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强权如瓷器

2008-04-01 16:57:00 来源:书摘 张剑荆  我有话说

一个大象可以撞倒巨大的障碍物,但却不能穿针引线。把一个人打倒的力量并不意味着就具有教这个人弹钢琴的力量、做微积分题的力量或花样滑冰的力量。你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但未必就能同样征服这个国家人民的心灵,未必能够让他们自觉地效忠。力量需要小心伺候,需要像对待瓷器那样谨慎呵护。


9・11恐怖主义袭击事件

国际关系学是一门“生死之学”。

这个道理中国先秦时代的思想家们有过充分的论述。例如纵横家苏秦就说过,“安民之本,在于择交”。孙子指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们都认识到,国家间关系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因此必须谨慎对待。孟子将国际关系区分为两种,一是“以大事小”,一是“以小事大”。前者为“仁者”所为,后者为“智者”所为。他进一步说,“以大事小”者为“乐天者”,而乐天者得以“保天下”;“以小事大”者为“畏天者”,畏天者得以“保其国”。前者的典型实例是夏朝的汤,尽管自己力量强大,但是对于弱小的邻国葛仍然尊敬、顺服,最后取得了天下,建立了商朝。后者则以越王勾践为典型。当越王勾践败于吴王夫差之后,一切服从夫差,还献上美人供夫差娱乐,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终得以复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孟子提出的“乐天”和“畏天”两原则。所谓乐天,就是顺应天理,不以大欺小,按照事物的自然规律决定国家的对外政策;所谓畏天,就是敬畏天道,采取明智的政策。在中国古代智慧中,无论“保天下”还是“保其国”,都需要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权力:处于强势时要顺应天理,处于弱势时要明智。

这里我们要强调指出:在处于弱势时要做到明智固然不容易,但更困难的是处于强势时不霸道。强国只有谨慎地使用自己的权力,恭敬地呵护自己的权力,才能免遭衰亡或毁灭。

强权于强权一方是霸道,于弱者一方是淫威。在中国的语言习惯里,霸本身就是一种单向的权威,总是与蛮横、凌弱和独断联系在一起。

强权和瓷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前者是由一系列数字组成的巨大的力量,核武器,精确制导导弹,航母,特种兵等等;后者则是一件供观赏的小物件,外表美丽而脆弱,需要小心呵护才不至于破碎。那么是否有那样一架天平,在它的上面,两者是等值的呢?

“9・11”恐怖主义袭击事件就是这样一架天平。如果我们把世界贸易大楼比作瓷器,那么,美国的强权显然没有保护这座美国的标志性建筑免于破碎;如果我们把世贸大楼看做是美国强权的象征,那么恐怖分子袭击得手,则说明美国的强权不过如一件瓷器一样易于破碎。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能抵御台风,而一棵强健茂盛的大树却无法在一场台风中存活。“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国内围绕如何对待自己的力量,展开了激烈的的辩论。“9・11”袭击至今还让人感到难以置信,几个恐怖分子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击。这一事件引起了美国战略界持久的辩论:美国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以及如何看待和使用这种力量?

本文不打算评论这场辩论。我们只是谈一下有关力量的理论。

力量是国际政治中的一个基本概念。从国际政治发端以来,这个概念就一直为战略思想家所重视。西方契约论中的“丛林状态”是力量与力量的世界,契约的产生,就是为了使力量与力量之间的争夺有一定的规则。在中国,到了战国时代,思想家们对于力量已经非常地重视,因为那个时代是“大争之世”,是“争于气力”的时代,各国诸侯“上下交相利”,“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力量的兴起,带来了对力量的估算和评价。中西思想史上都发展出了对力量估算的理论。以力量为核心的国际政治学在社会科学诸学科中较早地摆脱了宗教神学及道德、意识形态的束缚,中国的孙子说,“知己知彼”,说“多算胜少算”,西方的马基雅维利也把力量本身的估算作为首脑们的首要任务。

“争于气力”是人类历史上反复出现的阶段性特征。对力量的崇拜一再支配人类的行为。但是在人类历史上,把力量仅仅定义为物质力量是特定阶段的现象。思想家们很早就已经注意到,竞争中仅有力量是不够的,竞争中的获胜者还需要其他(非物质)力量的东西。前面我们提到苏秦的“择交”理论,也就是外交的重要作用。“安民之本,在于择交”,如果没有正确的外交或者外交不力,力量就要大打折扣。秦国最终胜利的一个关键因素是采取了“连横”的外交方针,连横说得简单些就是运用外交力量,瓦解合纵,“各个击破”。

“择交”也是一种力量形式。但力量却不仅限于此。思想史上很早就出现了正义的概念。这个概念的出现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场重大革命。其含义则是,力量被划分为“正”和“邪”、道德和不道德。那些无道的力量遭到普遍的谴责。因此,德就被视做重要的力量形式。中国思想家王充批评韩非子时说道:“治国之道,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德与力并提,作为治国的根本原则。

王充提出的“养德”、“养力”是非常深刻的见解,尤其是他使用“养”这个词,十分形象地表达了力量需要谨慎呵护的理念。

在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上,如何对待力量是一个中心论题,其思想成就,说得简单些,无非就是王充提出的“养德、养力”这四个字。比如,“9・11”之后美国著名战略家约瑟夫・奈系统阐发了“软力量”的见解,他警告美国人,在美国力量空前强大的当今时代,软力量越来越重要。他说,软实力就是“能让他人做你想让他们做的事”,这个概念“强调与人们合作而不是强迫人们服从你的意志”,软实力不仅仅是影响,也不仅仅是说服,“它是引诱和吸引的能力”。“软力量很大程度上产生于我们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通过我们的文化、我们在国内所实行的政策以及我们处理国际问题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个软力量的概念,大致上说,类似于王充的“养德”。约瑟夫・奈强烈批评美国的单边主义者对软力量的忽视,他说,美国留给别人的傲慢形象必将损害美国的软力量,“我们一定不要让帝国的幻觉模糊了我们的双眼,使我们看不到软力量日益增长的重要性”。

软力量的概念并不是约瑟夫・奈的发明,而是人类战略思想史上极其重要的传统之一。但是这个传统确实往往被忽视,因此需要清醒的思想家不断提请人们注意。

人们在力量计算时一般容易犯三个典型错误:首先,是把力量看做是绝对的,而忽视力量的相对性;笫二,是把力量看做永久的,而忽视力量的暂时性;第三,认为力量的来源总是单因的,总是过分夸大某一因素的重要性,而忽视力量来源的多样性。

这三种典型错误归结起来,则说明了力量意识的两个特点:即力量的有限性意识和力量的自我节制意识。所谓力量的有限性意识是指,任何一种力量都不是绝对的。正如卡尔・多伊奇所说的,一个大象可以撞倒巨大的障碍物,但却不能穿针引线。把一个人打倒的力量并不意味着就具有教这个人弹钢琴的力量、做微积分题的力量或花样滑冰的力量。你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但未必就能同样征服这个国家人民的心灵,未必能够让他们自觉地效忠。所谓力量的自我节制意识,是指建立在力量有限性判断之上的对力量使用、目标控制的意识,就像一个开汽车的人,只有具备让车慢下来、停下来能力的人,才算会驾车。

这两点,可以归之为“养德”的范畴。一个养力的国家,要健康成长,需要相应地养德,两者若能均衡发展,那么这个国家就是正常的。在现代世界中,养德就是要认识到力量不是无限的,不是绝对的,不是永久的,就是要认识到,最为基本的力量是来自对力量的自我控制或自我节制、自我约束,说这个力量是最基本的,原因是,丧失了它,再强大的力量也免不了被毁灭,比如纳粹德国和帝国主义日本。

拥有强大力量的国家,比如像美国这样的国家,最常犯的错误一般也有两个:笫一,常常忽视力量的有限性;第二,常常忽视自我节制是力量最为基本的特征。持单边主义看法的人,或许就是犯了上述错误。比如单边主义者斯蒂夫・布鲁克斯和威廉姆・沃尔弗斯认为,单边主义就是“能独立并有效地解决重大国际事务,而且其他国家即使组成联盟也无法阻止它这么做”(美国《外交事务》2002年7―8月号)。这个判断就把力量视做无限的了,而且也包含着自我节制的缺乏。实际上,有许多事务美国是无法依靠自己单独的力量能够解决的,在行使强权时,如果不能够节制,也将会招来别国的恐惧和反感,引来挑战者甚至恐怖分子的攻击。

因此,力量需要小心伺候,需要像对待瓷器那样谨慎呵护。在这样做的时候记住历史的教训是十分必要的:

“在提防野心时,可不要忘了提防我们自己的野心。我不得不说,我害怕我们自己的强权和我们自己的野心。我害怕别人太怕我们。”(伯克,1793年)

  (摘自《中国如何影响世界:对力量的思考》,新华出版社2007年11月版,定价:35.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