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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星生

2009-05-01 13:48:00 来源:书摘 文茹 我有话说

叶星生在西藏被人们称为“圣徒嘉措”,与他40年来孑然一身,近似于苦修、超凡脱俗的生活方式有关。叶星生就像是前往西藏朝圣的圣徒,穿越戈壁、高原、雪山,克服寒冷、孤寂甚至饥饿、病痛、经济压力等艰难困苦,默默忍受不被理解的苦楚,最终能够抵达圣地一样。叶星生就是一个在收藏之旅中执著前行的圣徒。

八廓街是西藏民族文化的展示之地,叶星生对这条街再熟悉不过了。

每当他踏进八廓街,走在转经的人群中,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朝圣的心境。叶星生迷恋上八廓街之际,也正是痴迷于收藏的时候。1979年他创新的布画《赛牦牛》在“第五届全国美术展览”上获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1985年他成功完成了北京人民大会堂西藏厅7幅大型壁画后便小有名气,开始有人高价购买他的画。1992年,叶星生的两幅描金画《后藏传说》被奥地利的一家博物馆以17 000美元收藏;一位英国老太太看了《中国日报》对叶星生的报道之后,飞到北京,找到叶星生,用10 000元买走了他1970年至1980年间的二十余幅作品。这对于当时月收入只有几十块钱的叶星生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他也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万元户”之一,于是,叶星生陷入了八廓街。

叶星生说,“那时,我的画就可以论平方尺卖了”。提前“富裕”起来的叶星生开始真正花钱搞收藏。特别是1990年叶星生的两次藏品展览和《西藏面具艺术》那本书,使西藏民间文化及收藏开始面向全国并产生影响,加之叶星生在北京接触并得到了李苦禅、华君武、邵宇等诸多大师的指导,使他进一步认识到西藏民俗文化收藏对国家、对民族、对自己都非常重要,因此他有了一个念头:要不惜一切代价搞收藏,建立一个个人博物馆。从那以后,叶星生就开始了有明确目标的、带学术性的、分门别类的收藏,并把收藏当做他的一个事业去做了。

八廓街地摊上摆的是藏区的各种民俗用具,街道上男男女女身上披挂的是传统民族饰件。在路边的小店里,都是藏族人民祖祖辈辈创造的一件件精美器皿。叶星生曾在八廓街上向来去匆匆的朝佛者搜集到了造型各异、质地和年代不同的托架,早期托架饰件的古朴厚重,跟后期的精雕细琢,形成鲜明对比。

叶星生认为:“托架”实际上是西藏远古时期的一种合金饰件。藏语叫做“托架”,翻译成汉语应称作“霹雳铁”或“天降石”。藏族民间传说,“天龙八部鬼众”在天上与邪魔恶战,武器碎片打入九层地下,这些圣物在地下每年向上长一层,九年后露出地面,具有神圣的力量。还有一种传说,在打雷的时候,天上的神力把地底下的岩石融化了,然后每三年长出一节,若干年后冒出地面,具有神性。据说,托架佩在身上可避雷镇邪,还可用来治病。藏民能够在游牧路途中捡到托架,叶星生也真的在藏北草原上捡到过这样的幸运之物。

托架的形制千变万化,所表现的内容也十分丰富,其中包括宗教、民俗文化中的图纹符号,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叶星生收藏有近百个托架,多为青铜、合金铜铸造,造型一般为牛羊头、蝎子、蛇、蛙、海螺、树叶等自然崇拜物,饰以鹏鸟、金刚、法轮、吉祥结等宗教图纹。而更多的是各类生产用具或富于象征意义的符号和几何图案。它的创作夸张而简洁,自然浑朴,其抽象意味有受外来文化影响的痕迹,是西藏早期的文明遗存。

叶星生单身一人,生活单调,又没什么去处,所以八廓街就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寄托和主要活动场所。开始时,叶星生两三天去一次,后来每天必去,甚至一天去几次,如同朝圣一样,只要踏上八廓街,挤进转经人的队伍,他的心才踏实。年复一年,叶星生说,“如果将我在八廓街‘朝圣取宝’所留下的脚印连接起来,足够拉萨至成都的往返路程”。

叶星生在八廓街上的名气很大,一是去得太勤,二是常买东西,三是他画的《布达拉宫祥云》几乎家家户户供奉悬挂。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摸不透叶星生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是有钱的“大款”,他们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却亲切地以藏名“嘉措”称呼他。因为在他们眼里,嘉措用于收藏的钱,多得像海水一样,源源不断,取之不竭。

在叶星生看来,八廓街如同一本翻不完的书,即便是投入再多的光阴,散尽再多钱财,都不够。

好马也会有失蹄的时候,像叶星生这样的老猎手也曾有过走眼的故事。遇到了假的宝物,却被自己视为珍宝,事后往往让他惭愧自责。

20世纪80年代,他在八廓街一家尼泊尔小店里发现了一大批“骨制品”,各种各样的雕像、碗盏和饰品,古朴的风格,酷似明清时代的物件。有一套骨雕小人约三十多件,中间两件是皇帝、皇后,宝座背后有“清光绪”铭文。叶星生为此发现欣喜若狂,为慎重起见他几乎跑遍八廓街所有商铺,均未见到相同或类似的物品,遂认定是“宫廷之物”。几经砍价,叶星生最后用1800元买下了这套骨雕,捧回家后闭门谢客,点上烟细细把玩,激动得几个晚上失眠。

独自享受、秘不示人,幸福了半年多后,八廓街上出现了一些类似的骨雕。叶星生心乱如麻,为验证真假,他拿出一个骨雕小人焚烧底部,结果一股刺鼻的化学物质特有的酸臭味冒出,顿时让叶星生心如刀绞,他说真是品出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他买的那套骨雕,竟是塑料制品!一年后,大批骨雕制品涌入八廓街,价格为30元一件。那些日子,他好像和骨雕较上劲儿。还有一次,他暗中盯上了一个“大目标”,但随便在一个小摊上问骨雕的价格,摊主看他裤子上裂着大口子,皮鞋又露着脚趾头,嘲笑起他来,他一气之下买下了全部骨雕。自己走了眼,或遇到窝囊事,他都会以特殊的方式惩罚自己。比如把在八廓街上买的一堆塑料假骨雕、玻璃珠子、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让他随时可以看见,一见就烦,就生自己的气,以毒攻毒,不断地刺激自己,为的是让自己引以为戒。

叶星生还有一次有趣的“上当”:一个小男孩拿来一块鹅卵石,告诉叶星生那是阿里的石头,极难得,一开口便是100元,最后他们以20元成交。小男孩一走,就有人告诉他,那块石头是小孩在叶星生家门口捡的,还在上面撒了泡尿洗了洗!叶星生一听,知道是上当了,但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石头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收藏复制品,也有意外的收获。叶星生在收藏面具时吃亏上当,但却歪打正着,得来真金。

他在八廓街收的许多的面具,价格从原来的500元下降到200元,最后每件60元,叶星生明白自己所收藏的木雕面具是复制品,虽不敢再多买,但还是拍了很多照片观赏。后来他不惜代价地将八廓街上出现的各类面具几乎收光,成了系列,并完成编写大纲和文字说明。当他走家串户对所收藏的面具进行认真调研时,才得知原先自己买的这些复制品木雕面具并不是西藏的作品,而是来自邻国,是尼泊尔巴登地区尼瓦尔人的作品,但其风格和造型却带着浓郁的藏文化特色。1990年,在重庆出版社出版的《西藏面具艺术》画册中,叶星生将所收藏的尼瓦尔人木雕面具作为一个章节刊载,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学术界认为:这是我国第一本较全面、系统表现藏族面具文化的专集。

1986年,拉萨街头出现了一些宣德炉。叶星生看了不少,发现都是仿制品。一天,一位操甘肃口音的商贩拿出一个宣德炉,形状有些奇异而且双耳带兽头,要价6 000元。叶星生回家后翻资料,从款式到铭文进行对照,拍照片后又请专家确认,毫无疑问,竟是正宗的大明宣德炉。接连三天,叶星生与卖主砍价,最后出到400元,对方坚持500元,收摊时谈妥第二天500元成交。叶星生亲眼目送卖主收摊离去。当晚把钱凑够,漫长的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等到了天亮,叶星生拿着钱去了,但那个宣德炉不见了。摊主说昨晚收摊后,半路上整理东西时碰到一个老外,老外看见炉子就抓住不放,人家给的是美元,宣德炉就卖给老外了。听说老外买走了宣德炉,叶星生说他当时差点心肌梗塞。

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外很多从事收藏的人也盯上了西藏这块宝地,逐渐形成竞争。即便是有着丰富收藏阅历的“大款”叶星生,对很多藏品也收不起了。叶星生收藏“马头明王堆绣珍珠唐卡”时,还有一幅当时康巴汉子开价16万元的堆绣唐卡,也是非常珍贵的文物,叶星生买不起,但后来听说流失到了海外。叶星生多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及它们,就像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让别人拐卖了似地窝心痛惜。

叶星生喜欢藏经版,从“文化大革命”到20世纪80年代已有了骄人的收藏,但也常因为痛失良机而懊悔,他说最难以原谅的是1988年的一次“失误”。

那时,八廓街新增了一个来自日喀则的摊位,在那里叶星生看到一块顶级藏经版,元代的释迦千佛,雕刻出3个层次,萨迦风格,十分珍贵。叶星生看到那块藏经版就激动得心跳加快,暗自琢磨再贵也要买下来。卖主要价450元不降价,叶星生按照他的砍价经验从200元开始按50元递增,最后出到400元还不行,心里不免有些恼怒。他转身走到旁边很近的摊位假装看别的东西,但心里惦记着那块宝贝。如果在平常,卖主肯定会叫他回来成交,但对方看着叶星生离开也毫无反应。

叶星生蹲在不远处的地摊上,等卖主回心转意叫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20分钟后,叶星生实在等不及了,他打算豁出去了,按摊主要的价钱买下来,结果回到摊位上时,只见一个外国人正拿着经版,数着美元。叶星生急了,他跟着老外,盯着他手上的经版,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转八廓街。凡是老外过问的东西,他统统买下,商量与他交换,可老外根本不理会,只是一个劲的“N0”、“N0”,叶星生又气又急,但又百般无奈。

老外进入甜茶馆喝茶时,盯着墙上挂着哈达的《布达拉宫祥云》要买,叶星生想机会来了,他赶紧说明他是画家,这是他的作品,两人用夹生的中英文交谈后约定:第二天早上8点在胜利电影院前见面。这是最后的机会,一贯睡懒觉的叶星生早晨7点钟就等候在电影院门口,在寒风中站了两个小时,没见老外的踪影。他想也许是晚上8点,又从晚上7点等到9点,仍是踪影全无。叶星生不甘心,他接连三天像幽灵一样,在八廓街上苦苦等待,但从此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外的影子。叶星生万念俱灰,精神几乎崩溃,他丢了魂似的,整整一个月茶饭不思。

终于有一次,叶星生遇到了一块类似的经版,一发现就抱在怀里不肯放下,抱着经版讲价,根本不给其他人看,连卖主拿都拿不回去。叶星生一支接一支地递烟,在袖子里面抠手,既是谈价也是交流感情,把手都揪痛了,最后以90元成交。以前那块经版没买到精神受到的严重挫伤和沉重打击,终于在拥有这块经版后得以些微的弥补。虽然这块经版比那块色彩上差一些,但仍让叶星生高兴了几天。感而叹曰:“简直是个美好的生命!”

早年在西藏举行的叶星生捐献2 300件藏品展览,是第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那天人山人海,像过节似的,西藏老百姓高兴得很呐。

叶星生声称:“说我走火入魔都还不够,我如痴如醉,收藏就是我的全部生活。”

为了收藏,生活上吝啬的叶星生总是一掷千金,以至于人们以为叶星生是香港或东南亚来的大富豪,其实他只是一个靠工资收入的普通文化人。

2005年5月叶星生回拉萨,18天下来,他为收藏投入了八十多万元,而且这其中一半以上因为财力有限打了欠条。没钱,收下东西,打个欠条,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别说几十万,现在几百元的东西想打欠条就拿走也不太容易,可是叶星生买东西打欠条就行得通。叶星生跟藏民们开玩笑说:“你们就不怕我拿着东西跑到国外去,不给你们钱啦?”但老百姓相信:“嘉措会给我们钱的。”还说,“这些东西由嘉措收藏才踏实,不会出问题,而且将来还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卖到国外就不是西藏的了,我们就看不到了”。老百姓为什么相信嘉措?“因为群众基础好呀!”叶星生得意地说。

为了收藏,叶星生节衣缩食、倾其所有。他卖画,变卖家产,甚至将母亲给他预备的订婚金戒指、耳环也换成钞票。他把赚来的、节省的钱,全部投入收藏,那些钱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八廓街上小商小贩的口袋里。他说过,为了得到心爱的藏品,身上除了短裤之外,其他都可以脱掉、变卖。

因为对西藏民间艺术的追随、热爱,对藏民族的敬仰,因为社会各界给予他的鼓励和希望,让他开始带着一种责任和抱负来进行收藏。当时还有一个很大的压力或动力,就是他见不得外国人背着麻袋用美元收购西藏文物,他担心祖国文化遗产还没被自己认识就流失海外。

  (摘自《雪域星生》,四川民族出版社2008年12月版,定价:9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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