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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倩:最会倾听的提问者

2009-03-01 15:08:00 来源:书摘 仲伟宁 采写 我有话说

  仲伟宁:你当年在北大读的是历史,为什么要选择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

董 倩

董 倩: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每问一次都引起我的思考。学历史,当你是十几岁的孩子时,面对历史的感受,和你到了40岁的时候再看历史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学历史是“不得不”,因为我报的是北大英语系,可是英语系对专业分数还是有要求的,我那次考试英语成绩一般,但是我总分够了北大的提档线。我要么去二类学校上英语系,要么就留在北大读一个文史哲。

命运往往受一些莫名其妙因素的影响,我考大学那年,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特别风靡,那部小说就是以北大为背景描写了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把北大的学习生活和感情生活描写得非常唯美。那个时候我就想,就冲这部小说我也得去念,只要能留在北大就行,最后只有文、史、哲、考古这些专业可以选择。想来想去,历史有故事,还是学历史吧,就这样进了历史系。

但是一到了历史系才知道,历史不是故事,是理论。当时我住的是36号楼,隔壁就是英语系学生,每天跟她们一块出去,我心里就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最心爱的东西,只能每天看着别人去接触你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当时几乎每天都是含着眼泪,这样过了好久好久。第一年我根本没有调整过来,很绝望,沉浸在失落里面出不来,不好好学,也学不进去。所以我就觉得第一年很快就那么过去了。

但是北大的图书馆给了我很多,我经常逃课去图书馆看书。图书馆太可爱了,我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有些书我读不很懂,就复印下来回家自己再认真读。还有北大的未名湖,现在想想仍然是美的,春夏秋冬每次季节转换的时候,我都去湖边绕一绕。在北大四年没找男朋友,和我一起去湖边散步的是我下铺的同学。再就是上滑冰课的时候,老师把我们放到未名湖冰上自己滑。还有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北大的篮球馆,也是在未名湖旁边,我们常常在那儿打篮球。

北大就像母亲一样,她包容一切,你爱这儿也好,不爱这儿也好,她用她的气息来感染你,她就是给我这种感觉。我可以不喜欢历史系,但是我非常喜欢北大,它就是一种氛围,让你感觉到你周围的人每天都是行色匆匆,每天都有一种求知的、向上的朝气。

20世纪90年代初的老师对学生好得一塌糊涂。我们有一个讲明史的老师,名字叫什么我都忘了,姓张,永远穿一身洗得已经发白的蓝中山装,苍白的头发,往讲台上一坐,就讲明史,我对他的印象极深,老先生的风范是无人能比的。英语系的老教授很倜傥,即便年纪大了,身板也永远那么直,穿衣服永远都是那么精神。历史系的老师相对穿中式的衣服比较多。

  仲伟宁:我特别羡慕你的经历,北京八中毕业后读北大,然后又在央视的各个著名的栏目做记者和主持人,像《焦点访谈》、《东方之子》、《新闻调查》、《央视论坛》、《新闻1+1》,觉得你一路走得很顺利。

董 倩: 一点都不顺利,外人看都觉得顺利,其实并不是。我进了电视台,当时根本不懂电视,连什么是编辑机都不知道,我所熟悉的是在自己家里看到的电视节目,而远远不是“电视”本身。进每一个栏目刚做的时候,我都是以一种达不到基础水平的状态进去的,要踮着脚尖才能够摸到基础水平线,甚至这样还摸不到。后来我才知道,在电视台是没有人主动辅导一个新人的,不懂的就要勤着问,赔着笑脸勤着问。北大的四年养出来了清高,还有比别人多上几倍的自尊,甚至是傲慢。当我每天看着办公室里的同事出出进进忙这忙那,自己却像个木头一样傻呆呆地坐在分给我的办公桌前不知所措时,一切轰然倒塌,取代它们的是自卑。

我干了三年半的《新闻调查》之后,我觉得自己原地踏步,虽然对所有社会问题都有所接触,但我接触的都是点,整个行业整个系统是怎么回事,系统之间是怎么经纬纵横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接触的都是个案。我得金话筒奖的时候,要不是编导耿志民在后台做缜密的思考,根本没有我什么事,我实际上就是完成了他的意思。所以我离开了《新闻调查》。它是一个好机会,它可以让人迅速地成名,但是我执意要走,我说什么都得走,我必须走。

我就想,我要找一个途径,或者出去学习,或者找一个新的平台,让我每天能接触新闻,让我不得不去看。正好2003年5月新闻频道成立,出现了一个《央视论坛》,领导找上我说你能不能做这个主持人,这是一个非常艰苦的工作,不见天日,不像《新闻调查》那样每天接触大量的人,鲜活的,一线的,有意思的。《央视论坛》每天都在演播室,每天就是眼前那两个专家,进行枯燥的探讨。而且每天光资料就有两指头厚,A4纸,密密麻麻的,谈税收,谈财政政策,谈货币从紧。要不然就谈我们国家的整个养老体系、卫生保健体系、教育体系。你要把自己变成每个领域的专家,然后你才能懂。最起码要粗放地了解咱们国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攻克不了,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怎么解决这个障碍。不懂怎么办?看材料!一宿一宿地看,我当时住在台里的宿舍,每天晚上看着天黑,然后又看着天亮,每天几乎都是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录像,人迅速地瘦下来,很好的减肥方法。

另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因为我不懂,所以听。要是一上来我什么都懂,我就容不得你说了,那就是我说了。比如说我现在做了大量的演播室的评论节目之后,再做《面对面》的采访,领导老跟我急,说你能不能少说点话,让对方多说点,说你不再适合做《新闻调查》记者了,你什么都知道。刚做评论节目时,什么都不懂,迫使你认真地听。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打磨之后,渐渐开始懂了,一懂了反而听得就更有意思了,一开始就是为了听而听,因为别人得看着你啊。渐渐听懂了之后,你就要听他说得有没有道理,马上就能提出问题来。如果你不听,牢牢按照自己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问的话,你永远不会进行深入的交谈。这是我的看法,到现在我仍然这么想。所以我觉得在《央视论坛》做陌生的话题太艰难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艰难,但是艰难往往是人成长最快的时候。

仲伟宁:你心目中好的采访是怎样的?

董 倩: 我自己认为棒的采访,就是我自己对这个事特别清楚,从头到尾问的问题,一点都不跑题,漂漂亮亮的半个小时全做出来了,编导不用怎么剪辑,这是我最喜欢的。我不会因为别人说我采访好,我就说它好,那可能是经过剪辑出来的,不叫本事。有一些采访我问了一个小时,还在边缘呢,出现那种情况我回到家后背都会疼,急的!怎么就油盐不进呢!我就琢磨,先找找自己的原因。

现在演播室做直播主要是我跟岩松,我们俩会商量,岩松你想说什么话,我要通过我的一切准备,把你说的这个观点给烘托出来,给你添柴点火。但是真正的采访不是的,不管是专家也好,普通人物也好,你没问清楚,人家就会跑题。他跑了以后,你得给他拉回来。所以为什么说要学会倾听,不听根本就不行,你想走神都走不了。所以说掌控能力特别重要。

中央电视台标准的底线是不出错就行,所以你只能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第一不出错,第二要稍微精彩一些,第三在有限的直播时间内充实更多的内容。但是真正有价值的访谈是做不了直播的,30分钟再加上短片,再加上广告,再加上打断,再加上片头,所剩不多了。虽然不是直播,但是心里要有一种直播状态,不能一味撒开了问,摄像每一次换带子我心都特别紧,我不希望我的访谈在一个小时之外,包括《面对面》。《面对面》就是录一盘带子,录多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编导可以断章取义。如果你很强,提问一环套一环,往前走,他剪都剪不掉。《新闻会客厅》特别好,它基本上没法剪,它是一个纯访谈式的,对记者要求高,因为你要呈现出最有价值的内容。

仲伟宁:2007年你去了耶鲁学习,这么多年你都一直梦想着出国吗?

董 倩: 我真的特别想走,我几乎每一年都想走,到了2007年我终于可以走了。内心经历过一个从喧嚣到归于平静,从虚幻到理智的过程。一开始我周围的同事都走,全都是去美国,人都是要比的,你走我也走。我觉得工作和人之间就跟男女婚姻一样,你开始觉得对方还不错,慢慢接触以后觉得越来越有可取的地方,越来越离不开他。但是你心里面还有对其他美好事物的追求,你要压抑着它,就像井喷一样,你越压它,它蓄势的能量就越大,所以我就知道我一定要走。

到电视台工作十几年之后,我知道我要走一定是有目的地走,而不是说仅仅为了出国读个学位,听上去好听。我哪怕就去那儿待一年,什么都不干,我去看,我看我愿意看的,去接触,接触这个社会。美国在制度上、文化上、经济上都很强大,为什么?我想知道。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就是去耶鲁大学。申请去一个学期。其实我去了以后,就是看、听、跟不同的人接触,在外国人堆里生活,这是第一次。一直说中国强大了,要融入国际社会,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融入。通过这半年我发现不容易,关键是文化上,语言太重要了,你没有语言,一切无法交流。

美国的媒体不管是节目的样式还是主持人都特别自然。在美国的经历,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早晨起来,电视里出现的都是年轻的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越往夜里衣服的颜色越深,主持人的年纪越大,男的越多,女的越少。后来我知道,原来在重要的时间段中出现的都是男人。我回中央电视台一看,我也是在重要时间段出现,我是女人,由此我就得出这个结论,我也挺重要的。

(摘自《我所珍惜的:30位北大传媒人访谈录》,人民出版社2008年10月版,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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