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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应该为己(外一篇)

2008-06-01 15:31:00 来源:书摘 流沙河 我有话说

逛一回书店,惊一回心。天哪,又有新书上架了。我连那些旧书都还没有翻过呢。我是说三年前买回家的那些旧书,扉页上写了鄙人某年某月某日购于某某书店,还盖了印章,挺艺术的。可就是来不及翻,而流年却暗中偷换了。

再这样下去,这辈子是没指望的了。其实这也是愚蠢透顶的话,毫无自知之明的话。你就读完那些旧书,再买几本新书回家去,不过是读成更肥的一条蛀书虫而已,还能读出个啥明堂?

想想也是,确实读不出一个明堂来。明堂者何?千钟粟也,黄金屋也,颜如玉也。熟诵四书五经,通过科举考试,运气好也能够捞到那些明堂。不过这是禄蠹,士君子所不齿,贾宝玉都不要,你要?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说得真好。为己就是充实自身,完善自身,不要一看见“为己”就认为那是为己谋私利。为人就是卖给权贵,货与帝王家。不要一看见“为人”就认为那是为人民服务。

读书就是应该“为己”。若这个世界人人都能“为己”读书,就成为文明的乌托邦了,那该多好。如果确有困难,不能人人,那至少士君子应能做到“为己”读书。其上乘者,充实自身之学识,完善自身之道德,或执教于杏坛,或研究于翰院,或逞辩于稷下,或著述于漆园,皆能欣然自得,尽一己之材力,嘉惠士林,客观上也就为人民服务了。其下乘如鄙人者,学识道德都谈不上,但总算不欺骗不剽窃;虽为人民也没有服什么务,但总算不害民,不过是“为己”读了几本闲书,读时娱己,讲时娱人,写时娱众而已。肥肥一条蛀虫,蛀的不是国帑,是自家买的书,虽蛀而非害虫。偶尔二三知己,读书遇拦路虎,打来电话不耻下问,亦不过一些鸡毛蒜皮小问题,那条瘦蛀虫回答了,放下电话,要欢喜十分钟之久,还去照镜子。此则“为己”读书之一乐也。

“读书之乐乐何如?陶醉南窗门不出。”蛀虫打洞过程中,自有快乐。只有为他人读书者,才说十年寒窗苦。瘦蛀虫回忆大半生,最快乐是“劳动改造思想”之余暇偷偷读“封资修”的书。那漫长的二十年戴帽子,总算PASS了。

说类

看见这个类字,我心忧伤,如丧友人。上面一个米,下面一个大,是何意耶?米大了就类吗?抑惑大人头上顶米?他为啥不手提不肩扛不背负,而偏偏用头去顶?造字的仓颉夫子专出难题考我们,他安的啥心哟?

仓颉笑笑说:“我也不认识这个字。你去问东汉的许慎吧。他著《说文解字》,最擅长解怪字。”

许慎迟疑说:“我也不认。拆开看看吧。米是粟米,你们叫小米,那四点像粟粒,一竖一横像筛子的经纬。粟粒很小,从筛孔漏下来,稃壳留在筛内,被倒掉了。米字用筛孔来表示那就是粟米,这种方法谓之会意,或曰象意。米字下面一个大,大也是人。人头戴米,有顶礼崇拜意,或含有民以食为天的意思吧?”这位五经博士不免妄说,闹笑话了。

原谅他和仓颉一样,都不识简体字。类字的繁体米下原非大字,乃是犬字,右边还有一个页字。当初先民这样造出这个字,有其独特思路存焉。我们一简化,那思路便永远埋没了。这是一大损失,教人心中忧伤。笔者借此篇幅介绍繁体类字,权作招亡友之魂吧。

先说米旁一个页字,读 lèi,义为“很难分辨”。此字右边的页与面同义。书籍一页又叫一面,面即页也。粒粒粟米,察其面貌,彼此相似,所以此字有“很难分辨”的意思。列宁说俄罗斯的农民像一袋马铃薯,彼此相似,很难分辨。吾国仓颉夫子(假设确有其人)未见过马铃薯,但朝夕喝小米稀饭,想必也曾掬起一握小米,一粒粒细察其面貌吧。他老人家由此触发灵感,造出米旁一个页字,读 lèi。这就是类字的老祖宗。他把米和页合成一个字,从而会出“很难分辨”之意。这种造字方法就会意,或曰象意。今人说二物彼此相像曰类似,正是“很难分辨”的引申义。用具象的物体,如粟米和面部,放在一起,去暗示一个抽象的意思,如“很难分辨”和“类似”,就像在打哑谜,让你去猜想,去体会,此乃吾国一大发明。这是形象思维方法,用在古文字中,例不胜举。汉字由此获得了极强的形象暗示功能,而有别于当今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文字。汉字使中国诗不但入耳成歌,而且触目成画,别具特长。当然,短处也是有的,就是诗不可译。

米和页合成的这个字,后来在左下角加一犬,构成又一个字,就是种类的类字。种类分明,唯犬为最。当初造出这个字,专指犬之种类。同类相似,异类相别。种类概念建立起来,任何一只狗都有了归属。这又是逻辑思维了。后来类概念由犬而豕,而牛羊,而禽兽,而人类,而万物。但是字形上仍存留一犬,暗示其来由。一旦写成简化的类字,不仅无意义可讲解,而且埋没了古人的思路。

教育事业落后,与其问罪于繁体字,不如想一想昔年的极“左”错路,看一看今日的拜金恶风。繁体无罪,请三思之。

(摘自《含笑录》,海南出版社出版,定价:2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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