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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兵的记忆

2009-07-01 18:20:00 来源:书摘 老磨 我有话说

  这是一位1968年老兵写的自传体文章,文章讲述了他们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的当兵生活,向人们展示的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军旅生活场景。

四连长,全团最傲气

我一当兵就到四连,脱军装滚蛋也在四连。

我的连长,河南人,他带了我四年,转业回老家了。后来

的连长,我不记得了。就唠扯河南连长吧。

“报告连长,战士‘我’准备操练。科目:唠扯连长。请指示。”

“开始操练。”

批准了,其实你批准过了。前不久你到北京来,咱俩预演过,唠扯了几个小时。真难为你还能找到我。

我分到连队时,你是四连副连长。连长是个四川人,中印反击战下来的,人挺好,但没多久就调走了,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他一走,你就当了土皇帝。这可是你爱说的:“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听老兵说,你是学生兵,锦州步校的学员,有文化,吊儿郎当。赶上大比武,怎么一整,弄了个全军“六零”炮射击比武第一名。说是说,在军事技术上,全连的兵服你。

你一到四连就是炮排长。但当了好长时间还没入党,只是个团员,有点那个。

你是城市兵,又是军校生,该文气些。但你张嘴闭嘴就是“奶奶个熊”,一口河南腔。

全团的连长里你最傲气。五连长是解放战争的老兵,最横。你没把他放在眼里,专和五连作对。

你说:“咱们四连,让谁也不能让着五连。”

闹狗,咱连的母狗招来一群公狗,其中一只雄壮威武。你问:“这是哪儿来的?”

“五连的。”

“奶奶个熊,给我打跑。”我们记住了,只要是五连的,什么牛呀、驴呀、狗呀,格打勿论。

你军人姿态棒极了。个不高,腰板倍儿直。

有一件事,我直想问你(当时不敢)。那时候营养不好,大都烂过裆(蛋痒痒)。你烂裆吗?我注意到,你有时走着会停下来掏裆。着急了,还揪着裆走。

我当班长后,你总来找我下军棋。下暗的,要动脑子。

我气你:“这是个小连长吧?吃了你个小连长。”真能气着你。

一旦吃我一个“班长”,你能高兴得跳起来,把那“班长”啪啪地狠砸。

连长,其实我们挺喜欢你的。你走之后,我们这些老兵常念叨你。

你干了好些让弟兄们特高兴的事儿。

冬天,团里布置打苇子的任务,咱还没动手,友邻师就把靠咱们这边的苇塘给扫荡了,害得咱们舍近求远跑好几里去打苇子。

“奶奶个熊!”你又急了。

“白天不干了,下午睡觉,炊事班准备夜班饭。”

天一黑,全连集合,把友邻师打的苇子全背了回来,搞了一个夜袭战。

不用割捆,背现成的,一下子完成了任务。

全连战士乐呀!

还记得用“六零”炮打野鸭吗?我把这故事讲给好多人听,他们都半信半疑。他们不知道你是“六零”炮专家。

别美了,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第一次打野鸭,炮弹一出膛鸭子就飞了,一只也没炸到。你能发现问题,因为在上风口,炮弹顺风的呼啸声惊飞了鸭子。你纠正了,到下风处射击。炮弹下落时才惊飞鸭子,鸭子刚一飞起,炮弹落地爆炸,收获大大的。

“迫击炮,瞎胡闹。打不响,往外倒。倒不好,就完蛋。”这是你说的,你也做了,我亲眼见。

实弹射击,哑火了,弹进膛没飞出去。你亲自上,让一个老兵班长抬炮,你在下面用手接弹。接住弹,你把吓哆嗦的老兵班长臭骂一顿。

这事儿全连都挺佩服你的。

你爱兵,但你抗上,不让你走,让谁走?

你走的时候,我正在团教导队,你捎信让我回连队一趟。我回来时连队都会完餐了。你从不喝酒,但好多老兵都喝醉了。

我们扛上一盒子弹,一人提了一支步枪。你说最后比一次枪法。

我是四连的校枪员,有一把调准星的搬手,全连枪由我一人校,我也是唯一敢和你斗枪法的兵。

我们俩,没像往常那样斗气,默默地打靶。卧、跪、立三种姿势打完了。你说:“不算环了,数点数,比速射。”

当我们走到靶前时,你又说:“算球了。”那次我们没算输赢,也是唯一一次和你打靶时没争胜负。

分手的时候,你把珍爱的《四角号码》字典塞到我手里,说:“看古书用。”我是跟你学会使用这种字典的。

连长,我最近又买了一本《四角号码》,还是看古书用。连长,对不起!前年你来北京和你下棋把你赢了,又和你斗气了。

连长,还得埋怨你几句(见面时说过)。你当排长时的那个马屁班长,后来被你提成排长,又当上了指导员的那个。那个??最不是东西,阴坏。复员回老家后,在公社混了个什么官,因强奸妇女被判刑,活该!

这事儿有你的责任,你没看准人。

好了,不说不高兴的事儿了,有空儿再来北京玩。

连长转业后,先当公安,又调到监狱当狱警,现在退了。前年来过北京。

小飞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是哪一个字,百家姓里同音字太多了,怕写出来弄错了。再说名是哪个“小”,哪个“飞”也不确切,就选个发音中笔划少的“小飞”好了。

小飞也是六八年入伍,我们团三营的,我在团部“讲用会”上见过他。

那年月,“讲用会”在连、排、班都有。时间不定,内容不同。会上讲了,会后用了,就是“讲用会”。

那会儿当兵的评“五好”战士,半年初评,年终总评。评选前每个人都得自我“讲用”,讲得好的才有可能评上,讲得不好门也没有。

那次“讲用会”实际上是把我们这些“后门”来的兵召集到一起训话。让表现突出的老大哥讲讲,给我们树个榜样。警告批评了一些不良现象,是个抓两头带中间的会。

我属中间派。

我刚报到出来,就碰到小飞。

“你是四连的吧?”小飞问。

“是。”

“我听说过你。你们连离团部最远,那儿好玩吗?”

第二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小飞也没等我回答。看得出他是“自来熟”(那时我们这伙子人谁不是“自来熟”)。

“来过团部吗?”

“没。”

“我带你去军人服务社。”

服务社是师农场的中心商业区,有两间房。

军人服务社里有一股强烈的肥皂、洗衣粉、牙膏、香皂、蚊香、橡胶雨鞋、蛋糕、桃酥、雪花膏、花露水的混合气味。

许是那一年我在荒甸上待久了,被这种混合气味一冲,熏伤了脑子,这味儿一下子被烙在脑子里。40年过去了,我一闭眼还能想起那种味儿。

“小飞,买什么呀?”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妇女站在柜台后边,她认识小飞。

小飞告诉我,那女的是团领导的爱人。

他买了一包糖,分给我一半。够爽,我喜欢他了。

我嚼着糖,跟着他在团部乱转,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看来他常来这儿,熟。

我们转过一排房,院里没人,一头硕大的老母猪卧在房根下晒太阳。奇怪,团部的猪也自由闲散,可以随处卧着。

小飞见我盯着那猪,说:“这老母猪是参谋长的宝贝疙瘩,小银行,谁也不许碰。”

他有点忿忿不平了:“我他妈就不信了,今儿我非把这猪尾巴割下来。”说着他把挎包扔给我,悄悄地向猪屁股靠过去。

他真的一把揪住了猪尾巴(你们谁见过揪猪尾巴的人?),猪大“喊”起来。

“把挎包里的电工刀给我。”小飞催我。我摸索了一阵,找出了刀。猪“喊”的声儿更大了,拖着小飞转起圈来。

“快把刀打开。”小飞又催。

猪真的在喊了。我猜它喊的是“救命”或“小飞来了”。

有能听懂的,屋里冲出来的当官的都听懂了。

“我说是小飞吧!”最能听懂猪“喊”的官指着小飞说。

“我听见第一声就知道是小飞,这个惹祸的又来了。”还有更明白的。

电工刀被我及时藏了起来。

开会时,我对小飞说:“刚才我要动作快点,你会不会真把猪尾巴割下来?”

“小菜一碟。”他对我乐。

有个北京老乡告诉我,小飞不信邪。

八连有个牛犊子,谁也骑不上去,小飞骑也被摔过。

小飞急了,挖了个坑,给牛腿下了绊索,牵到坑里埋土,浇水,冻冰,要把牛腿冻在坑里。

他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这事儿被主任发现了,牛没治成,先把他治了一顿。

那次“讲用会”开的什么内容,我全忘了,只记得小飞。

散会临别时,小飞问我:“你们连有狗吗?”

“有。”

“能带出来吗?”

“能。”

“哪天咱带上狗,去掐九连的狗。那破狗总冲我汪汪。”

临走时他把自己的那一半糖全倒给了我,说:“我离服务社近,还能买”。然后又在我耳边咬了一句:“早晚我得割掉那老母猪的尾巴,等着瞧吧。”

小飞没来得及割猪尾巴,就被调到别的团去了。

小飞调走了,我们一个北京老兄给他当排长。他进步了,很快入了团,但贪玩的毛病没改。两年后他惹了“大祸”,复员了。

小飞是我们这伙“后门兵”中复员最早的。

是拉练那年。

连里怕他在野营拉练时惹祸,让他留守,看营房。

部队去拉练,只一个班吃饭就更清淡了。每天高粱米、大萝卜,小飞馋了,惦记上营部的大公鸡。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营部的鸡到底让小飞吃到肚子里。

丢了鸡,营部留守的通信班长急了。营区老百姓进不来,查当兵的!

通信班长想起前几天小飞来营部鸡窝转过,直奔小飞他们连,一个炕洞一个炕洞地扒拉,果然在炕洞中发现了鸡骨头。

质问小飞,他抵赖不承认:“这是我买的鸡。”

“买的鸡?什么鸡?”

“老母鸡,芦花的。”小飞一口咬定。

通信班长又去炕洞扒拉,这回捧出了一堆彩色的大公鸡毛。

“这是我们的大公鸡呀!我天天喂它,听它打鸣儿呀!”通信班长激动了,嘴角和眼角都垂了下来。

小飞被抓了个现形。

“你等着!部队拉练回来非给你个处分不行。”通信班长为大公鸡申冤,小飞的处分跑不掉了。

这并没影响小飞在留守班的工作。不过是吃了一只鸡而已,况且又是在生活水平大幅下降的情况下。小飞白天照常在连队搞卫生,喂猪,看营房。

人吃不好没事儿,猪不能饿着。小飞每天喂猪很认真,其实这人不怕吃苦。

观察了几天,小飞发现了情况:喂猪的石槽总是被舔得干干净净,老母猪还是不够吃,是有野狗跳进圈争食。

小飞又暗记上这野狗了。

小飞决定做“炸子”炸野狗。

“炸子”是把碎碗碴子中放上炸药,用麻绑在一块儿,只要一摩擦、挤压就会爆炸。以前东北农民常用它炸狼、野猪等野兽。

绑“炸子”是非常危险的活儿,稍不小心就会炸伤自己,严重的会炸掉手指。小飞不知道和谁学的。

他绑了“炸子”,而且加大了药量,力争让野狗当场毙命。

保护母猪炸野狗不算犯错吧?

小飞整来一块肉皮,在火上烤得喷香冒油。肉皮裹着绑好的“炸子”吊在猪圈的外边。小飞回来睡觉了。

“明天等着吃狗肉吧。”小飞临睡前向大家宣布。

刚躺下,“砰!”“炸子”响了。小飞穿上衣服冲了出去。大家也不睡了,打开灯,趴在被窝里等着看热闹。小飞回来了。

“炸着了吗?”大家问。

“炸着了,炸着咱们的老母猪了。”这回小飞的脸长了。

原本“肉皮炸子”是吊在猪圈外的,但老母猪一闻到香味,急得把嘴拱了出来,一口咬上了“炸子”,猪的半个脸炸飞了,当场毙命。

好汉做事好汉当,小飞没连累大伙儿,也没让死猪冻硬在圈里。

他一个人连夜支锅烧水,又是吹猪,又是刮毛,开膛掏肠……忙活了大半夜,把死猪收拾好,肉冻上,等部队拉练回来会餐。

部队回来了,肉战士们吃了。

小飞两案并处,背了个处分,复员回家了。

(摘自《六八年兵》,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1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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