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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漫谈

2008-02-01 15:28:00 来源:书摘 止庵  我有话说

前几天我梦见少年时的一些事情,却不是真发生过的,而是从前读的两本苏联小说《马列耶夫在学校和家里》和《瓦肖克和他的同学们》的内容。醒了我久久留连在刚才的梦里,觉得心向往之。对我来说读过的几本书是那段岁月唯一有点光彩,也是值得回味的记忆了。那时家里的藏书被劫掠殆尽,偶然剩下而我又能读得懂的,除了

上述两种,还有一套《盖达尔选集》。这些书我读过好多遍,不仅几位主人公充当了我最要好的朋友,那里面的情节也使我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了些;多少年过去,真实的生活都模糊了、淡忘了,书中所写在我的头脑中干脆替代了它们。假如要写自传的话,我想我的前半生里读过的书的内容大约会在其中占去相当大的篇幅,书中的人物也会以同样或更为重要的位置混杂于我的亲友之间罢。

说来我也知道,把自己置于文学作品的情境之中,或把文学作品的情节人物引入自己的生活,是一种过了时的阅读方式。但是我并不因此抹煞书曾经对于我的生活所起的作用。有一派意见认为生活才是真实,而书不过是“真实的影子”,我想这是死于“真实”与“虚构”这些词之下了,既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实,也不理解书到底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过去我认为我们的生活――首先是,但不仅仅是精神生活――是在这样几个主要的维度上展开的:生与死,我与他,人与自然,现在想想应该再加上一个:生活与书。无论书的写法与读法发生了什么变化,生活与书作为一种特殊的关系永远存在,而其间绝不是简单地可以把真实与虚构截然分开的。

或者要说你别是打算写篇“读书颂”或“劝学篇”罢,那倒不是。因为我迄今还不能回答诸如“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或“不读书到底有什么坏处”之类问题。世界上有很多根本不读书的人,我不清楚他们因此少得到什么好处或得到了什么坏处。这一情况虽不至于动摇把生活与书看成人生一件大事,不过也就让我们说不出鼓动读书的话。我有个印象不知确否:不读书或多读书并不见得有多少好处,但如果光读很少几本书大概就只有坏处。此外,有人读书好比拿它垫在脚底,结果越读自己越高;有人读书则好比压在头顶,结果越读自己越低。就后者说当然也不是好处了。所以我其实并不一概地相信“开卷有益”这种说法。

说到我自己,好像前半生除了读书,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可是我也不能说读书给了我什么好处。当然那原因却在另外一点:有一次我回顾往昔,不免有所疑问,一个人读的书中,到底是好的多呢,还是没价值的或者干脆说是坏的多呢;以我而言,不幸又属于后者了。我一直倒是很用功读书的,上初中时家中无书可读,每天下学都走近三站地去东城区阅览室看书,回家很晚,在路上买一小包素炸丸子放在衣袋里边走边吃,常常把衣服都弄油了。我差不多读过当时和此前一二十年间出版的所有中国的和由打苏联翻译过来的小说,――现在回想起来,为此花那么多时间与精力怎么说也有点儿不大值似的,刚才说过“垫在脚底”的话,就算都踩着它们我大概也未必能升高多少。说来我不仅没因此得到什么帮助,后来我自己写小说,写散文,努力想从当时受到的种种影响里摆脱出来,想把读过的东西都忘掉,却花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而且恐怕至今也没有做得彻底。我为这懊丧了很久,直到遇见一位朋友,闲谈间他说正重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有些奇怪,本来欲说保尔与冬妮亚那段儿可能还有点意思,转念一想这个以前在别的书里写得多了,也不过是浪漫主义的滥调而已,遂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说他留心的是朱赫来是怎样去影响和改造保尔,即人是怎样炼成钢铁的,其中颇有值得深思之处。我听了真是恍然大悟,平常与朋友往来,能获取新的思想已属难得,像这样提供新的方法的则还是头一次。或许如此才可以一谈读书,而想起来我在这里说的很多话也就算是白说了。

止庵,原名王进文,一九五九年生,现为鲁迅博物馆客座研究员、燕山大学文法学院客座教授。有著作二十余种,二○○七年出版《老子演义》(中华书局)、《樗下读庄》(东方出版社)、《如面谈》(安徽教育出版社)、《远书》(大象出版社)、《云集》(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和校注的《近代欧洲文学史》(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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