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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大家轶事

2009-03-01 15:08:00 来源:书摘 萨苏 我有话说

叶企孙:工资比毛泽东还高

我们平常人的眼里,科学界的人在1949年后好长时间都不大吃香,至少“臭老九”的帽子是戴着的。因此,当有一位老先生告诉我当年有的科学家工资比毛主席还高,我着实是有些不能相信。

年轻时的叶企孙

然而老先生说这是事实。他还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叶企孙先生。

老先生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为中国科学院数理化学部工作,担任秘书,而秘书们的总管是谁呢?这个人的名字会有很多人熟悉,那就是邓稼先。

因为做这个秘书,教授们的工资多少,老先生也自然有数。

当时,叶企孙先生的工资,是360元。

毛泽东呢,则是404.80元。

但叶还有一个固定收入,他是中科院学部委员,学部委员每个月要补100元钱的。

所以叶先生的固定收入是460元。

460元是什么概念呢?老先生说,当时他的师兄在清华教书,每个月拿出8元钱来当伙食费,可以天天吃水鱼王八的。

所以叶企孙先生当时实在“阔”得很。

不过叶先生的钱,多半是接济学生和给穷亲戚花掉了,有些积蓄,也在“文革”中被抄家一空。那位在数理化学部当秘书的老先生,当时经常为了审稿的事情去叶先生家,他说叶先生家在北大,老院子,周围环水,给人感觉像个岛,是个很让人羡慕的地方,但先生偶尔留他吃饭,一起吃的都是很简单的饭菜。唯有一次吃到了好东西,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当时先生看他送稿来,就招呼他说来得正好,于是送给他4个苹果。小秘书喜出望外,那苹果的滋味和带来的快乐,一直记到了几十年后。

后来才知道叶先生是政协委员,有权利到政协的内部商店买东西10次(估计是一年10次)。当时学生们没有东西吃,叶先生就把能买的配额都买了苹果,放在家里,来的学生、同事就一人送4个,送完了,自己再去买。先生自己吃过没有,就不知道了。

叶企孙先生何许人也?

叶企孙,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创始人,他的门下,走出了中国科学院院士79名。他曾任国民政府中央科学研究院干事长,而在学术上,他在世界上为精确计算巴朗克常数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不懂巴朗克常数,但我记得有了这个常数以后,有很多物理方面的计算就变得迎刃而解。对叶先生的事迹,我就不必多言了。

叶先生晚年凄凉,在“文革”中被作为特务嫌疑关押而后监督劳动。他的一位学生,我的师长曾亲口告诉我:“叶先生是活活饿死的。”这不是事实,但是因为我的这位师长曾亲眼目睹叶先生晚年的惨景,所以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叶先生死于1977年,但他所受的苦,足以让他的学生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刘克选、胡升华《叶企孙的贡献与悲剧》中,曾描述过穷途末路的先生:

当时不少人在海淀中关村一带见到了这种情景:叶企孙弓着背,穿着破棉鞋,踯躅街头,有时在一家店铺买两个小苹果,边走边啃,碰到熟知的学生便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三五元而已!

而叶先生的侄子回忆,在那样的时刻,叔父没有向任何人表示过他一生很悲惨,他的看法好像是世界上和历史上冤枉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感叹自己的人生,他对自己的遭遇淡然处之。疾病缠身、两脚肿胀、小便失禁的叶先生,经常坐在一张旧藤椅上,读点古典诗词或历史书打发时光。

1987年,叶企孙先生平反昭雪,重获清白。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回到先生雄姿英发的时代吧。

叶先生的学生李政道这样评价自己的老师――“中国物理学的奠基人”。

和许多纸上谈兵的教授不同,叶先生曾亲自为冀中等抗日根据地搜购雷管、炸药等军用物资,并直接支持自己的学生去参加抗战,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为抵抗力量的兵工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其中他一手培养并送到根据地的阎裕昌在1942年的战斗中被日军俘获,这位不屈的清华人被日军用铁丝穿过锁骨拖着游街,依然破口大骂,恼羞成怒的日军用乱刀将他劈死。

叶先生在困难时期,利用自己的身份给来送稿件的后辈苹果似非特例,在有关文献上曾经记载他类似的事情:20世纪60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国家为了照顾著名学者,给他们“特供”一些牛奶,叶企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当他看到自己所教班级的学生有人患浮肿时,就把自己的牛奶一定让这学生喝下去,他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这点牛奶你们一定要喝下去。”

英俊的叶企孙先生有一个谜,先生才华过人,侠肝义胆,却终身未娶,其中的真正原因在哪里?

有关这件事的传说,就让我有些真伪难辨了。那就是叶先生终身未娶,缘于在一次恋爱中的失利,在和一名同僚同时钟意于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做了个君子协定。结果女孩子的红绣球打中了他的对手。先生就此淡泊于感情,专心治学一生。

这件事有些让人难以相信,因为叶先生是如此优秀――书香门第,哈佛大学的博士,清华物理系的第一任系主任,卓越的成就,崇高的气节,加上英俊脱俗的外表,如此人中之杰,有谁做得起叶先生的情敌?有谁敢做叶先生的情敌?又有哪个女孩子会舍得放弃叶先生呢?

1929-1930年间,叶企孙与朋友们合影,左起依次为:陈岱孙、施嘉炀、金岳霖、萧遽、叶企孙、萨本铁、周培源。

据说,这个女子,就是当时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校花王蒂 女士。

而叶先生的情敌,就是被称做中科院数理化学部帅气第三的周培源先生。 周先生为何被称做当时数理化学部帅气第三呢?

原因是当时数理化学部的学部委员们都是配汽车待遇的,其中颇有几位风流潇洒,帅气冲霄汉的人物。周培源先生是代表之一,的确很帅,但是还有两位比他更帅的。

排名第二的,是钱三强。

钱三强:娶了个工科美人

钱三强先生被认为数理化学部的第二帅,大约和评价人的立场与审美观有关系。

钱学森先生是很有意思的人,前几天电视里播放国家领导人看望耄耋之年的钱先生,凡数理化学部的老人一看就感慨万分。因为钱先生住的,还是上世纪50年代在中关村住的那所老房子。50年代钱先生的房子很不得了,是国家专门拨给,带警卫的。而今天看来,这所房子虽然有四五间屋,但每个房间很小,住了50年,钱先生的房子早已经是地地道道的陋室。先生身肩国家要职与民族重任于一身,名扬四海,晚年不过尔尔。

在我看来,这就叫做――清白。

在数理化学部,钱先生这个从美国回来的大科学家,虽然待人和蔼亲切,却有很多人怕他。

怕他的,大体都是后来我国科技界的栋梁人物。

为何怕他?只因为这位钱先生待人温和,待学术却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在数理化学部担任秘书的这位老先生举了个例子。一次,在某个学术交流活动中,一位副研究员在台前给大家讲自己的成果。

当时科学院的副研究员可不是好惹的,比如数学家张广厚,当时就不过是副研究员而已。所以,现在弄个正教授未必顶得上当时的一个副研,主要还是因为选拔和培养机制的不同,毕竟现在教授的数量比当年副研多了百倍不止。

这位副研究员在黑板上写算式,内容很深奥,钱学森先生也来了,就坐在后排,静静地听。听到后来,眼看算式已经快出了黑板,钱先生忽然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站起来,指着那位副研究员的鼻子道:“你啊,这是狗咬尾巴!”

一句话出口,副研究员的脸腾就红了……

等人都散了好久,老先生细细地品味黑板上的算式,才算明白了钱先生的意思。

狗咬尾巴――转圈子啊。

所以,很多人当时都怕钱学森先生,虽然他并不像另一位钱先生那样有气派。同样貌似温和但让未来栋梁之才们害怕的还有一位,则是中科院物理所所长黄昆。

钱三强先生被认为有气派,是因为他长期和军人一起工作,养成了一种独特的军旅与儒雅相结合的风度。钱先生帅气出名,还因为他与夫人何泽慧女士珠联璧合,交相辉映。有趣的是,钱先生的夫人何泽慧虽然是公认的美人,但当时给人的印象却是――“钱三强先生很气派,他太太何泽慧则有些邋遢……”

钱三强先生是科学院院士,何泽慧女士是居里实验室出来的才女,从云室中发现了正电子和负电子间几乎全部能量交换的弹性碰撞现象,也是科学院院士。有趣的是,何泽慧女士的姐姐何怡贞女士(门出麻省蒙脱霍育克学院,在我国最早开拓了非晶态物理及金属玻璃研究领域)也是院士,而何怡贞女士的丈夫葛庭燧先生(门出麻省理工学院,他发现的晶界内耗峰被称做“葛峰”)也是院士。

想来,这一家人若是开个家族科技企业,足以把任何一个大公司的科研部打得鼻青脸肿。

这几位郎才女貌、才女佳男的婚姻并不是让老先生印象最深的,他印象最深的是学部里面苏步青先生的夫人是日本人,黄昆先生的夫人是英国人……还有就是上头的院长郭沫若,娶了个太太于力群也是才女。

郭先生是研究甲骨文的,文字功底自然过硬,不料于力群女士的字比丈夫更漂亮,这是大家私下认为的,郭先生知道了,也不能否认。

钱三强算是第二帅,那么,一定有人会问,数理化学部的第一帅,是谁呢?

答案是――数理化学部主任吴有训先生。

吴有训:数理化学部第一帅

吴有训先生,身高一米九零,在国民党时代曾主持中央大学,要从历史上算,或许可算是中国第一个全国科研机构的负责人,资格比郭沫若还要老,而“康普顿―吴有训效应”则彰示着他在专业领域的成就。

中国科学院成立以后,吴有训先生担任副院长、数理化学部主任兼原子能研究所所长。

中国科学院当时对顶级老大们的称呼,堂堂的吴有训先生不过是“主任”,而他下面的各路诸侯如严济慈之类,则称为学部委员,若对比今天动不动C什么O的称呼,颇有些小家子气。可是大家都很服气,因为这直接影响了科学院的风气,使它在较长时间里能够坚持“名副其实”、塌实严谨的学风。

所以上世纪90年代改设院士以前,科学院的学者们都是“学部委员”。

吴有训是数理化学部的当家人,也是被大家称做最有气派的。如此看法首先是因为吴有训先生学识服众,另一方面吴也确实有气派的本钱――吴的身材高大,形象威严,让人望而生畏。李政道、邓稼先等人都是他的学生,吴老的威风可不是摆出来的。

此外,吴老的气派还表现在其他地方,比如汽车。

根据回忆,当时一些著名的学者根据国家规定都有配车,而吴有训的车是最漂亮、最新型的,他的司机也十分勤快,把吴老的车总是擦得锃光瓦亮。所以吴有训一出门,大家看车就都会知道。然而,没有人有意见,因为大家都认为吴老代表的是中国科学界的“脸面”。

吴老的威严的确镇得住场。

然而也有在吴老身边工作过的小字辈回忆,一到讨论技术问题,吴老就会原形毕露,忘掉身价全神贯注。这时候他有个坏毛病――吴老的消化不太好,经常在会上放出若干有害气体,而且吴老这人还光明磊落,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要把屁股向某一侧掀起来,在座的不是他的学生便是学生的学生,于是在那一侧落座的学者们表情就精彩得紧了。

说吴老气派的时候,大家会自动过滤掉这个细节。

能够做到数理化学部主任的位置,吴老的确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当年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吴先生主持理学院,忽然学生闹起了罢课。这次罢课应该说值得记入史册,因为当时闹事的学生领袖中,有一个几十年后大名鼎鼎,就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先生。

杨振宁先生闹学潮并不是为了政治问题,而是因为有个物理教授上课照本宣科,大家觉得学得没有意义。西南联大的学风活跃,大学生中才华横溢者不少,勇于闹事的更多,顿时不干了,罢课要求换老师。

教授中认为学生过分、无理取闹的不在少数,因为这位先生的学术水平公认不错。然而,吴有训先生认为错误在老师,因为这位教授虽然会搞科研,但不会讲课。吴有训先生于是给罢课学生亲自讲课,用婚姻关系讲电子学,学生们大为倾倒。那位教授原来有些不服气,这时也心悦诚服。

有很多人记得吴先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傲。这个傲的含义不是“傲慢”,而应该是“傲骨”。比如,吴有训先生出席叶企孙先生的追悼会,听到悼词说得轻描淡写,先生不顾满堂宾客,拂袖而去。学术上,先生并没有这种傲气,有人用苏联说法讲“康普顿―吴有训效应”,吴先生说这主要是康普顿搞的,直接叫康普顿效应就好。

倒是吴先生的弟子中出了一个余瑞璜余先生(后来的科学院院士,中国X光事业的开拓者),是真正傲气的。“文革”的时候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余先生被打倒。批斗余先生时,红卫兵拳打脚踢,把先生打昏过去,又用凉水泼醒。余先生醒来,听到红卫兵正在讲“三个臭皮匠,凑一个诸葛亮”,先生挣扎着说――这话不对,不要说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30个凑在一起,他不学还是不如我一个人对物理懂得多!

余先生的骨头硬,所以吃了不少苦。余先生有个儿子,经常被抓去陪斗。一天批斗完毕,却怎么也找不到余公子。最后,在一座大楼的楼顶上发现了他。

你到这儿来干吗?发现他的学者大吃一惊,生怕这孩子要想不开。

余公子放下手中一本书,抬头道――整天批斗,我都没个地方念书了……

原来他是躲到这里看书来了。

后来,余公子成了杨振宁教授的高足,因为成就斐然,人称“金牌研究生”。

看来杨振宁先生虽然对老师不满,自己做先生还是很称职的。

顺便说一句,余先生是典型的性情中人。有他的学生回忆,余先生后来得了糖尿病,不能吃甜的,一次新生入学的欢迎会,余先生看到苹果就两眼放光,当主持人让老先生讲两句时,他手里还拿着半拉苹果呢……

(摘自《读库》0804,新星出版社2008年10月版,定价: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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