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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人的口味

2009-06-01 16:06:00 来源:书摘 谢忠道 我有话说

朋友想在新竹开咖啡馆。

她想开一家楼上是艺廊,楼下是雅座的咖啡馆,托我在巴黎帮忙找上好的咖啡豆。她说:“咖啡杯、茶具组都专门找人设计制作,所以不要大众口味的工业咖啡,要有‘自己风格的’。”

我马上想到维列家(Verlet)的咖啡。

维列是巴黎少数自己烘焙豆子的咖啡馆,祖传三代,也是巴黎第一家引进较好的arabica品种豆子的咖啡馆,改变了巴黎人喝咖啡的水准。如果当年没有老维列先生,难保巴黎人今天还在喝又苦又涩的劣质robusta种咖啡。若是真有排名,整个法国大概没有一家专业烘焙胆敢把自己排在维列家头上。而且这家百年老店没有分店。

我常去维列家喝咖啡,倒不全是为了一杯好咖啡――我喜欢那里老旧木头桌子和椅子的感觉,所有的东西都是上百年来被人抚摸得光滑油亮的触感;那里进出的巴黎人都是老一代的,喝了一辈子咖啡的老巴黎人。是这些让维列家的咖啡变得独一无二的。

我去找维列先生,说有朋友想进口他的豆子。维列家名气震天,却没有架子,我说进的量可能很少,他说没关系,喝咖啡找的是同好,喜欢就好。他这句话让人听了实在暖心。维列家咖啡产地的种类不少,从埃塞俄比亚Sidamo的摩卡、巴拿马的LaTorcaza,一直到印度的Mysore。他还是少数在全球各地寻找新产地的烘焙师,越南、柬埔寨和中国的咖啡豆最近也都进到他那个小咖啡铺子里。还有他自己调配出的独家口味M61ange,我隔几天换一种喝,喝了几年,所以还算熟悉。

我挑了七八款苦味、酸度、焦香等彼此风格差异最大,产地横跨亚、美、非三大洲的豆子寄回去。朋友说找了一个煮咖啡的好手来试煮。

一个星期后,朋友用电邮传来试煮的结果:这些豆子不合台湾人的口味。

喔,是这样啊?我心想。

什么是台湾人的口味呢?

两个月前我有机会和一群台湾朋友去了一趟意大利波隆那(Bologna)。意大利美丽的城市太多了,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那波里……波隆那那些美丽得不像话的廊柱建筑还排不上边。白天帮朋友办事,晚上我自己一人在旧城老街闲逛,那一排排的廊柱,廊柱上的精彩雕饰,曲折蜿蜒的小街,狭窄迂回的巷弄,起伏跌宕像音乐,像泉水,优雅迷人。我两天就爱上了它。

头几天,几个台湾朋友只吃中国菜,边吃边骂,嫌难吃还是照吃。

我自己则大街小巷找trattoria、osteria(小餐馆)吃意大利菜:难得来一次,还不把握机会?几天下来,我吃得不亦乐乎,法国去哪儿找这么地道正点的意大利菜?

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受不了“国外的中国菜”了,提议去吃意大利菜。

本来是想去我先前去过的小餐厅。走了一点路,有人喊累了,最后大家决定就近找一家,“反正都是意大利菜嘛!”几个人停在街头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巷子底端一块osteria招牌亮着灯,大家喜出望外,缓缓往霓虹灯方向移动。

太早了!餐厅大概没准备招待客人,一伙八个台湾人没有一个懂意大利文的,但是比划两下也就知道我们是来吃饭不是来抢劫的。既然语言都不通,就胆子最大的去交涉点菜。朋友进了厨房十来分钟才出来,点来了两大盘冷盘:海鲜冷盘、蔬菜冷盘,放在桌子中央大家分着吃,像吃中国菜,只差没有用筷子。

意大利老招待还热情推荐一道小汤饺,特别从厨房拿了几粒出来给大家看。个儿差不多一个小馄饨大,黄色面皮两边内折,还没下水煮,又硬又干。有人说吃过这玩意儿,不好吃,没什么味道。众人一听,都信不过餐厅了,勉强点了一碗八个人分食,算是给面子,也给没吃过的人长见识。

主菜就乱了,有人想吃听说很好吃的奶酪饭,有人一定要吃墨鱼面、白酒蛤面,有人则只吃比萨,指名要脆皮的“像必胜客的那种”。显然菜名都不是从菜单上来的(反正也看不懂),而是以前在哪个报纸杂志,或是在台湾餐厅里吃过记住的。本来比萨、面条都只算意大利第二道前菜的,现在次序全乱了。一阵混乱之后,也还是各点所需,等着吃一顿期待中的“地道”意大利菜了。

对于前菜,大家吃得唉声叹气:有人冷盘吃不惯;有人觉得所有的食材只有水煮再淋橄榄油,没味道。后来有人灵机一动应该来点辣酱才够味,向招待要了一瓶tabasco辣酱。“这辣,辣得好!”有人连声赞叹,其他人也都跟进,不论是原汁汤饺、烤红椒茄子还是橄榄油泡乌贼花枝,一概添加这个神奇的tabasco辣酱。本来桌上怨气连连,马上就吃得啧啧有声。tabasco的魅力实在无穷,还延烧到主菜,不论是海鲜烩饭、奶酪比萨还是白酒蛤面,都被重重地淋上一层美式辣酱。

餐厅招待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意大利文我不懂,但是这表情我懂,要是哪天在餐厅看到老外拿烤鸭沾美奶滋,在卤味上淋番茄酱,我大概也是这个表情。

一个朋友吃到一半觉得应该来点酒,向侍者点了一杯烈酒。

我解释说,在欧洲这是饭后酒,不当佐餐酒的。这个朋友说:“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意大利人。”

我向后来才出现的意大利太太要了一杯烈酒,她睁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和一长串的意大利文告诉我这是餐后酒,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明白我知道这是餐后酒,但是有人要现在喝啊!端上桌来,她还朝空中挥了一个非常意大利的手势,那个意思大概是:天啊。说真的,这顿百无禁忌、创意十足的“意菜中吃”到了这里,怎么吃也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席间,大家对意大利菜的评价都不好,向来讲究清淡原味的意大利菜被批得一文不值。倒是对那瓶美式辣酱赞赏有加,觉得跟台湾买到的很不一样,有人还打算带几瓶回去。我默默地吃完眼底下这一盘海鲜烩饭,心里很替意大利菜叫屈。

回到旅馆,持续吃第五天的中餐馆或是在旅馆吃泡面啃豆干鱿鱼丝的同行问起,都很庆幸没跟着去,“早就知道,外国菜我们吃不惯的。”

隔天大家又回那家难吃的中餐厅了,理由是:至少是中国菜。

这几年的欧洲生活,我的小小的观察是,不少台湾人都有这种很厉害的“饮食适应力”,不论是哪一国菜都可以吃成中国菜,不论在什么样的餐厅都可以吃成中餐厅。独独无法将法国菜吃得像法国菜,意大利菜吃得像意大利菜。

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台湾人的口味”呢?

  (摘自《慢食》,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定价: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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