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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侍溥仪纪实

2008-03-01 14:28:00 来源:书摘 李国雄 口述 王庆祥 撰写  我有话说

  李国雄老人1912年生于北京宝钞胡同一个制作泥玩具的贫苦家庭,由于父亲原在颐和园当差,侍奉过西太后,他得以14岁那年进宫,侍奉溥仪长达33年。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他的口述更显得客观真实,十分难得。

  秘密离津 出关投敌

后来我才明白:溥仪让我们打包装箱,就是已经打定了出关的主意。但要躲开“白帽”的眼睛,因为“白帽”是日本驻津领事馆派驻静园的警察。当时在溥仪出关问题上,领事馆接受日本外务省指示,认为时机不成熟,不宜轻动;驻屯军司令部则受国内军部指导,积极诱引溥仪出关,建立傀儡政权。溥仪倾向于驻屯军,则必须背着领事馆的耳目――“白帽”。

这些天静园发生一连串怪事,最怪的是炸弹事件:有人送来一蒲包鲜货,由祁继忠接手并送到溥仪跟前,打开盖子惊叫一声:“炸弹!”再找送货人已经不见了。现在知道这件事是日本军方故意做的,目的是催逼溥仪上路。

炸弹迫使溥仪做了最后的决定,而且,行动也更加谨慎小心了。

回到天津那天晚饭前后,溥仪向我布置了一个神秘的任务:晚8时整,把赛车发动起来,同时打开后厢盖子,不准提前,也不准错后。

“谁开车呢?”我多嘴问了一句。

“甭管!有人开。”溥仪面孔严肃。

溥仪所说的赛车,正是我经手“打价”花一万五千元买进的那辆敞篷车。该车前部司机棚内只有一排座,除司机再坐一人。后部从外形看是平的,其实是两房扇盖子,打开来,再利用车前的两根立柱,顿时可以支起一个帆布篷子来,里边还有一排活动椅,可坐两人,像一部小客车。关上盖子就什么都没有了,盖子底下有一米长、一米宽、零点六米高的一块空地方。

溥仪连司机棚都不肯坐,让我打开后厢盖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要支起帆布篷,或许是要钻到后厢盖子底下去吧?

晚八时整,我准时发动了车子,打开了盖子,然后呆在一边,心里还琢磨:究竟让谁开车呢?

忽然,一个人影在车库前闪了一下,迅速向赛车走来。

“谁?”我发问。

“我――佟功永!”

“你来干什么?”

“开车!”

“谁让的?”

“不是说老爷子今晚要走吗?”

我知道这是安排好的,溥仪对我也不细说,不便多问了。可心里不太服气;佟功永并不是司机,是静园一名护军,有时抓车玩玩,摆弄几回,论开车技术还不如我呢。这里说个笑话:我常开车给溥仪购物,有一回“租界”工部局来电话问静园司房:“你们那车是谁开的?一个小孩,连脑袋瓜还露不出来呢!”我毕竟开车能上街,可佟功永……

正寻思着,溥仪由楼内快步走出,祁继忠紧跟在后边。我迎上去告诉溥仪说车准备好了,溥仪“嗯”了一声,迅速钻入后厢空内。不料,祁继忠也三步两步地窜了上去,连一个人也难放的地方怎么挤得下两人?何况都是大高个!我想,万岁爷窝在后厢底下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吧!只见祁把后盖放下后,屁股紧顶盖门,忽闪忽闪地摆不平。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了太多,跳上去一使劲儿把盖子按严了。佟功永遂把车子由正门开了出去,“白帽”看了看,只有司机一人,他哪里会想到私货藏在后厢盖子底下!

我没有立即返回楼里去,继续呆在车库旁观察动静,我意识到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过了约十五分钟,赛车开回来了,我帮佟功永入库关门,收拾完毕。

“车开到哪儿啦?”我问。

“我也不知道!”佟回答说:“只告诉我行车路线,出门后还有别的车领着,最后进一家旅馆大门。我心慌意乱,汽车挂在大门上,差点儿把旅馆的门给挂掉了!”

我心里好笑:不知溥仪搞什么名堂,不找正经司机,硬是要挑像佟功永这样半通不通的人开车,出点儿事故岂不毁了!

不过,我当时还不可能想到:这个晚上,对溥仪个人,对中国近现代史,竟是那样重要!一部赛车把溥仪送进罪恶的深渊。长期以来,为了掩饰自己,溥仪蓄意把赛车后厢说成是被日本人“劫持”的证据。后来,经过改造的溥仪自己纠正了这种说法。作为历史的见证人,我也能证明溥仪不是被劫持的,虽然他曾经受到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的诱骗和逼迫,但是,赛车后厢的秘密却是他自己策划、自己实行的。

  东京车站上出洋相

1935年4月,溥仪首次出访日本,我以摄影师身份随行。从登上日本国土起,我们便不能自由行动了,连溥仪在东京车站与裕仁天皇会面握手的场面,都没让我们这些人靠前,后来溥仪告诉我说,他和裕仁握手时闹了笑话,这笑话够丢人的。

在东京车站上,天皇裕仁仪态庄严地向溥仪迎来,无数的摄影记者和电影摄影机同时开动,都要抢下“两圣交欢”的“历史性镜头”。正是裕仁和溥仪都伸出手来要握在一起的当儿,溥仪发现裕仁用手指点他的脚下,似乎示意什么。他低头一看,哎呀不好,一条绷带从裤腿内掉落下来。溥仪赶快弯腰把那一尺多长的绷带拾起塞进袜子里面,又站起来跟裕仁握手。

溥仪后悔那天没穿大马靴,如能把裤角压在马靴内,或许绷带就掉不出来了。溥仪平时出门一般着军礼服,着大马靴,这次为什么不穿大马靴呢?我还知道些内幕。

溥仪访日前,曾特意派人给他订做了一双金漆皮的黑色高皮鞋,按他的要求,后跟高达二寸。取回皮鞋那天,我伺候他在缉熙楼二楼客厅内试穿。他穿起高跟皮鞋,挺胸昂首地来回踱步。突然,他站住对我和在场的其他随侍说:“你们看――”这时他故意做出挺胸、俯首向下并与人握手的姿势,接着说,“和裕仁见面时,像现在这样就更能显出我高他矮了吧?”

溥仪本来长得细高,再穿上特制高跟皮鞋,简直就是一根旗杆,原来他的目的是要与日本天皇比高低。但他不曾料到,一根绷带竟使他丢人现眼,出尽了洋相。那么,这根绷带又从何而来呢?这里边也有一段插曲,原来溥仪应该吸取的教训,既不在高跟皮鞋上,亦不在马靴里。

溥仪访日前不久,他那个下部的要害器官出了点儿毛病,本属轻微症状,但他顾全“天子威仪”,不让侍医诊断治疗,自作聪明往患处撒来弗尔药面,其实那是湿敷药,不可干用,我跟他说他也不听,结果发炎。到访日时尚未痊愈,他便用绷带随便缠上了,没想到偏偏在最隆重的场合从裤腿掉了出来。

到东京车站已近中午,又等溥仪和裕仁的会面仪式结束,他们分别乘汽车离开了车站,这才允许我们也乘上小汽车前往溥仪下榻的赤坂离宫。

溥仪抵达赤坂离宫后,有人导引我和严桐江等来到他的身边,先按他的生活习惯安排好具体环境,再尽侍奉之责。当时溥仪很紧张,刚坐下又要走,进宫去拜谢天皇。回来以后又要出去,来来回回三四次,忙于答礼、还礼。偏赶上那天气温高,溥仪一进屋大家便拥上去,七手八脚地给他解扣子脱鞋。呆不上十分八分钟还得给他穿上,折腾来折腾去,动作稍慢就可能飞过一巴掌来。不过,很快就不用巴掌了,因为音响太大,怕招惹日方注意,于是把惩处我们的办法改为用手拧、掐。

在东京期间,溥仪先后两次拜会裕仁的母亲,回来颇神气,对我们在身边的几个人说,皇太后陛下以日本茶道欢迎他。他津津有味地谈起日本茶道:把茶放入壶内先研再沏,开始喝时不能张大嘴,只把杯子挨在嘴唇上抿一抿。溥仪又说,在花园散步遇有上坡下坡,他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趋前搀扶。由于这次交往,回到长春后,溥仪与日本皇太后仍互相赠送点心或礼品,保持十分亲近的关系。但这些都是假的,溥仪悄悄告诉过我,他只是要哄哄日本那个老太婆,而且防着她,凡是她送来的点心一概不吃。

  溥仪被俘之谜

1945年8月13日早上,火车把溥仪、众多的皇亲和我们这些人送到通化县大栗子沟。

我们在大栗子住了一夜,张景惠领着一帮伪满大臣来了,他们向溥仪说了一阵,又召集人们宣读文件,听说那就是《退位诏书》,宣读完毕,张景惠他们就返回长春去了。

这时又传出令人惊恐的消息:长春原护卫“皇宫”的禁卫步兵团已经反戈,现正跟日本人交手。溥仪担心带到大栗子来的十几名禁卫军闻风而动,对自己不利,便预先商妥了应付之策:如有哗变,将迅速撤往矿井内躲避。事实上哗变并未出现。

又过了几天,吉冈通知溥仪,大栗子已经不安全了,必须立即动身,前往通化搭乘小飞机,再赴沈阳换乘大飞机去日本。然而,一路上也不能绝对保证溥仪的安全。

溥仪挑了九个人随行:一个弟弟溥杰;两个妹夫润麒和万嘉熙;三个侄子毓、毓和毓 ;外人只有三名:医生黄子正、随侍我和赵荫茂。这三名外人中只赵荫茂心眼儿多,临时撒个谎,说“肚子疼”就躲过去了,我和黄子正却傻跟着。

我们坐火车到通化,又改乘汽车去机场。

通化机场停的都是小型飞机,溥仪乘上一架“双发”(指两个发动机)首先起飞;我们这些人分乘两架伪满邮政飞机,记得吉冈、桥本、溥杰、润麒和万嘉熙乘一架,剩下的人乘另一架。那种飞机起动时得用绳子拽机头上的转风轮,真滑稽,我们几人都是头一次乘飞机,见司机室门上贴着“严禁吸烟”四字也笑,气得驾驶员把门“砰”地关上了。毓还试着在飞机上写字,是哆嗦着手写弯弯字,写完笑着让我看。

飞机从早上八九点钟起飞,直至下午一时抵达沈阳。飞机刚着陆,苏联伞兵便从四面八方降落下来,等我走到机舱口的时候,飞机早被苏联士兵团团包围了。我们下了飞机,便被直接押送候机大厅,而此时最先降落的溥仪及溥杰、吉冈等也已在大厅内成了苏军俘虏。

一位苏军校官走过来,面对溥仪命令道:“谁身上还带着武器?都交出来!”

溥仪先掏出自己的“撸子”(小手枪)放在桌子上,又转向我们说:“你们也都拿出来吧!”

我遂掏出挂在衣下的匣枪,溥杰等人也缴了枪,那位苏军校官命部下把武器取走,乃向我们宣布了一项命令,翻译转述说,现在就要把我们送到赤塔去。溥仪闻言拍手称快,这一突然之举令人惊奇。猜想他这样做是认为摆脱了日本,生命似可保障。若非如此,则是假做欢喜之态,以骗取苏方好感。

溥仪在沈阳机场被俘,难道是偶然间遭遇了苏联伞兵吗?我亲身经历了这次被俘过程的一切细节,我认为溥仪是作为日本献给苏联的投降礼物而去沈阳的,不过这是上层之间的事,吉冈和桥本当了陪送品而不自知。若不是这样,则何以解释下列疑问:(一)日本命溥仪撤离大栗子时为什么要声明“不能绝对保证路上安全”?(二)既然要从通化撤往日本,隔山即是朝鲜,为什么在紧急情况下还要舍近求远,绕路沈阳?(三)通化沈阳之间区区千余里,却飞了将近五个小时,并在沈阳机场上空长时间盘旋。如不是因为日苏之间正在交涉未妥事宜,这种现象又做何解释?(四)在制空权已经操于苏军之手的条件下,如无某种契约,能允许三架落后的伪满小飞机,在天上自由飞翔五个钟头吗?(五)苏军伞兵飞机与溥仪乘坐的飞机同时在沈阳着陆,这恰恰说明我们在飞行中早已处于苏军监押之下。偶然、巧合,这些字眼儿都是解释不了的。

  在远东国际军事审判中作证

十天过去了,二十天又过去了,还不见溥仪回来。我们真替他担心!一天早上出工之前,红河子别墅那位“干萝卜”管理员突然出现在面前,他用手指指我和毓,比比划划地说了一阵。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今天不要出工了,跟他上别的地方去。于是,我和毓上了另一辆汽车,直奔红河子去了。开进铁蒺藜墙,并没在二层木楼门前停,而是一直往南开,过了吓人的山沟子厕所还往南,停在离几间平房不远的地方。“干萝卜”让我们在车上稍等,他先进入平房,很快又出来向我们招手,当我们把眼光转过去时发现一张熟悉而亲切的脸,正是我们的“老爷子”溥仪。

“你们猜猜,这些天我上哪儿去啦?”当天晚上溥仪找我们攀谈。

“猜不着。”

“没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一点儿都没听到。”

“到东京为审判日本战犯作证去了!这次在日本见到了美国、英国和中国的代表,他们嘱咐我说,上了证人台,要时刻注意看台前的小红灯,它要亮着就别说话,等它灭了再开口。我一连出庭好多次,给坂垣征四郎侵略中国的罪行作证时,坂垣就在旁边被告席上斜着眼睛看我,当时心里有点怕,怕他端出伪满成立前在旅顺我和他的谈话,并以此来质问我。可是,他只是斜着看了我几眼,并没有说别的。”

溥仪接着又谈到为南次郎的罪行作证,他说被告的律师很厉害,说了很多话,驳斥溥仪作证的事实,想把溥仪逼到没资格当证人的程度。最后还拿出一封溥仪给南次郎的亲笔信,溥仪在信里曾要求日本支持他复辟清朝。看到这封信,溥仪顿觉头脑轰然,遂加以否认,说这信是别人仿照他的笔迹所写。这事还真叫他给搪塞过去了。

溥仪还说,好几个国家的代表关照过他,“一定要坚持到底”。中国代表对他很同情,曾安慰他说:“不要畏惧,中国政府会设法开脱你的罪行,不会审判你的。”这正是当时他最最担心的事情。

“唉呀,离开你们真想念呀!”溥仪话锋一转讲了一个故事,“在海参崴将要飞往日本的头一天晚上,我要大便,同行的苏联士兵把我领到一间房子里,还嘱咐我要小心。我一看,在又深又大的茅坑上面,搪着两根直径约二十厘米的圆木。蹬在这圆木上就够吓人的,坑内还有满罐的尿汤加雨水。即使掉不下去,往那儿一蹲也要溅一屁股尿汤。真没办法!偏偏手纸也没有,撕了一个烟盒也擦不净……”是呀,如果我们在身边,有便盆伺候,他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在红河子平房,我和毓的任务就是伺候溥仪,陪他散步。一天早饭后,溥仪领着我俩散步来到一处已经收获过的菜地。溥仪无意中一脚踢出个小拇指粗细二寸长的胡萝卜,让我带回洗净给他吃,他感到又甜又脆,很爽口。遂打发我们再去看看,如果还有就全挖回来,千万别叫苏联值勤哨兵看见。我俩闻命而动,挖出不少胡萝卜头,哨兵问了几句就走了,捡人家的扔货谁管你!这次挖出的胡萝卜居然够我们吃几天。此情此景令人想起西太后被八国联军撵出京城,沿途找窝窝头吃的故事。这些天生的统治者一旦被逼上了绝路,和老百姓的本事也没两样。

(摘自《他者眼里的溥仪》,团结出版社2007年6月版,定价: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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