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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农民收入是关键

2007-11-01 15:38:00 来源:书摘 厉以宁  我有话说

中国城乡要协调发展,而农民收入增长缓慢,相对较低;区域要协调发展,而西部特别是西部的农民收入较低。提高农民收入在当前构建和谐社会中的确是一个关键问题。

提高农民收入的办法是很多的,现在国家

采取很多措施,比如说取消农业税。减轻农民负担,这是全国都很重视的问题。另外,国家增加了对农业的投入,比如说,两种基地的建设,农田水利的修建,等等。技术方面我们的确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提高农民收入的关键仍然是制度创新。

去年一年,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师生们在全国各省市进行了调查,发现农村的制度创新有了新的情况。现在我把光华管理学院调查中发现的新情况给大家汇报一下。

第一是新型农业合作组织的建立。

为什么说新型农业合作组织呢?因为它和我们过去印象中传统的农业合作化不一样。传统的农业合作化是自上而下的,是政府强制推行实施的,先是建立了高级社,后来又搞人民公社。结果它得不到农民的真心拥护,而且对生产发展也不利。但从去年开始――有的地方更早一点,新型的农业合作组织已经在全国开始建立了。它是农民自发组织的,是自下而上的。它不叫合作社,很多地方起的名字都不一样,比较多的叫专业协会,比如在甘肃定西市,协会名字多种多样――马铃薯协会、花卉协会、苹果协会、养牛协会、养鸡协会、蔬菜协会等等。在有的地方,还起了比较特殊的名字,叫经济共同体,还有的干脆叫农工商公司。

农民为什么要建立合作组织,比如专业协会呢?三个原因。

第一,现在农村普遍实行的是订单农业,即公司下订单给农民,农民按照公司的规定种,随后公司收购,这叫公司加农户。可是农民有不满――公司是强者,单个农户是弱者,强者和弱者打交道,弱者总是要吃亏的。比如说公司到收购时,可以评等级,降价格,他们判断不合格,农民无话可说;还有的时候,公司告诉农户没现金,不然就拉回家,不然就打白条,等公司有钱再偿还。农民没办法,就只有打白条了――过去是交粮给政府打白条,现在是给公司打白条。所以农民就想办法,要维护自己的权益――组织起专业协会就好办了。协会包括几百户人家,有的包括上千户,因此也就成为强者。强者和公司打交道,就是强者对强者――要打官司就打吧,我可以聘律师,咱们按法律处理。所以第一个好处就是农民维护了自己的权益。

第二,农民感觉到自己只在生产领域内得到一些好处,流通领域的好处却全没拿到,于是就想分享流通领域的好处。但是单个农民力量太弱,因此就组织起来了。组织起来之后也搞流通,就不再搞公司加订单,而是自己找销路。有些协会自己有车队,自己有仓库,自己有信息源。农民分享了流通领域的好处。不但如此,协会还可以组织进行初步加工业,把产业链延伸到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为下一步农民进城就业开了门路。

第三,这些新型合作组织可以作为新技术向农村推广的基地。比如在甘肃,马铃薯种子要退化,这个问题农民没办法,但是协会就请来了专家帮忙。怎样能把牛养得更肥呢?协会来想办法。这样农民就感觉现在组成的新型合作组织,完全符合农民利益,因此自愿,而政府起的是推进的作用。

这是我们刚才讲的农村变化的第一个――新型合作组织。第二个是科技特派员制度。

科技特派员和过去的科技下乡是不一样的。科技下乡是某一天科技人员到农村,张贴些图片,卖些书,放场电影,举办个讲座,告诉农民怎样嫁接树木,怎样养鸡等等。这对农村有作用,但影响不大。现在的科技特派员制度是另外一回事情。全国的农业科研单位有很多科技人员,农业的高等院校、中专也有很多有经验的老师――他们知道怎样来种某种作物,怎样来养某种牲畜。他们自愿报名,担任科技特派员,被分派到各乡里去,在那里和农民一起搞农牧业。而最后利益分享――或者可以说,他们用知识技术入股了。

在科技部介绍这个经验的时候,有两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

有一个地方种葡萄,可是农民不知道怎么种,不知道改良土壤,结果葡萄很小,也很酸。怎么卖啊?五毛钱一簸箕。这样农民有什么收入啊?他们没赚到钱。科技人员去了,就告诉农民改良土壤、种好葡萄的方法。农民都照他说的种,葡萄就大了,甜了。科技特派员又说了――葡萄不能一簸箕一簸箕地卖。怎么卖呢?要订做纸盒,要有自己的商标,三块钱一盒,这样收购的人也容易买。每卖一盒葡萄,科技人员提成一毛钱,也就是卖三块钱提成一毛钱,这样农民富了,科技人员也富了,这叫利益共享。这个科技人员最后要走的时候,农民都挽留他,但是他不得不走――还要帮其他村搞生产呢!不过他又说以后他还可以帮忙。

还有一个例子,大家都知道,棉花收获后,棉田里的秸秆是没用的,只能当柴火烧掉;如果运不回去,农民就放一把火烧掉――这样就污染了大气。科技人员懂这个道理,他到农村时说,棉秸秆是有用的,可以作饲料。为什么现在不能做饲料呢?主要因为其中有毒素。排掉毒素以后,将它们粉碎做饲料,效果很好。农民于是照他的办法做。三亩田的秸秆可以喂一头牛,这样农民收入就增加了。现在新疆也采用了。新疆有5000万亩棉田,三亩田的秸秆可以喂一头牛,5000万亩棉田可以多喂1700万头牛,而目前全新疆才有500万头牛。

农村生产的潜力是非常大的。农民就感觉到科技特派员这种办法好,所以这种制度是当前在中国农村中进行体制创新的又一条路子。

第三个叫异地开发。这是什么意思呢?树挪死,人挪活――要挪个地方。虽然现在树也不一定都挪死了,只要有科学办法,树也能挪活;而人就是要挪活,即异地开发。

中国现在最穷的人大概有2000多万――绝对贫困,都是山区的农民,而且以少数民族为主。山上的自然条件也坏,生活条件也差,砍几棵树,砍点草皮,洒几颗老玉米,一年就过去了。这是不行的,要异地开发。北京市怀柔县最北边一个乡――喇叭沟门乡,8000人,300多平方公里土地全是树,是国家自然保护区。照理说应该很富,但它是北京市历来最穷的乡。这个乡是满族自治乡,应该有好几百年了,当年为给皇帝看树林才在山上住的,代代如此。后来北京市下决心,在山底盖新村,要把他们全部迁下山来――要封山育林。新房子盖得比原来要大,为什么呢?除了要给家里人住以外,还多出一间房子作为家庭旅馆,作家庭饭店等等――有游客旅游,就在家里住,在家里吃,办成了农家乐。我到那里看了,家家都有电冰箱,都有彩电、手扶拖拉机、摩托车,有的还有小汽车。

那天在乡政府开座谈会,农民的话非常多,说愚公要移民,不要移山――愚公移山把山上的植被都破坏了,这怎么行呢?我就插了一句话,说愚公移山讲的是一种艰苦创业的精神,这种精神咱们在平原上要继续保持下去。农民说,你的话也对,可是你不了解情况――山上的女孩全嫁到外村去了,没有人愿意留在山上;外边的女人不往山上嫁,山上的小伙子长大就变成光棍,就没儿子就没孙子,还子子孙孙开山不止呢,不可能了。

所以必须迁移,迁移就富了。现在有些地方也在这样做,做的过程中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年轻的都愿意迁移,但是年老的都不愿意走。过好日子去吧――不行,在这里过惯了。结果要孩子动员年老的一起下山――异地开发。

古村落也要迁走一部分人。我到过安徽南部的黟县,那个县有两个村子,一个叫西递村,一个叫宏村。西递村全是宋朝建筑,宏村全是明朝建筑,保存完好,所以前几年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但是那个县长说老百姓意见很大。我就很奇怪,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老百姓怎么意见很大呢?县长说评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后,根据联合国的规定,一切保持原状,不能有丝毫的更改。现在天气比较热,有的农民想装个空调,得不到批准――空调放在外面,村子还像宋朝村子吗?农民有钱买摩托车,但是只能夜晚骑,白天不准――如果白天骑,摩托车在村子里来往,村子就不像宋朝村子了。但是夜晚谁骑啊,掉进沟里怎么办?所以老百姓意见很大。宋朝、明朝的江南一带,盗贼是很多的――在屋檐下面、墙顶上挖几个洞,用几个木栏杆糊上纸,就是窗子,所以窗子开得很高,可以防盗贼。但是屋里光线很暗,小孩子想做作业,白天还要点灯。农民就想把窗子开在下面,开大点,但是得不到允许。农民意见就很大――你们过现代生活,要我们过宋朝生活?而且村子作为旅游点,他们却说什么钱都赚不到。游客买门票进来,但是自带矿泉水,自带面包,或者到外面吃饭去――因为村里已经住满人,只要进去看看就行了。

后来政府考虑要迁走一部分居民到山后去――哪家愿意盖房子就到那里盖吧!装空调装暖气,买汽车买摩托车都行,把窗子改成现代化建筑都行;同时村里的房权还是原住家的,可以收房租。这样就空出一部分房子来。一方面,迁走的农民选择自愿,生活水平也可以提高;另一方面,以前的住户换上宋朝的衣服变成宋朝的店小二,把剩下的房子变成宋朝的茶馆、宋朝的酒楼或者宋朝的旅店、商店,这样游客就有地方住,有地方吃,有地方买东西了。

所以说要异地开发,北京市门头沟区,包括有的其他区,如果有些明清的房子,就要留下一部分人居住,搬走一部分,留点房子出来,保证原貌,这样旅游更旺,农民的生活水平也都能提高。

第四是退耕还林问题,或者叫退耕还林、还草。这是在农村最近发现的一个新现象,是提高农民收入的关键。

我们以甘肃定西市为例子。这个市全年降雨量才300毫米,非常缺水,是全国最贫穷的市之一。山上修梯田种粮食,但是没有水――靠天吃饭,肥料也不足,农民还非常累――上山刨一片地又回来,这样一天就过去了――全年产量才一二百斤。怎么办呢?退耕还林、还草。稀稀拉拉地种些树,当中的空地种草。我去看了,他们从美国引进了一种牧草,叫紫花苜蓿草,这种草的特点是耐旱,而且它是多年生的,砍了还可以长。这样农民家家都养牛羊,也用不着天天都上山,只需要隔几天上山去砍一次草,回来养牛羊。有了牛羊,农民家里就建起沼气池,用沼气点灯、做饭,也就用不着到山上砍树作柴火了。

第五是农业的经营要搞规模经营。现在承包搞了那么多年,一个现象是,农村人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的地没人种,中国的土地资源是有限的,要好好利用。另外,农业的现代化和家庭联产承包有矛盾。我去年到吉林考察,吉林是中国生产玉米的大省,农户承包每家十来亩、二十亩地,跟公司签合同,种玉米,公司收购。玉米在吉林至少分成三大类。一类是糖分比较多,是宾馆里吃的,老百姓买回家是甜玉米。第二类是蛋白质含量比较多,适合作饲料。第三类是淀粉含量比较多,适合作酒精。老百姓知道分类,可蜜蜂传花粉不知道,到处传,这样都变成杂交了,公司收购时就都不合格。这能怪谁呢?怪蜜蜂――是蜜蜂传花粉传乱的。但结果是农民收入受影响。

还有,玉米田里有一种虫,叫玉米蝇,非常有害。怎么来消灭玉米蝇呢?要到农科站花钱请人来放赤眼蜂,这种蜂专门消灭玉米蝇。有一家人田里被玉米蝇危害了,忍痛花钱请他们来消灭。放了赤眼蜂以后,它们不认得哪家田,就到处吃,到处消灭,于是把周围一片地的玉米蝇都消灭了。这家农户心理就不平衡――我花了钱,大家的虫都被消灭了,应该分摊点费用吧?别的农户却不干――又不是我请来的,它吃我田里的虫,我也没有办法。这在经济学里面叫什么呢?“免费搭车”理论。这样那家农户就非常生气,回家就赌咒发誓,说明年宁可让虫把玉米吃光,也不再请人。这样好技术就没办法推广。

我们搞承包制搞了这么久,现在遇到一个问题――农业要现代化,新技术要推广,的确需要规模经济。

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农村土地承包法》,这里面有两个要点,一个是农业承包制长期不变,第二个要点是在农民自愿的基础上,土地使用权可以合理流转。怎样合理流转呢?《农村土地承包法》提到五种方式――转包、交换、出租、转让、入股。五种办法都属于土地使用权合理流转。这个是当前农村中正在进行的一项体制创新。

湛江市最南面一个县叫徐闻县,是中国大陆的最南端,隔着海峡就是海南岛。那里土地倒是很平坦,但是非常干旱,因为没有大河,所以靠天吃饭――来台风就下雨,台风少了就干旱。农业产量很低,一亩地大概才200―300块钱的收入。一些公司,其中有乡镇企业、民营企业,还有港资企业,和农民谈判――一亩地你一年能收200―300块钱,那别种了,我出300块钱一亩地,你把土地租给我种;你如果愿意出去打工就打工去,如果没地方打工,或不愿意出去打工,就可以签合同当我公司的合同工,每月根据出勤情况和技术水平发工资,一月有好几百的收入。这样,农民的收入就提高了。土地连成片以后,公司就投资,打深井,用喷灌,引进国外新品种。在徐闻县西面有一片地我们去看了,上万亩的一片地,种的全都是菠萝,连地名都改了,插个牌子叫“波罗的海”(菠萝的海)。其他还有的地方种香蕉、火龙果、荔枝等等,都是成片的。这就是农村中搞的一种体制创新,也是农业要走的规模经济道路。

第六个叫能人经济。先从一件事情讲起,有一次我坐汽车从兰州到平凉去,路上看到有个村子道路两边刷着大标语――“开展双培工程”。我没弄懂,什么叫“双培”呢?到平凉问了才知道,这是由甘肃省委的文件来的:第一个“培”,是把农村中的党员培养成脱贫致富的典型――党员必须致富,大家帮他们致富,党员致富说话就硬了,如果党员是全村最穷的,那就没有说服力。第二个“培”,是把农村中的能人培养成党员――能人中有够条件的就培养入党。这两个“培”实现以后,农村的党支部就强了。

我去年夏天到了甘肃、陕西,有的地方正在选村长。其中有一个村,选谁做村长呢?农民要选一个会养牛的人。村委会就去找他,想选他做村长。但是他说不行,因为只会养牛。村委会又说了,就因为你会养牛,才选你做村长,你帮助大家养牛吧!那人推不过去,就真的当了村长。当村长以后,他就教大家养牛,而且他知道牛肉往哪里销,牛往哪里卖,牛皮有什么用――后来办了皮革厂,等等。这样这个村就富了,成为养牛村。

在陕西有一个村子,大家也是在选村长,选谁呢?村民要选一个会种花的人。这个人倒不推辞,说你们要我做村长可以,但是我要在村公所门口挂两个牌子,一个说明是我们村的办事机构,另一个要说明是我们村的花卉公司――要办花卉公司,就是要全村统一种花;不同土地要种不同的花,花有各种季节的,花谢花开,这样村子一年四季都有花卖了――为了统一调配,所以挂两个牌子。大家同意之后,按照村长的话做,村子果然就富了。

所以这里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富裕是靠富裕带动的。邓小平讲了三句话,第一句话是“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第二句话是“先富帮后富”,第三句话是“实现共同富裕”,现在我们一定要把三句话统一起来。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这是第一句话,先富帮后富,起带动作用带动后富,即富裕是靠富裕带动的,最后才能达到目的,实现共同富裕。

对中国的前景,大家应该了解――中国要构建和谐社会,要建设全面小康社会,要我们的经济持续、稳定增长,关键在于农民的收入能不能提高。

只要农民收入提高了,这就是全世界最大的潜在市场。全世界最大的金矿在哪里呢?在中国,在中国的农村。9亿农村人口,2至3亿农户,如果农民收入提高了,每家买一个电冰箱,每家买一个电视机,每家装一个空调,这市场多大呀!每家为大人或孩子买一台电脑,那市场多大呀!我们现在去打开一个拉美国家市场、非洲国家市场……充其量也就1000万人口,或者几百万人口,还不一定能全开发出来。中国自己9亿农村人口市场,所以这个市场才是最可观的。只要每个农民每年添几套新衣服,纺织机一天三班倒还来不及呢!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农民富裕起来。

(摘自《北大讲座》第十五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7月版,定价:2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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