热泪滚滚了。

有人说:当年枪呀炮的都不怕,还怕这点病吗?

又有人说:就是。

于是,屋子里的人只剩下了坚强。在平静的生活中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每天的新闻和天气预报,还有周末那个盛大的节日。

“石光荣”一家背后的故事

随着《激情燃烧的岁月》和《军歌嘹亮》的热播,很多人都提出这样的问题:电视剧中的主人公石光荣、高大山和我本人是一种什么关系?有人更直截了当地问,石光荣的原型是不是就是我父亲。

艺术创作永远都有虚构的成分,但虚构是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之上,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胡编乱造。创作这些作品的时候,有我父亲生活原型的影子,当然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影子,而是那一代人共同的经历。真实生活中的父亲,和电视剧中的“石光荣”是有差距的,但也有许多可以吻合的地方。这里我就说一说,真实的父亲以及我们真实的子女。

  父母大人

父亲13岁参加革命,那时参加的是“抗联”,父亲是因为吃不饱饭才参加革命的,他的觉悟、他的认识是在参加革命队伍后才提高的。一直到全国解放,部队进城,父亲才结婚,父亲结婚那一年已经36岁了。我们的家庭组成,也是那个时代的标志。父亲是身经百战,为革命作出贡献的首长,母亲则是知识分子投奔革命队伍中的年轻女性,那时母亲对婚姻的看法是奉献。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自己已经是组织上的人了,自己的事自然是组织上说了算。这样,母亲就嫁给了父亲。可以说,父母的感情是婚后这么多年磨砺出来的。两个不相干的人,出身经历有着那么大差异的两个人,最后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对革命的热情。因为他们是同志,这就是他们走到一起最坚实的基础。

这样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有了许多故事。正如电视剧中表现的那样,父亲有许多毛病,比如每次上厕所都没有洗手的习惯,晚上睡觉不洗脚不刷牙等等。母亲是医生,讲究卫生成了她的习惯,于是两个人就为了这种生活习惯斗争了一辈子。弄得两个人都很累,本来很小的问题,结果是整日里家庭危机四伏,充满了争吵的阴影。按照父亲的话说:打仗那会儿几天都不洗脸,现在日子好了,穷讲究个啥?这是吃饱了撑的。每当父亲这么回击母亲时,母亲都是气得瞪大眼睛,理屈词穷地望着父亲,半晌才气哼哼地说:老石,你永远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并不说什么,只是得意地笑一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过一段时间,母亲又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和父亲争执起来,结果是父亲住进了办公室,家里留下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们。父亲母亲的矛盾从不用外人来调解,每次都是父亲主动和好,这一点显示出了父亲的不计前嫌和男人的大度。每次他从办公室到家里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乐呵呵的,仿佛他这几天是出差了。但这次他也长了记性,睡觉前主动洗脚刷牙了,只是坚持不了两天,过后就又忘了。

父亲也一直在想改变母亲小知识分子身上的臭毛病。母亲的毛病体现在看小说上,母亲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她读《红楼梦》时经常被黛玉、宝玉这对男女缠绵的感情所打动,经常泪水涟涟地唉声叹气。父亲看不惯母亲这一点,父亲说母亲这是小资产阶级,矫情。父亲一回到家里,熄灯号一吹响,他就要睡觉;母亲则要看书,两个人就矛盾,就争执。父亲关了灯,母亲又打开,母亲就说:老石你是猪啊,就知道睡。父亲说:熄灯号就是命令,睡不着也要关灯。吵到最后,父亲粗暴地从母亲手里抢过书,很用力地摔在一旁。不一会儿,父亲没事人似的鼾声大作了。母亲睡不着,就在一边暗自垂泪。母亲曾多次地冲我们几个孩子说:当年是妈瞎了眼,嫁给你们的父亲这个老东西。母亲一直说父亲是个“东西”。

两个老人就这么争争吵吵了一辈子,他们都试图改变对方,结果谁也没有改变谁。在争吵矛盾中,就有了别样的日子。

  孩子们

父亲从小到大应该说是最喜欢我姐了,电视剧里她叫石晶,真实的她也叫石晶。石晶的性格最像父亲了,从小到大都是不怕天不怕地的,像个假小子。

她是我们部队大院里的孩子头儿,领着一帮男孩子在院里打游击,钻防空洞,玩抓特务等等。她树立了许多假想敌,然后和这些“敌人”进行战斗,经常把一些男孩子打得鬼哭狼嚎,不是鼻子打破了,就是脑袋开了一个口子。那一阵子,经常会有孩子的家长领着孩子来我家告石晶的状。母亲总是好言相慰,有时还要领着被打的孩子去医院上药、缝针。回来后,母亲就满院子追打石晶。这时,父亲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石晶,父亲经常说:我家的丫头行,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母亲听了这话,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石晶再在外面闯祸了,母亲就索性不再出面,她想让父亲收拾局面。父亲处理这事时,果然和母亲不同。他拉过被打男孩的手说:你是个男人,咋打不过个丫头呢。你长大以后,肯定不是个好兵。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瞧不起人家的意思,仿佛自己的丫头把人家打伤了,是天经地义的事。几次之后,母亲又亲自出面了,她怕父亲把院子里的人都得罪遍了。

父亲、母亲为了石晶没少吵架。每次母亲总是说:你们俩简直是一个德性。母亲说完,父亲就说:这丫头我喜欢,咋的吧。难道她不是你的孩子?父亲这么一说,母亲就无话可说了。

石晶高中毕业后,她提出要去当兵。那会儿还没有高考一说,通常高中毕业后要么当兵,要么下乡。石晶要去当兵,正合父亲的心意。石晶去了部队后,又来信说要去当骑兵,并威胁父亲说,要是不让她当骑兵,她就跑回来。这可难住了父亲,父亲那个部队是有骑兵的,可骑兵团没有女兵。父亲为了石晶绞尽脑汁,后来还是让石晶去了骑兵团,成了骑兵团中唯一的女兵。

石晶在练骑马的过程中曾经摔断过腿,她伤好后,用军刺把那匹摔伤她的军马给捅了,这下子石晶就违反了部队的条例,她受了处分,并被调离骑兵团。不久,石晶就复员回来了。这件事让父亲很伤心,父亲的意思是想让石晶在部队里百炼成钢,当个女将军什么的。结果是,她当了三年兵后,就那么灰溜溜地回来了。当时母亲为石晶找了一份工作,她没兴趣,只在工厂里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回来了。那时,正好高考恢复了,母亲又为石晶找了一堆复习资料,经过摔打过的石晶明白了,她知道这么混下去不会有什么出息。她复习的时候很用功,全不见了假小子的作派。

石晶在填高考志愿时,听从母亲的规劝报考了医学院。没想到,石晶果然考上了。毕业后石晶就出国了,现在加拿大的多伦多开了一家中医诊所,外国人和当地的华人经常排着队去她的诊所看病。

石晶也算是有出息了,父亲经常在人前人后很骄傲地说:咋样,我家丫头行吧,小时候我就看她行。母亲就说:得了吧,要是没有我对她的改造,她能有今天?在石晶出息的问题上,父亲母亲互不相让,经常抬杠,这成了他们晚年生活中争吵的又一个话题。

父亲喜欢石晶,可石晶在父亲的晚年远走他乡,很是让父亲失落。石晶有时打电话,父亲接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丫头,咋样啊?石晶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父亲放下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总是问:丫头,啥时候回来呀?爸想你。父亲说到这时,眼睛就有些潮湿了。

石晶三年两年的总会回来一次,每次她回来都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吃饭时父亲总是不停地给石晶夹菜,他说:丫头,多吃点儿,这是咱正宗的中国菜。父亲一直认为吃西餐是件受罪的事情。每次石晶走后,父亲就跟丢了魂似的没着没落,没处发泄就找茬儿和母亲吵架,摔东西砸碗,然后一遍遍地回忆石晶小时候的事,眉宇间透着骄傲和慈爱。

晚年的父亲仍然保留着军人的作风,晚上10点准时上床睡觉,早晨5点一过就出去跑步。刚离休那两年,父亲的身体还硬朗,跑步能跑上很久,现在年龄大了跑不动了,但仍端出一副跑的架势,两拳放在腰间,腿上却是走了。年老的父亲仍用跑步的姿势过着属于他的生活。

年老的母亲已经和父亲分室而居,于是母亲就有了许多自己的空间。晚上没什么好看的电视,就躺在床上看书或翻翻年轻时的影集。年老的母亲不再经常流泪了,她靠回忆重温着青春的岁月。有时半夜里,父亲起床去卫生间,见母亲房间的灯仍亮着,就过去敲门。母亲头也不抬地说:你睡你的吧,不用管我。父亲就摇着头走了。

父与子

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应该体会更深一些。虽然在家里我不是老大,孩子中我是最小的一个,但情感经历应该更像电视剧中的石林。可以说,在石林的身上能够找到我的影子。

我20世纪80年代初入伍,那一年我刚满16岁。当兵的地点在内蒙古的赤峰,是空军的雷达兵部队,条件比较艰苦。那时父亲还没有退居二线,我一直希望父亲在我的问题上能给予一定的关照,把我调到条件稍好一点的部队去,以便更利于自己的成长。我深知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便只能给母亲写信,诉说自己的想法和苦楚,母亲毕竟是母亲,一封又一封信终于打动了母亲。母亲就拐弯抹角地找好了人,同意把我调走,调动即将办成时让父亲发现了,一个电话使母亲的努力化为泡影。我当时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于是便很少再和家里来往了,当时的心情很悲壮。那时我就想: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要靠自己了。那时的战士都希望找机会回家看一看,我则不愿意回家,更不愿意面对冷酷的父亲,有几次甚至出差路过家里都没有回去过。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一直对父亲的做法不理解,甚至在心里怨恨过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然已不再恨父亲,也算明白了一个父亲对儿女的良苦用心。父亲跟我们几个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13岁参加革命,靠谁了?靠的是自己和组织,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现在想父亲那样做是对的,但当时却不那么想。想得最多的就是和父亲治气,用治气来激励自己,那时我就暗中发誓:你等着,我干出个人样来让你看看。

(摘自《你要光荣还是梦想》,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定价: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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