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士”之于社会

2008-03-01 16:15:00 来源:书摘 王充闾  我有话说

在两千多年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士是一个特殊的阶层。作为民族的灵魂与神经,道义的承担者,文化的传承者,他们肩负着阐释世界、指导人生、推动社会进步的庄严使命。可是,封建社会却没有先天地为他们提供应有的地位和实

际政治权力。若要获取一定的权势来推行自己的主张,就必须解褐入仕,并取得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而这种获得,必须以丧失思想独立性、消除心灵自由度为其惨重的代价。即是说,他们参与社会国家管理的过程,实际上就是驯服于封建统治权力的过程,最后,必然形成普泛的依附性,而完全失去自我,“民族的灵魂与神经”更无从谈起。这是一个“二律背反”式的难于破解的悖论。

如果有谁觉得,这样只能用划一的思维模式来思考问题,以钦定的话语方式“代圣贤立言”,未免太扭曲了自己,丧失了独立人格,想让脑袋长在自己的头上,甚至再“清高”一下,像李太白那样,摆一摆谱儿:“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那就必然也像那个狂放的诗仙那样,丢了差使,砸了饭碗,而且,可能比诗仙的下场更惨――丢掉“吃饭的家伙”。

唐代诗人柳宗元有句云:“欲采苹花不自由”。已故著名学者陈寅恪,作为自由知识分子的代表,反其意而用之,改做“不采苹花即自由”,显示他的另一种人生选择,另一种生存状态。然而,谈何容易,即便自愿“不采苹花”,自由恐怕也是难于得到的。

较之其他任何朝代,清代的政治、思想专制,要严酷得多,惨烈得多。有清一代二百余年,盛世自不必说,即使朝政糜烂的晚期,也没有发生过一起满汉官员叛乱的事件,所谓“只有叛民,而无叛官”。即此,足以看出清朝统治者“治术”的高明。这样的专制社会越持久,专制体制越完备,专制君主越“圣明”,那些降志辱身的封建士子的人格,就越是萎缩,越是龉龊。难怪有人说,专制制度是孕育奴才的最佳土壤。明乎此,就可以理解:在封建社会中,何以无数智能之士,一经跻身仕宦,便都“磨损胸中万古刀”,泯灭个性,模糊是非,甚至奴性十足了。

而且,奴才的代价很低,只要甘心付出不值多少钱的尊严,肯于交出自由思考的权利,便可以飞黄腾达,获得一切。奴才的门槛儿也不高,任何人都可以迈过去。没有头脑、没有才干不要紧,重要的是“听话”。要善于迎合,学会服从,能够揣摩主子意旨,“终日不违如愚”。对于任何独裁者、专制者,这都是最舒服、最惬意的。他们可以从百依百顺的下属身上,获得一种胜利感、安全感、荣誉感。

史载,康熙皇帝素以骑术专精自诩,一次出郊巡游,坐骑受到惊吓,突然尥起了蹶子,奔突腾跃不止,到底将他掀了下来,使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心里觉得特别窝囊。随从大臣高士奇见此情状,立刻偷偷地跑到污水坑旁,滚上一身臭泥,然后,踉踉跄跄,走到康熙面前。皇帝被这副狼狈相逗笑了。高士奇随即跪奏道:“臣拙于骑技,刚一跨上马鞍就掉了下来,正巧跌落在臭泥坑里。适才听说皇上的马受惊了,臣未及更衣,便赶忙过来请安。”一副奴才丑态,令人作呕。

可是,康熙皇帝听了,却龙颜大悦,哈哈大笑说:“你们这些南方人(高为浙江人)啊,竟然懦怯到这种地步,连匹烈马也摆布不了!你看,我这匹马该有多么厉害呀,尥了半天蹶子,也没能把我怎么样。”从此,便对高士奇宠信有加,经常同他一起研习书画,竟至形影不离。

原来,奴才如同主子肚里的蛔虫,主子心里有什么想法,即使是十分隐秘的,他们也都能琢磨得一清二楚;关键时刻,能够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地先意承旨,谄媚逢迎。史料上记载,高士奇为了讨好康熙皇帝,争得信任,特别注意笼络那些宫廷内侍,经常向他们详细询问:皇帝近日在读哪些书?都关注一些什么事情?然后就回去预先做好准备,以备答问。对于这种“遥体圣衷”、媚上取宠的卑劣行径,他不以为耻,反而引为荣耀,洋洋自得,就是说,优越感已经压倒了耻辱感,表现出典型的“奴才心态”。

当然,也还有一些坚贞之士是不肯俯首就范的。黄宗羲、顾炎武等大学者把人格独立看得至高无上,重于功名利禄,甚至重于生命,立志终身不仕,潜心著述,粹然成为一代宗师。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猛烈鞭挞封建君主专制,断言“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明确指出,专制王朝的法律是帝王一家之法,非天下之法;法乃天下之公器,应该以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这比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在《法意》中论述近代资产阶级民主与法制,大约提前一个世纪左右。

康熙年间,陕西有个李二曲,抱定“宁愿孤立无助,不可苟同流俗;宁愿饥寒是甘,不可向人求怜”的志概,称病在家,不去应试博学鸿词,官吏一再催逼,他便以拔刀自裁相威胁,只好作罢。后来,干脆把自己反锁屋中,“凿壁以通饮食”,不与任何人见面,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山西的傅青主不肯赴京应试,官员们让役夫抬着他的卧床前往,到了京师,拒不进城,硬被塞进轿子抬着入朝,他仍是不肯出来叩见皇上,被人强行拉出,一跤跌倒,权作伏地谢恩,最后只好放回。接下来,还有蒲松龄、郑板桥、曹雪芹等文坛巨擘,有的根本就不买这个账,不咬这个钩;有的进到圈子里来,晃了一圈,打个照面,又“溜之乎也”。

但遗憾的是,在茫茫史影中,这种灿若星辰的坚贞之士,终属凤毛麟角,而更多的则是庸才、驽才,甚至是寡廉鲜耻的奴才。这是社会制度与艰难时势使然,不必苛责于前人的。

(摘自《龙墩上的悖论:中国皇帝命运大思考》,中信出版社2007年9月版,定价:32.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