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旧时堂会戏闻见录

2008-12-01 16:40:00 来源:书摘 启 ? 我有话说

清人绘堂会演戏图

清末,喜欢听戏的,莫过于慈禧太后了,她经常在宫里“传差”演戏,独赏其乐。据先前辈讲,她不仅爱听戏,还喜欢亲自删改。今天上演的《

长坂坡》,就残留着当年慈禧改动的唱词呢!语云:“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一时从王公贵族到黎民百姓无不争唱“二簧、西皮”,更有些王公贵族,像肃亲王善耆,镇国公溥侗,贝勒载涛等等,率先向梨园界名伶苦学其长,直到青出于蓝。载涛擅长“猴戏”,为当时一绝,李万春受其传授,演来颇为精彩。溥侗人称侗五爷,别号红豆馆主。他对生、旦、净、末、丑,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为谭鑫培所敬佩。肃亲王善耆更是如此。他平时与梨园界多有往来,特别与杨小朵友谊更为深切。当时梨园艺人在社会上的地位非常低贱,清代不准王公贵族登台演戏。于是那些嗜戏成癖的王公贵族们只好暗中在自己府邸之内登台串演。北新桥船板胡同(今东四十四条)肃王府内即经常演戏。

那时先严与肃王时有往来,后赴日本东京留学,在东京结识康有为,受康的《大同书》的影响,归国后创办《大同报》,从而结识梨园界人士颇多,近亲挚友也多系“二簧”爱好者。宣统三年旧历四月十八日是家姐弥月之期,众亲友一时戏瘾大发,敦促先严借此弥月之期演戏庆贺。众情难却,只好在那天,假珠市口织云公所,演戏欢聚。剧目多由亲友串演。日间梅兰芳前来贺喜,梅应众宾所请,临时串演了一出“孝感天”。梅饰共叔段之妻魏元环,有大段反二簧,唱做均繁重,在坐宾客无不一饱耳福。时隔近八十年,追想当年梅氏音容正为风华正茂之时,可惜我未能恭逢其盛。

民国二年,梁启超任司法总长时,一日为其封翁演戏祝寿,先严往贺,遇红豆馆主。梁启超笑着对先严说:“今天特请五爷(即红豆馆主)表演拿手杰作,你的眼福不浅!”侗五爷接过来说:“逢场作戏而已。”先严问:“什么戏?饰何角色?”梁启超道:“《群英会》的周瑜,这是五爷的一绝。”先严又问:“鲁肃由何人配演?”梁启超道:“你猜是谁?”先严脱口而出:“非由王凤卿配演不可!”梁启超笑着说:“这是五爷提出的条件。”是日由侗五爷带来的梨园界人士不少,皆专为观《群英会》而来。是日所演剧目不少,但《群英会》压倒一切。事后袁世凯见了梁启超说:“听说你家的堂会很热闹,一次堂会竟花了二百元,还是你阔呀!”

袁世凯效法梁启超,紧接着在第二年即1914年,以庆祝元旦为名,在总统府演戏庆贺。这次演戏是按照过去清官“传差”方式,召来演员演戏,所付“戏份”极微。谭鑫培演了一出《天雷报》,所得戏份不及平常堂会的三分之一。谭归后,极为不满。事为袁府总管王文卿得知,当即令警方禁止谭鑫培演出。在此之前余叔岩曾欲拜谭为师,当时有人知道王文卿是余叔岩的义父,逐向谭建议情托余叔岩。后来,便以拜师为条件,经过余叔岩从中斡旋,一场以势压人的恶作剧始告平息。

袁世凯称帝心切,假造民意,一意孤行,在1915年秋,徐世昌遣人到我家,给先严送来函柬一件及其自书条幅一幅(这条幅在十年动乱中不知去向),邀请先严于旧历9月23日到东四五条他的宅邸观剧。

当时徐世昌是国务卿,也为袁世凯推行帝制而担心,但又不能晓以大义。他为了自己的得失,不得不一面假意迎合,一面设法脱身。在筹备大典紧锣密鼓中,徐以庆寿为名,演了一次堂会戏,他把这次演戏作为迎合帝制的手段,是日贺客云集,其中特意邀来“大典筹备处”多人。

开戏前,徐命后台加演“跳灵宫”。清代在宫外演戏多演“跳加宫”,寓意祝愿观众加官进禄。但在宫内演戏,观众就是皇帝,无官可加,故改演“跳灵宫”。这次徐世昌的用意,无非是期待皇帝再出现而已。是日演员系过去常在宫内演戏者,徐世昌的用意早被他们识破。在演最后一出《大登殿》时,由孙菊仙扮演皇帝薛平贵。上场后,文武百官恭迎圣驾,请帝速登宝殿。这时孙菊仙改用京白念道:“不敢,不敢,自从清帝退位,从前的皇帝已没有了,现在民国并无皇帝,我何人,我何人,我何敢,我何敢!”继而又向台下正在看戏的徐世昌问道:“谁又是你的皇帝?”徐世昌被这一问,为之愕然。孙菊仙接着又向台下坐着的清朝遗老陈宝琛问道:“谁又是你的皇帝?”最后孙菊仙接连先后退了几步,且笑且说:“哈哈,我现在又是谁的皇帝?”

陈宝琛聆后,掩面而泣。

袁世凯的称帝美梦不长,终于在全国声讨中,被赶下帝王宝座。袁毙命后,桂系军阀陆荣廷率军入粤,段祺瑞被迫命他为广东督军。1917年春,陆荣廷来京,当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了拉拢他,就命步军统领江朝宗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举行盛大招待会,并组织一场由在京各大名伶参加演出的堂会戏,以献殷勤。

谭鑫培已七十多岁,夙有早晚遛弯儿习惯,每天晚饭后,必步行至观音寺裕兴鼻烟店小坐。一天,到鼻烟店后,突感力不能支,归后就医,始未痊愈。不久,江朝宗派人来,要他参加堂会演出,谭称病力辞。不料,江所派之人是步军统领衙门右堂袁德亮,立刻声色俱厉地说:“你要不唱,就把你抓起来!”谭已有上次教训,只得被迫答应演《李陵碑》。到了演出那天,病势又加重,只好改演《洪羊洞》,唱时音调凄凉,满腔哀怨。演唱那天是旧历三月初八日,归后不久,即在三月十九日病逝。

1918年徐世昌被推选为总统后,徐知靳云鹏为段祺瑞之亲信,遂于1921年任靳为陆军总长。同年旧历三月十六日为靳母84岁寿诞之期,陆军部全体官员集资2000元送戏一台作为寿礼。靳意未足,又付出巨款,约请在京名伶,在北锣鼓巷板厂胡同自宅内举办堂会。这次被邀名伶皆演双出,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堂会戏。当天戏码是:

尚小云、贯大元合演《朱砂痣》。

九阵风演《水漫金山》。

王惠芳、王瑶卿合演《樊江关》。龚云甫、裘桂仙合演《打龙袍》。

高庆奎、裘桂仙、陈德霖合演《二进宫》。

杨小楼、郝寿臣合演《连环套》。

梅兰芳、朱素云、王瑶卿合演《御碑亭》。

梅兰芳又演二本《木兰从军》。

余叔岩先演《碰碑》,后又与王瑶卿、钱金福、朱素云合演《珠帘寨》。

这次堂会每个演员各演双出,耗资颇巨,仅梅兰芳两出就付了1600元。开戏以后,忽有虎门将军李氏者,请人推荐坤伶金月梅、金少梅母女二人前来献艺,且云自愿报效一剧。靳因现有剧目过多,婉言辞谢。晚饭后又有陈天亮其人再与靳反复请命,但云,今日名伶群聚,独遗金氏母女,未免美中不足,况已先付金氏200元矣。不得已,靳乃允其所请,所定剧目为《游龙戏凤》。后与总提调研究剧目之安排,最后决定将《游龙戏凤》安排在“压轴”与“大轴”即《木兰从军》与《珠帘寨》之间。待《木兰从军》下场后已是午夜一点,台下观众急待观赏余叔岩之《珠帘寨》。忽然台上小锣打上,出现了正德皇帝,观众辨认乃金月梅打扮,一时台下大哗,秩序骤乱。此时台上检场人员乘金月梅转身之际,低声告以“马前”(梨园术语,即“快点”),金月梅听后不但不听,反而坦然自若稳念稳唱。按原戏正德先唱四平调,唱到“孤忙将木马儿一声镇”时由李凤姐上接唱“来了提茶送酒人”。此时正德唱到末一句,本应李凤姐上接唱时,忽然改了锣鼓点,龙套上,改演《珠帘寨》。原来在金月梅唱四平调时,场面上除金月梅琴师外,一律换上《珠帘寨》的场面。单等这个节骨眼儿,司鼓举键开锣,迫使金月梅下场。金月梅被迫下台后,抱头痛哭,且曰:“我何开罪于人?”总提调张镇丰说:“就连《连环套》和《木兰从军》都减了场子,你比杨小楼、梅兰芳二人如何?”

时间不久,美国公使芮恩施将欲回国,徐世昌在总统府内设宴为其饯行。席间芮恩施在致词中说:“……欲要中美两国国民益加和睦,最好请梅兰芳赴美演出……”等语,不久,在芮恩施离京前,由留美同学会在外交大楼设宴招待芮恩施公使,席间并请梅兰芳登台献艺。梅氏演出《嫦娥奔月》,颇得芮氏赞赏。翌日,芮氏亲至梅家拜访,并当面约请梅氏赴美。此为梅氏赴美之前奏,待九年后始成行。

翌年,先严在京主持《京兆时报》,社址在石驸马大街路南。是年冬,因先叔婚礼与先祖妣寿日合为一日举行,又经亲友敦促演习助兴,遂于旧历十一月初十日在太平湖饭店演戏祝寿。剧目多由众亲友串演,唯事先亲友内眷多提出:“近有童伶李万春和蓝月春,去年曾在宫中演出《神亭岭》,不可不就此时机请他们来,也演《种序岭》,看看这两个小家伙的表演。”当时李万春年仅十三,蓝月春年亦相近,当天他俩很卖力气,博得台下好评。下午适有魏莲芳前来贺寿,当即串演出《麻姑献寿》。

民国自袁世凯窃据大总统后,政局始终动荡不安,军阀混战,送往迎新,轮番更替。而在各军阀控制北京期间,常以堂会自娱,梨园界也只好唯命是从。1926年初夏,奉系“狗肉将军”来京,住于西四北石老娘胡同。在此期间,张宗昌在民间强行使用不能兑现的“奉票”,商贾小贩连连叫苦。更有甚者,他在游东安市场时两次“猎艳”,将被他看中之妇女拥上汽车,扬长而去。被辱者一为清王府内眷,另为一家名门闺秀。同年8月3日那天,在石老娘胡同自宅内演堂会自娱。梅兰芳和尚小云演《五花洞》后,接演某名伶之《战蒲关》。于此之际,忽有由南口返京之某副官,急乘汽车而来,与张耳语片刻,张立即喜形于色。原来告以南口已然攻下,顷间又有吴佩孚派郑参谋传告同一战况,张立即派李藻麟往赴前线视察,同时设宴招待来使。此时张本拟派演佳剧以资庆祝,无奈张对剧目一无所知,仅知刚演毕之《五花洞》还不错,于是命人传文后台,让梅兰芳、尚小云重演《五花洞》。梅尚二人刚刚卸妆,尚未休息,只好重新化装,再施脂粉,奉命重演,此亦堂会戏中之奇闻。张宗昌在北京有乐必事,无恶不作。演戏后的第四天他枪杀了《社会日报》的林白水。

1927年端午节,北海游人忽然发现一只大型画舫荡漾于太液池中,且闻有丝竹伴奏,歌声悦耳。原来,早在1920年左右,红豆馆主与先严等人曾发起组成一个传习戏曲组织,取名“言乐会”,地址设在西单旧刑部街21号一个官宦之家的别墅“意园”内,参加者尽为当时名伶,如杨小楼、余叔岩、欧阳予倩、言菊朋、马连良,还有北方的叶仰曦,南方的马伯夷等人。

每年在端午节之日,由红豆馆主出资在北海画舫中,由各大名伶抒情歌唱。有一次事先约定,在北海庆宵楼粉墨登场,剧目为《贩马记》。红豆馆主主饰李奇,梅兰芳饰李桂芝,马伯夷饰赵宠。前场还有韩世昌的《刺虎》,谭富英的《弹词》等等。如此名伶相聚盛会,堪称空前之举。

1928年北伐后,北京堂会戏渐趋冷落,不过因为堂会戏已成为习俗之故,还有时不断出现,直至国府南迁,达官显贵,相继离京,北京堂会戏才随着政治形势的改变逐渐消沉。已形成社会习俗的堂会戏,转而流向民间。民间偶有庆贺之举,概多由“票界”串演,所费不多且能一过戏瘾。演出地点多在各大饭庄,如西单的聚贤堂,地安门的庆和堂,金鱼胡同的福寿堂,隆福寺的福全馆等处。当时北京“票界”关醉蝉等人时常在堂会中一显身手。

北京沦陷后,梅兰芳隐居上海,程砚秋务农于西郊,杨小楼、言菊朋等先后去世。梨园老一辈逐渐凋零,而培养后起之秀的戏曲学校也因亏累甚巨,遣散学生回家。1940年11月18日,曾在广和楼演了最后一场。那天剧目是李玉茹与储金鹏合演《得意缘》,前场尚有张玉祥的《九江口》。翌日以另觅校址为名,遣散全体学生回家。从此北京梨园界一蹶不振。当年之北京堂会戏遂成绝唱。

  (摘自《两口二黄》,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年9月版,定价:25.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