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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2009-05-01 15:31:00 来源:书摘 曹征路 著 付艳霞 编写 我有话说

这是一部特别适合在金融海啸的背景下阅读的小说,是《那儿》的作者曹征路的长篇力作。故事从深圳一家血汗工厂的工人罢工开始,写资本运作的内幕,写劳资矛盾的尖锐,写《新劳动合同法》的现实困境,写减薪、降薪、裁员背后的利益纠葛。各种身份的人物轮番登场,台资老板、做了私企CEO的下岗国企书记、从内地到深圳

的大学教授、从村长变成董事长的官员……最后,资本断链,老板失踪,工人走上街头,书记锒铛入狱。工人从“企业的主人翁”变成了“劳动力商品”,知识分子由从属政治而变成依附资本。企业的困境、阶层的困境、人的困境轮番上演,资本运作的“大败局”不可避免。在这样动态的阶层调整之中,“谁主沉浮”的追问引人深思……

柳叶叶和毛妹等五个姐妹都是深圳宝岛电子公司的工人了。这几个山里来的姑娘信息闭塞,不晓得外面的世界。从前也有听说进城打工的事,也听说过年轻人进城就发达的传说,男的当老板了,女的嫁大款了,寄钱回来做屋了,都有。当然也有受伤的病死的,女娃儿当婊子的,但那个毕竟是少数。好在那些故事都是人传人,哪个亲眼见到过?所以,有消息传来说,县里以政府组织的方式招200人到深圳打工,五个女孩都跃跃欲试。

没想到,招工有新要求了。村长说,现在上头来的人胃口都变了,哪样希罕就玩哪样,你请他吃点喝点送点礼,他眼角角都进不去,非要来邪的,“开处”。五个女孩儿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争取到深圳打工的“指标”。

到了深圳,才知道“指标”是怎么回事儿,才知道“招工”是怎么回事儿。柳叶叶她们恨死了招她们来的马明阳。今天,工人闹起来了,罢工了,马明阳的日子不好过了,总算替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作为宝岛电子的执行经理人,老板身边的红人,他一直有一套替老板省钱的法宝,那就是到偏远地区集体招工,签订试用期合同,然后定期解聘,流水作业,公司永远只发给工人试用期的工资。反正宝岛是贴牌生产、流水线作业,新手一两天就能上岗。这次,马明阳要解雇的湖南佬很抱团,他们坚决不走,不仅不走,还抓住公司接到大单、急需用人之际,罢工了。

公司生产停了,村领导知道了,劳动局也被惊动了,美女老板陈太很生气。想起了已经来公司一段时间的倒闭国企的下岗书记常来临。常来临解决罢工的办法很简单:放弃招工辞工的把戏,先稳住人心,恢复生产。承诺以后实行三班制,少加班。工人重新组合,化解矛盾。生产恢复了,常来临得到了陈太的信任。而他在国企积累的书记的口才,也赢得了柳叶叶她们的信任。常来临成了柳叶叶的精神依靠。柳叶叶开始沿着常来临支持的方向努力,做自强自立的新女工,而她的伙伴,除了在工厂埋头苦干的毛妹之外,都选择了出卖身体的谋生方式。

作为劳资矛盾的调和者,常来临只享受到了很短时间的成就感。这一轮罢工平息之后,资本只言利的本质马上暴露出来,陈太需要常来临拿出相应的手段。与此同时,经历过一场罢工的柳叶叶们,也开始慢慢地具备了维权意识。又为资本服务又为工人代言,常来临的角色还真不好拿捏。再加上,村领导和劳动局领导的指导,常来临很快就左右为难了。到底是选择资本,还是选择工人,考验很快降临。

正在完成大订单的紧要关头,一场大火突如其来。毛妹为抢救公司财产被烧成重伤。公司该为此承担责任还是推卸责任,成了常来临立场选择的试金石。常来临选择了资本,毛妹几经维权失败之后,跳楼自杀。企业没有给工人上保险,损失只能自己承担,而此时,陈太已经不堪工人维权所带来的成本增值,做好了资本断链的准备。常来临浑然不觉,直至工人再一次酝酿罢工维权。常来临猛然警醒的时刻,一贯的理性和把握一切的自信丧失殆尽,他做出了让自己难以承受后果的决定……

马明阳离开宝岛电子之后,开始独立创业。他把公司的铜牌钉在了深圳最具标志性的帝王大厦18楼,深圳市现代劳务派遣公司,既现代又派遣,一点都不含糊。也有人劝过他,既然是跟劳动有关系,还不如在劳动局楼上租几间房,又便宜又沾光。他的回答是,劳动局懂现代劳务关系吗?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呢。一个代表潮流代表方向的新生事物只能让制度跟上他的步伐,而不是由他来迁就制度,这一点他确信不疑。起点当然还是幸福村。

马明阳深知,老板做企业,最难搞的是资金,技术,市场,还有政府部门,但随着政策的放宽,现在这些都不难了,花点小钱就搞掂了。现在最难对付的是人,是工人。从前人不值钱,你随便挂个牌子就能办公司,现在你试试?钱多了你花不起,钱少了他们又不干,特别是新劳动法就要生效了,时代变了你还不变?

像日本这样的富裕国家,传统企业的老办法都搞不下去了。终身雇佣,早就跟着经济泡沫一起破灭了,像松下丰田宣扬的那种终身归属感早就见鬼去了,中国还能撑多久?上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就开始盛行“派遣社员”制,其实就是临时工制。好处就是企业可以规避法定责任,你只管赚钱好了,责任全部由我派遣公司来承担。这种方式已经占到全日本劳动力的三分之一还强,我相信中国很快就会全面铺开。新劳动法就要实行了,这是个机会,你们不做别人就走先啦。

比方说工会,国外工会是非常厉害的,中国哪里有?比方拉美最大中资企业是首钢去办的,它开除了一个罢工工会成员,结果造就了一个秘鲁工人英雄,在工人支持下他先是当选议员,后来又当了秘鲁劳工部长,他的女儿还当选首钢秘铁所在市的市长,首钢一下就瘪了。拉美工人不好惹,中资企业又看上了非洲,那里不但穷,工资低,而且政治比拉美落后。但很快就发现非洲的新闻传媒厉害,竞选双方都要拉劳工的票,劳工利益也得罪不起。后来又发现,非洲人国家意识虽然淡漠,但部族意识却很强,一旦发生劳资纠纷,当地本部族人就来闹事。所以最后看来看去,还是中国劳工最顺从。一家中资企业从国内输入150多人当保安,占全部雇员的80%以上,实际上他们都是一线工人。这在当地是违法的,结果又引起了舆论风暴。

中资是这样,外资也一样,资本趋利避害天经地义。发达国家就不要说了,欧洲各国都是福利国家,美国加拿大动不动就闹罢工,跟玩似的。这次法国大罢工,表面看是为职工的退休保险,其实说白了就是资本和劳工的最后较量。如果政府赢了,罢工就会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如果工会赢了,资本就会更快地撤出法国。连印度这样的低工资国家,都因为工会太强大了,赚不到钱,印度的塔塔财团还想把汽车产业向中国转移呢。所有迹象都在表明,一场全球性的变革正在到来,它不是高工资地区向低工资地区的产业转移,也不仅仅是经济发展阶段上的产业转移,好像是全球一体化了,各国产业分工不同了,不是。那都是表面现象!

结论是,中国人最老实,中国才是真正的投资天堂。

宝岛电子的罢工事件让幸福村的顾问、知识分子赵学尧颇受震动,他开始深入到这个企业,接触工人,了解常来临在私营企业建立的国营企业式的企业文化。随着了解的深入,赵学尧陷入了理论和现实的两难。

赵学尧是从内地到深圳来“落草”的大学教授。在“待价而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学生,劳动局的干部何子钢。何子钢野心勃勃,他深谙深圳作为名利场的本质。面对文人酸腐气息十足的赵学尧,何子钢教训他,要把自己的面子放到脚底下踩一踩,然后才能在深圳站住脚跟。他给赵学尧出主意,文化人不在社会发展上作文章能有什么出息?搞社会发展不在基层想点子能有什么名堂?基层在哪里?基层就是深圳的幸福村,而赵学尧服务的对象就是幸福村的村长兼董事长文念祖。

幸福村的背景有二,都是值得赵学尧用心挖掘的:第一,文氏家族是文天祥的后裔,幸福村是其中之一。这些年幸福村发展极快,年产值20亿以上,是最早实现股份制经营的农村之一。文念祖是这一支的书记兼村长、董事长兼总经理。有钱了他想什么?无非是把嫡传正宗的衣钵争到手。

第二,最根本的背景是深圳要建成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目标。可这座城市并不是在工业文明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它是靠卖土地盖房子开发出来的,这就决定了它的先天不足。现在上头最不愿见到的是什么?就是这儿培育了一个庞大的食利者阶层。你想想吧,它需要什么,它下一步该干什么?文章就在这儿。它需要样板,它必须推出自己的农民英雄。这文章可以做得很大,大到赵学尧一辈子都吃不完!

很快,何子钢和赵学尧建立了“常委热线”,为文念祖的政治前途殚精竭虑。而初步尝到甜头的文念祖,口头禅是“要几钱,你话我知”。何子钢出点子,赵学尧出笔杆子,文念祖出钱,三个人珠联璧合,文念祖的政治前途步步平坦宽阔。而此时,文念祖包养的二奶、为他生下一子的迟小姐成了他仕途上的绊脚石。赵学尧受命和迟小姐谈判。迟小姐是研究生,聪明漂亮,有头脑。她给与文念祖断绝关系开出的价码是2000万。

迟小姐的问题解决了,私生子也顺利进入文念祖的家庭。赵学尧也为此受到了文念祖的“尊重”,得到了实惠。赵学尧找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价值”。而且,在何子钢的引导、鞭策和刺激下,赵学尧越来越进入角色,越来越甘心做一根附在幸福村、文念祖身上的毛。他介入文念祖的家族历史,家庭纠纷,并开始着手准备写书来全面介绍幸福村的历史和现状,总结发展经验,给文念祖树碑立传。然而,他不知道,他正在慢慢进入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网,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无从挣扎了……

唐源是宝岛电子的工人。他的事儿,赵学尧听说过一些。按文总的说法,这个打工仔一天到晚想当官。他想在村里成立工会,而且想了,就做了。给区委书记写信,说要成立自己的组织。据唐源说,跑到区工会主席那里要求成立工会,正赶上时候,各个区正在比赛谁在工厂成立的工会多,工会主席一听,好啊,马上叫唐源填表,打电话给文总,让他支持。唐源兴冲冲跑回来,文总嘴上表示支持,行动上却又很为难,村里都没有工会,你成立了,谁来领导你?

终于有一天,他的日本老板走了过来,你就是唐源?是!就是你要成立工会?是!唐源说我一辈子都记得老板说的第三句话:我的企业不需要工会,你要做工会,自己去办一个企业。

后来唐源又和几名志同道合者筹备过深圳市外来工协会,他们先去找工会合作,被告知这种事是坚决不支持的,因为中国有工会组织。再后来唐源给深圳市市长写信,市长批示给民政局,他拿着市长的批示去找民政局,满以为这下肯定行了,却没想到民政局跟他说,这种事绝对不能做,谁做了谁倒霉,你想让我下岗啊?再再后来,这帮傻小子又给市人大写信,要求让他们的提案进入立法程序。

唐源确实是个爱动脑子的青年,有些问题想得还很刁钻,问得你张口结舌。比如他会故作天真地引你上当:赵顾问,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对不对?对呀。既然是初级阶段,那阶级斗争在啥子阶段熄灭的?

还有,赵教授我有个问题想不通哎,从前没有多少工人的时候,全国也不过两百万的时候,天天都在喊工人阶级,劳工神圣,咱们工人有力量!现在广东省就有几千万工人,怎么听不到工人阶级四个字了?我们是啥子人?是打工仔,是农民工,是外来劳务工,是来深建设者,就是不叫工人!

这些问题,以及隐藏在背后的更尖锐的问题,显然不是赵学尧能够回答的,他还没这么傻。他只能打哈哈,高挂免战牌。

唐源被宝岛电子炒了鱿鱼,出来到市区,在大街上被几个保安拦住要查身份证,唐源不知有诈,这样就被保安拿走了证件,一顿揍不说,当夜就给送到了樟木头。到了樟木头人家可不听你解释,拿不出证件就是三无人员,一关就是三天。下午才找人花钱保出来。唐源成了瘸子。

唐源还是不离开深圳。工会搞不成,他就开了一家劳动争议服务社,专门替外来工打官司,尤其是有关工伤赔偿的官司。毛妹与宝岛电子的劳动争议唐源非常热心,媒体、政府、政策、案例,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唐源都积极奔走。柳叶叶通过跟唐源的几次合作,开始慢慢丢掉对常来临的幻想,丢掉对资本的幻想,维权意识觉醒。

毛妹自杀,陈太失踪,文总靠赵学尧经营起来的政绩岌岌可危,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毛妹顺利拿到了赔偿。柳叶叶也离开宝岛电子,和唐源一起,越来越坚定地走上了打工者维权的漫漫征程。正在工作开展得比较顺利的时候,唐源被打成重伤,生死难料……

文念祖的老爹是早年参加工人运动的老党员,是幸福村卖地发展之前的村长。他如今变成了“野人”,生活在孤岛上,等待着红云出现。红云是一种什么样的云?是吉兆还是凶兆?谁也不知道……

  (编选自《问苍茫》,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月版,定价:2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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