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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荧、万枚子和钟伟:不该忘记的三个人

2008-12-01 18:39:00 来源:书摘 刘兴雨 我有话说

有的人凭丰功伟业留在史册上,有的人凭辉煌创造留在史册上,当然,也有人凭累累罪恶被人记住。在中国当代史上,有三个人以另一种方式,留在史册上,他们不应该被人忘记。

第一个是山东大学教授吕荧。提他不能不提胡风。

胡风是建国以后第一批被收拾的文人的代表,他写了洋洋30万言的《意见书》

。1955年1月,中宣部对胡的意见书作了如下结论:“他的意见书系统宣传了反党反人民的思想,必须进行彻底批判,肃清他的影响。”5月l6日,胡风被逮捕。一个星期以后,700多人召开文联主席团会议与主席团联席扩大会议,声讨胡风。

郭沫若主持会议并讲话,题为《请依法处理胡风》,虽然是迟到的请求,但声音还是那样庄重:“今天,对于怙恶不悛、明知故犯的反革命分子必须加以镇压,而且必须镇压得比解放初期更加彻底。在这样的认识上,我完全赞成好些机构和朋友们的建议,撤消胡风担任的一切公共职务,把他作为反革命分子来依法处理。”

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与会者举手通过了开除、撤消的决议。就在这时,吕荧要求发言,得到允许以后,他走上主席台,坐在郭沫若、周扬中间,停顿了一下,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与会者,说道:“胡风不是政治问题,是认识问题,不能说他是反……”

话音未完,会场一片哗然,随之而来的是斥责与咒骂;有人跑了过来,将他拉开,推下台去。第二天,新华社报道说:“会上,胡风分子在发言中为胡风集团辩护,遭到会议一致的驳斥。”

这位仗义执言的勇士,随后就失去人身自由,软禁在家。

第二个是国务院参事万枚子。

1957年6月1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邀请民主党派无党派民主人士举行座谈会,《光明日报》总编辑储安平放了一记响炮,他说:“解放以后,知识分子都热烈拥护党,接受党的领导,但是,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关键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这个思想问题上。领导这个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忘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

“政党取得政权的主要目的是实现它的理想,推行它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取得的政权,党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

“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

他的话引起了与会者极大的震动,发言赞成者有之,尖锐批评者有之,极大愤慨者有之,默不作声者也有之。6月10日,国务院秘书长习仲勋召开座谈会,对“应该如何看待当前整风运动中出现的一些危害社会主义的言论”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国务院参事万枚子认为储安平提出“党天下”的意见只是严重的思想问题。他说:“储安平只是立异为高,语不惊人死不休,主观上不一定就是要反对党的领导,只是客观上起了很不好的影响。”

第三个人是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

1959年,中央在庐山开会,准备纠正左的偏向。在此之前的一次政治局会议上,元帅彭德怀说:“大跃进政策从根本上是不是错了呢?我看是错了!错的东西光在会上说说不行,如果不采取措施改正过来,其后果不光影响到军队无法落实战备,更严重的是影响到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到那时候,恐怕人民就不会相信你共产主义了!”

毛泽东对他说:“过去有个杞人忧天倾,我看,你是要来个武人忧天倾啦。”彭德怀说:“主席,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心实意为了你和我们这个党的威望我才这样讲。我应该这样讲。”毛泽东笑了笑:“晓得,晓得,你是历来如此。”

在庐山上,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批评了浮夸倾向,指出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

后来毛泽东把这封信印发全体与会者,把彭德怀与张闻天等人打成“军事俱乐部”。

1959年8月,全军师以上干部1000多人,对彭德怀的“资产阶级军事路线”进行批判。当时,林彪主持批判会,空军副政委吴法宪抱住麦克风,忽然喊道:“在这里,我要向彭德怀讨还血债!是他在长征路上下令亲手杀害了一军团的一位连长!……”这一指责使全场人震惊不已,但立刻就响起一声呵斥:“胡说,你们完全无中生有,造谣惑众!你们当时在场吗?我当时在场,事情是我干的,彭总不在场,也不知道这回事。”这位“不识时务”的将军就是钟伟,他喊道:“彭德怀的‘军事俱乐部’已经宣布成立了,那就宣布我钟伟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吧!也拿我去枪毙吧!”

会场顿时一片混乱。立刻,总政保卫处干部奉命率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冲进会场,“咔”地给钟伟戴上手铐,架出会场。钟伟不停地喊:“毛主席啊!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你要警惕呀!”

真是一条血性的汉子,40多年后,他的呼喊依然使人震惊,使人心动。

有人说,在关键的时候,人都是先保护自己的。可这几个人没有。他们以 “虽千万人吾往也”的勇气,直赴人生的险地,让人每每想起都凛然动容。

他们所以应该被人记住,是因为他们有超乎常人的见识。在许多人主动或被动声讨的声浪中,他们保持了冷静。他们不是用阶级斗争的有色眼镜去看待别人,而是用自己的良知去判断,用常识去判断。使他们对一个人的看法在几十年后被历史证明是正确的。其实,他们并不比别人聪明,他们不过是没有丧失良知,没有失去常识而已。

他们所以应该被人记住,是因为他们超乎常人的勇气。在当时最高领袖下了定论的情况下,能保持自己的看法,不随波逐流,已经非常不易,更不要说公开地表示反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勇气甚至超过他们为之辩护的人。为什么呢?他们为之辩护的人在遭难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那样惨。而这三位是要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出来说话的。那是真正的义无反顾,真正的视死如归。当时群情激愤,有如烧开的油锅,有人往里倒水,只能使油更加沸腾。非大勇敢者岂能为之?

我想起马丁在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的悔恨之语:“当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以为自己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以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当胡风受到不公平处理时,人们都能保持冷静,都能据理力争;当彭总受冤屈的时候,人们都能坚持真理,不袖手旁观,那会发生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吗?

有人可能会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其实,恰恰是识时务的太多,坚持真理的太少,最后,才都弄得自身难保。包括刘少奇在内。

当然,后来有为刘少奇鸣冤的张志新,有开除刘少奇党籍时不举手的陈少敏,但毕竟凤毛麟角,难成气候了。

  (摘自《历史问题与问题历史》,远方出版社2008年9月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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