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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保姆

2008-11-01 11:41:00 来源:书摘 李兰 原著 晓月 缩写 我有话说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我是保姆》一书,与保姆这个职业一样有点“草根”。作者李兰曾经是闻名一方的赌女,倾家荡产之后,从四川只身漂泊北京。从初级保姆做到高级保姆,偷空写小说,成为独一无二的“保姆作家”。继出版小说《以赌为生》之后,又以自己的保姆亲身经历现身说法。

关了厨房的门,在里面忙乎了一会儿,就做好了三菜一汤。我把饭菜端上桌,走过去轻声说,齐总,吃饭了。

齐总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本来我想看看她尝了饭菜之后的反应,可是总感到紧张。

一分钟,两分钟……六分钟,七分钟……熬到十分钟时,有些沉不住了。

走出厨房,却发现齐总已回到沙发上看电视。一整条鱼只拨了一小下,吃了一只扇贝,土豆丝和米饭基本没动,只喝了一些汤。

我失望极了,之后有些惶恐。说明什么,说明我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可她怎么不叫我过来告诉我哪儿不对就不吃了,没吃饱饿着了怎么办。

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走过去轻声问,齐总,请问明天早上为您做什么?

齐总不看我,朝着电视说,熬点粥,摊糊塌子,弄两菜,切一盘水果。一般是这样,我的早饭比较重要,吃得多一些,中午晚上吃得少一些,中午我一般不回来。

齐总又说,冰箱里有一瓶燕窝,每天早上给我舀两勺在小碗里,再放一勺蜂蜜,加点水,吃完了,柜子里有干的。

齐总起来了。忙过去向她问候早安,说早餐马上就好。

小米粥早熬好,只摊糊塌子。我用小火慢慢烙。香味出来了,颜色也略显金黄。

端出时,齐总正好洗漱完。我请她吃早饭。

出来看时,粥喝了不少,糊塌子只吃了一小块,看来没引起她的兴趣。到底是哪儿不合她的口味,她该给我说明一下。

五点,可以准备晚饭了。晚上吃什么?真是伤脑筋。昨天做得那么好的饭菜齐总竟然没动多少,到底是哪儿不对呀?做打卤面吧,最保守的鸡蛋西红柿卤,绝对的大众口味,几乎没人不爱吃,要是真遇着,那也只能算我倒霉透了。

这回蒙对了,齐总果然吃了整整一碗鸡蛋西红柿卤面,而且把我给她备份的卤也吃了。看来齐总喜欢吃面食。

天渐渐亮了,棒碴儿粥也熬黏稠了。

齐总已起来了,我去把早点端上桌,齐总打开门出来对我说,我洗澡,一会儿陶先生来了,你去开门。

门铃好一会儿才响起,齐总已洗完澡出来了。门才拉开,一股强烈而刺激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差点被熏倒。一个男人闪了进来,让我大失所望,理着板寸头,不太高却很壮,满脸横肉,跟土匪差不多,还用那么刺鼻的香水。齐总怎么会和这样的男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总的眼光不会那么差。

我进进出出伺候着他们用完早饭。两人又说着话走进卧室,门砰地关上了。

好半天,两人一起从里面出来了,都穿好了衣服,说是要走。我匆忙地放下手中活儿,去为他们开门送行。齐总说,浴缸里的脏衣服要洗。

我说,好的。这时我惊奇地发现,齐总变得柔和了,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且她的肤色很透亮,微微泛着红光,眼波如水,真是太好看了。她们刚才一定是干过了,只有刚做完爱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情形。看来男人对女人的滋润确实太重要了,能超过齐总梳妆台上的所有化妆品,我有点看呆了。

客厅里传来一阵美妙的声音。是那首我最喜爱的《人们叫我咪咪》。

走进客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齐总,她边弹着钢琴边唱着。那些优美的声音和旋律竟然是从她的嗓子里,手指间流淌出的。她是那么专注,仪态高贵,神情端庄,像圣母一样圣洁无比。那一刻,我心中的惊撼真是无与伦比。

齐总停下来,笑着说,气有点上不来,老了。

我魂魄俱散,说,怎么会是您在唱,我都不敢相信。

齐总怔了一下,我的炽热把她的眼睛烤亮了,问,你也喜欢音乐?

我拼命点头,说,我最喜欢这首《人们叫我咪咪》。

齐总很是惊讶,说,你也会唱?

我拼命点头。

齐总弹起了钢琴。我跟着唱起来。不知辗转了多少人的口,最后从我的嘴里出来的意大利语听起来是什么感觉,我有些羞怯。

齐总眼里充满了惊奇,她认真为我弹琴的态度鼓舞了我,我渐渐心无杂念,跟着就声情并茂了。

一切变得是那么美好和谐。

一曲终了,我俩同时问出。

你从哪儿学来的?

您是干什么的?

相视而笑。我的内心充满了甜蜜。而她,我想也应该是。人和人在瞬间产生情感的时候,是会忘记彼此间种种差异和差距的。

我说,我读幼师时,音乐老师教我的。您呢,您怎么唱得这么好,在厨房里,我还以为您在放碟。

齐总说,我以前就是歌舞团唱歌的。

真的?我真是太惊奇了,那为什么没走下去,为什么呀?

齐总淡淡一笑,说,唱歌养不活我呀。

不可能,您看,现在那些明星挣多少钱呵!

齐总不屑地说,你想成为明星就能成为明星吗?

我说,为什么不能,您那么美丽,嗓子又那么好,为什么不能?

齐总说,你太幼稚了,你只看到明星风光,你看不到她们背后付出的是什么。

我对这个话题太感兴趣了,叫嚷道,是什么呀,难道美丽和天赋还不够?

齐总说,美丽又有天赋的人多着呢,凭什么你会成名,卡拉OK厅里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比那敏、孙喜唱得好,为什么成名的是她们而不是她们。

我说,我还想我女儿以后走这条路呢,我女儿长得特别漂亮。

齐总说,漂亮倒是个好条件,可是光凭这一点怎么够,还得有人推她。

我急着说,我呀,我可以为她做我能做的一切,让她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齐总说,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一个家庭没有庞大的经济基础,最好不要让孩子走这条路,在她成名之前,几乎是无底洞。最简单的,她不可能不参加演出吧,每一次演出的行头都是几千、几万,你出得了么,要不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演艺圈是最势利、最脏乱的圈子,什么交易都有,有才华的人多着呢,北京郊区几十万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天天等着陪导演睡觉,她们都是为艺术可以奉献所有的人,可最终有几个人走得出来,走不出来的你去看看,她们是怎么生活的,可能比你还不如,你多少还可以住在这种豪宅里。

可我仍旧不甘心,有点愈挫愈勇的味道,辩解道,那您说哪一个圈子里,想成功的女人不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就自己,我的女儿走到哪一步,有什么付出,我都能接受!

齐总很惊讶地停住了,想了一下说,也就是说,无论你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你都接受?

我说,对,我爱她,无论她怎么样,我都爱她。

齐总说,得,那就做吧,或许她走得出来,我那圈儿里还有两个朋友,也许可以帮你。

这句话让我对她产生的好感和渴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这不就是我来北京当保姆最大的企图么。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呆在她家了,不管受多少委屈。我自己没本事,挣不来地位,挣不了大钱,我给女儿修一段好缘分难道还不行吗?

齐总给我讲述着她和陶先生的故事。陶先生是个重感情的人,年轻时讲义气,为朋友蹲了两年监狱。出来后做小工、大厨,什么活儿都干过,吃过不少苦。后来和齐总遇着了,两人白手起家。在赚钱的过程中,他们合作愉快又默契且彼此信任,九年了。齐总说她跟着陶先生已经九年了。

我说,您怎么没想着拴住陶先生呢?

齐总说,怎么拴得住,顺其自然吧,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守不住。

我说,太消极了,安慰自己罢了,您想没想过跟陶先生要个孩子?

齐总说,怎么可能呀,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说,怎么不想想呢,您和陶先生之间要是没什么牵挂,能维持多久,您有把握吗?要是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又不愁养不起,北京有钱人家里大多有两个孩子。

齐总脸上有些羞涩,说,那得多麻烦啊。

我说,又不要您带,保姆带呀,和陶先生生个孩子吧,我来给您带,这样您老了我就不用为您担心了。

齐总一点都没怀疑我的真诚,此时此刻我确确实实是这样担忧着。她有点兴奋,说,陶先生不会答应的。

我说,干吗要他答应,您不让他知道,等有了的时候,他知道了,您说您自己想要,不要他承担任何责任,他也拿您没办法,但等孩子长大了,他怎么会不管呢。本来你们感情就不错,这样您和陶先生就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了。

齐总说,那他不把我给掐死。我们俩好像都看到了陶先生手足无措的情形,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齐总的开心和得意掩都掩饰不住,笑了一会儿她又说,他这人其实挺好的,看起来很凶,心眼蛮好。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娇娇的照片,陶先生来了。

我去给他倒些水,出来时陶先生已换了衣服。我往我的房间走,陶先生也跟着来了。

桌子上有几张照片,陶先生问,是你闺女?

我说,嗯。

陶先生认真看了看,说,长得挺好,你又在想她了。边说边在大班椅上坐下来。

这情形和我设想的相差无几。趁着他对我还有新鲜感,此时他都不答应帮我,还待何时,豁出去了。低声说,是,我天天都在想她,心都想烂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一下扑在他的膝上,说,我对您别无他求,只想求您帮我把女儿弄到北京来读书,让她和我在一起。陶先生怔住了,突如其来的乞求让他意外。我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还有您,您要是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我要求不高,您就当是捐助一个失学儿童,行不行,我会报答您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泪水止不住的掉下来,把陶先生的裤子打湿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抚摸着我的头说,等等,让我想一下。

我又说,我女儿非常聪明,学习也好,将来有出息了,她也会报答您的,您就当修一道好缘分,我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陶先生说,别急,你总得让我想想,你闺女儿多大了,读几年级?

我说,九岁,读四年级了。

陶先生说,你让我想想,她现在这么小,过来了住哪儿,你还得照顾她,不可能在这儿住吧,也不可能住在外边吧,这样好不好,读中学时,她也大些,能自理了,我再想办法把她弄过来,住学校里,行吧?

你说陶先生心有多细,我都没想透彻的问题他一下就想到了,又是那么切切实实。他要是一口应允,反倒让人不踏实。我相信了他。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投入他的怀抱。

真的,那一刻,他成了我的全部。为了姣姣,我值了。

第二天,齐总回来了。

我说,您今天心情很好。

齐总说,是么,我心情很好吗?

我说,是呀,您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

齐总喜滋滋地说,告诉你,我怀孕了,我又要当妈妈了。

我都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失口叫道,真的呀,您这么大年龄了?

齐总说,怎么啦,你不一直都鼓励我再要一个吗?

我忙止住自己,说,呀,真好,那样真是太好了。

我匆匆向洗手间奔去。关上洗手间的门,心都要跳出胸膛。啊,不行,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怎么能给陶先生生个孩子呢,那是我的事,怎么能让她来做,她要是做了,我还有什么机会,姣姣还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决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一开始我就想到了药物流产。我到楼下的药店去问,卖药的说,现在只有医院里才能买得到这种药。

齐总吃完饭上书房玩儿电脑。我在外面干我的活儿。

齐总玩了一会儿上卫生间。我知道她会叫我的,候在不远处。果然齐总上完厕所叫我,林阿姨,马桶怎么没水了?

我忙奔过去,说,来了,我看看。

齐总又按了一下开关,还是不出水,说,这怎么回事儿呵?

我说,您去玩儿吧,我来。边说边掀开水箱盖儿。齐总正玩儿到兴头上,出去了。我拿出早准备在卫生间里的小瓶儿,盛了齐总的尿液,然后把下面的水开关拧开,水箱里哗哗哗开始进水了。我大声说,看我把马桶修好了。

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心里一阵轻松。把瓶拧紧了,冲了冲,装在兜里,千万不能被齐总发现。

我很快干完活儿,给齐总说,没盐了,我下去买盐。

我换了衣服,带上齐总的尿液。大概离这儿两站地有一家医院,我得快去快回。

医生问我姓什么。我说姓齐,这次例假一直没来,担心自己怀孕了。医生检测完之后,在化验单上盖了个“阳性”。医生说怀孕了,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能要,用药物流产吧。

医生给我说,这个包装里共六颗,每天早上空腹服两颗,服三天。

医生还说,第四天,这个银包装里的三颗药一起服,那一天最好到医院来。

我知道的,第四天吃了这最后一道药,胎儿就会流下来,会出一些血,不过有我在,我会为齐总做好一切的。

我把药粉倒进了小碗,再在里面放入燕窝,加入水,再放两勺满满的蜂蜜,搅匀。药全部溶解于液体中,尝了尝,只有蜂蜜的味道。看吧,不会被发现的。我不说,谁还会知道。我把它带进棺材。沉住气,为了娇娇,下地狱都可以,承受这点压力算什么。好了,沉住气,把燕窝放下,准备早餐吧。

齐总抹着脸出来了。我替她把凳子拉开。她坐下来,伸出白皙的手去端起一小碗燕窝。不安和担心再次冲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我几乎要抢下她手中的小碗,失声叫道,哎。

齐总问,什么事儿?边问边搅动杯中的勺子。

我说,噢,等会儿,我想说什么来着,一下忘了,唉,我想说什么呢,等我想想。

齐总笑起来,说,嗨,我也是,经常话到嘴边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上次医生说,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有这些毛病,你也老了。边说着边把一口燕窝送进嘴里。

我分明看到齐总把一把剑吞了下去,剑往下,所到之处,五脏六腑都被切开,连子宫也被切除了。我惊叹一声,呵。

第二天,不那么难了。

第三天,我只是在做一件事,给一个不听话,感冒了不好好吃药的孩子喂药,到是希望看到病情好转。

第四天,大势已定,做与不做都必须。不做更会害了齐总和她肚里的孩子,必须得做。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地按我想象地进行着。齐总把最后一道药吃下去了。

等着吧,一会儿就下来了。

齐总把最后一道药吃下去了。

收拾完厨房出来。我惊呆了。齐总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我惊叫道,怎么您要出去?

齐总说,是呀,今天得去公司。

我的脑子炸开了花。怎么行,怎么能让她这时候走出门去?只一小会儿,那东西就下来了,天哪,到处是血,还有整块的组织。天哪,这怎么行?不能,不能让她出去。可是我太反常了,闭住嘴,再说一句话就会被齐总发现。她那么聪明的人,就算这会儿没发现,过了也会想起。我太反常了,闭嘴。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齐总已换了鞋走出门去。我绝望地说,您慢走。

陶先生进来了,我冲口而出,怎么是你,齐总呢?

陶先生说,赶紧,给她拿两件睡衣,去医院。

我惊叫道,怎么了,齐总怎么了?

陶先生说,她也不给我说一声,居然怀上孩子,幸好流了。

我匆匆忙忙去拿了两套睡衣,跟着陶先生走出门,问,齐总怎么样了?

陶先生说,大出血,血流不止。

心都要跳出胸膛,说,现在呢,齐总现在怎么样了?

陶先生说,刚才醒过来了,这个齐文英,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悄悄走进病房。齐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脑子里霎时涌出无数和她在一起的情形。第一次见着她,她穿着那件紫色大衣,把我从公司带走。我讨好她,跟她搭话,她不理我,她是那么高贵和神秘,我有点喜欢她。那天晚上,她弹着钢琴,我唱《人们叫我咪咪》,我忘记了我是一个穷人,她忘记了她是一个富人,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往事一幕一幕在我脑海里演过,那时我是多么喜欢她、依恋她。怎么这时所有的好全想起来了,我气愤的时候、我怨恨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来。

脑子里正翻江倒海,思绪如潮,医生进来给齐总量体温。我站起来叫醒齐总。医生把体温计给她放好,出去了。

齐总说,孩子没了,医生说以后也不能要了。眼泪从她眼角溢出,顺着腮边滑落。

这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眼泪,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和无助。有时候,柔弱和无助恰恰是一种最强的力量,可以击碎所有贪婪和强悍的心。

我破碎了。

齐总叹道,活该我命中有这一劫,这次春节去香港,大师给我说今年有血光之灾,看来真的应验了。

哦,天呐,难道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要遇着我。命中注定,陶先生会和我搅和在一起。命中注定,在一起就不可能相安无事。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我只是想给我的娇娇找条出路。我何尝不渴望自己完美无瑕,像圣母一样圣洁无比。可千疮百孔的生活能让我完美无瑕吗?如果有一天我能再次像一个人一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焕发出光彩,照亮他人。

(摘自《我是保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定价:1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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