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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查理得到美国教育

2009-07-01 16:01:00 来源:书摘 [美]埃米莉•哈恩 著 李豫生 等译 我有话说

埃米莉・哈恩(Emily Hahn)1905年出生于美国圣路易城,是一位美国中西部的女记者,1935年来到上海,1940年前往重庆,1941年去了香港。香港沦入日人之手后,她被关进“敌侨集中营”两年,于1943年12月始于美日交换侨民时被遣返美国。埃米莉・哈恩的著述很多,其中一本《中国与我》(China To Me,1963年出

版)叙述了她在上海时期的经历,在西方世界成为一部脍炙人口的佳作。

埃米莉・哈恩爱好中国文化,结交了许多中国朋友。她与宋氏三姐妹的友谊为她提供了与众不同的第一手材料。本文主要讲述了宋耀如在美国求学的经历。

宋查理

在中国,人们对西方传教士的愤恨,在义和团起义时期达到了极点,其势态几乎第六次扑灭亚洲的基督教。然而,早在这之前,北京的某些学者和朝臣却开始表明他们对欧洲的文化产生了兴趣。满族人慈禧太后虽然自己不喜欢外部世界的野蛮人,但却愿意询问他们的文明权利。中国人的典型看法是:外国人这些早就深得人心的优点足以使他们承认中华王国以外其他一切文明存在的可能。他们不仅真心地相信所有外国人多少要比原始人强些;而且还认识到,数个世纪来为中国传送信息的外国人可能会向他们传授一些值得知道的事情。马可・波罗毕竟还当过元世祖忽必烈一名有用的顾问呢。如今,从欧洲各国和美国的首都传来各大学的消息,唤起了学者们的求学欲望。

许多年轻人被送出国,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国外大学的陌生人中安家落户,从此,激动人心的岁月开始了。一些人很快适应了,另一些人却从他们的外国同学中退出,感到孤苦伶仃和思念故乡。可是他们都学到了一些东西。75年前,人们首次在中国看到留洋回国学生的洋相,他们神态傲慢,身著洋装,为引人注目,张口闭口不离英语和法语的只言片语。如今,此种洋相依然引人发笑,如果他出现在舞台上,观众会嗤嗤发笑,他成了现代中国剧中一个历久不衰的喜剧角色。

他远非只是个滑稽角色;他还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男儿们妒嫉的目标。这种新风气影响着越来越多的中国年轻人的志趣和情怀。不久,接受西方教育竟成为中国上流阶层孩子远大志向中的一部分,就像美国中西部年轻人要受到大学教育一样必要。1870年,“神圣历程”仍是有钱人家子弟的一种特权,但是,这时中国有一位纯朴的青年却做了一个本不该他做的梦。

他漂洋过海来到美国,他在西方的前途,就像已经安排好了那样,是另外一种样子。他既没有闲情逸致去读书学习,也不愿去依附权贵,苟且偷安。命中注定他要过一种平凡的、艰苦的生活。他的第一步是要做个老实听话的年轻人,协助他叔叔在波士顿开办家庭店铺。

宋耀如的家庭为他制订了一个节制有度、刻板俗套的计划。新奇的外国教育对此毫不起作用。耀如自己却另有主意,但他不宣明自己的意图,平时言谈举止犹如一个9岁的男孩。

宋氏家族祖籍在山西,在耀如诞生的前几年,由于内战逃往海南岛。他的祖先加入了华南其他开拓者的行列,并且把家族的分支伸向美洲大陆,沿美国东海岸做起生意来。在中国,人们说广东人总是成为走南闯北的买卖人,耀如的家庭则正是沿用了他们邻居的这些习惯及其聪明的做法。在美国,当我们路经华人区,在贫民窟里溜达,好奇地盯着一个个昏暗的窗口,前去吃一顿炒杂碎或鸡肉炒面时,我们只知道那些店铺的外部样子。在我们眼里,它们仅仅是些独立经营的小铺,我们猜想,这些店铺属于那些由于某种原因流入到我们城市里的中国人。

实际上,中国内外的华人店铺大多属于某些经商的大户所有,每个小店都属于这一体系的外围组织。每个小业主都与大户主有某种亲戚关系。中国的巨大财产大都建立在分布在数省之间一个个昏暗的单间小店或是一些精美的大饭店和古董店的基础之上。美国、澳大利亚、法国和英国的华人商店也都建立在同样体系的基础之上。

耀如随其叔叔被送往本家族在波士顿的远方小店里,家人指望他在那里从头学美国式的、也是中国式的生意经。这位叔叔是他母亲家族里的人,是第一个移民美国经营茶、丝的商人。他是店铺的老板,没有儿子。他仿效旧的习惯过继耀如作他的后嗣和继承人,以便带他返回波士顿学做生意。这孩子就是在这座城市中他继父的屋里长大的。某一天,这个一家之长会宣布:耀如将成为本店铺的掌柜,但是,这一天为时甚远,按照中国人的观点,这个9岁的男孩至少要再过6年,才能算作是人。

耀如在波士顿心脏的这所华人房子里过着华人式的生活,他在这里干了3年学徒。这时,他的一次结识竟改变了他的整个生涯。两个来自上海的男孩经常到店铺里和他们的同胞聊天,万秉纯、牛善周(音译――译注)这表兄弟俩作为中国教育代表团的成员被送往美国,这个有勇气的大胆行动是由耶鲁大学的广东毕业生容闳博士组织的。这个代表团只存在了10年,可是,当这两个男孩,即后来与耀如结婚的一个上海姑娘的两位表兄,首次踏进波士顿这家店铺时,便开始编排了另一种形式的命运。

这两个年轻的学生同在柜台后面这个沉思的小男孩攀谈起来。他们告诉他学校里的生活,以及每年夏天他们被送往夏令营所过的生活,可能他俩还添油加醋地吹了一气。他们经常来店铺,并且总是批评年轻的宋(Soon)――那些日子,他们就这样称他的名字――说他总是站在柜台后面,仅仅满足夜校的学习水平。在美国,一年级的教育水平十分容易达到(他们认为夜校只是一年级的水平)。耀如听着,不由得垂涎三尺,也想得到类似的机会。在他新朋友的怂恿下,他走到叔叔面前,要求允许他离开自己的工作,去正常上学。

毫无用处,他叔叔及其在美的其他家族成员,对他这样一种稀奇古怪的志向自然毫不感到同情。耀如有他自己的前途,一个很有出息的前途;他将同其他宋家人干一样的事,像一只勤劳的蚂蚁一样工作,把它们的巢穴建筑得越来越高,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精明的商人,为他的家族增光,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美国的潜在影响已渗入这所华人的房舍。当耀如十三、四岁时,他的行为已像一个美国的男孩,并且干了一件美国男孩常干的事情,他逃跑了。这是不孝的行为,但也是不可避免的。他暗暗记住了波士顿港口,并偷偷乘上“斯凯勒・考尔法克斯”号小汽艇, “一艘二等明轮”。这船正巧驶往南方,耀如既不知道也不在乎这船开往何处,仅仅想逃走。

当然,他被抓住了,并且带到船长查理・琼斯的面前。船长琼斯是位善良、虔诚的人,想必他有些其他的猜想。当船在下一个港口靠岸时,他没有简单地把年轻的耀如一脚踢开,相反,他开始对这个中国男孩怎样而且为何偷偷乘上了他在波士顿的这条船感到好奇。耀如热切地、兴奋地、极其真诚地把一切都告诉给他:他怎样想上学,而他叔叔不让他去。他正在长大,再晚一点,一切就要被耽误。他乞求允许让他以干活为生,以便离开波士顿和那个店铺,并且找到一个机会实现他已选定的,而不是强迫要他达到的目的。

耀如总是有明确的个人志向,船长也好像如上面提到的那样既善良又虔诚,他从心里感到对不起这孩子在波士顿的叔叔;可是,船长终究还是把船驶向了南方。与此同时,他也考虑了一下这件事……耀如干起了船舱服务员的工作。

每礼拜日,船长总对他讲起基督教。每当“考尔法克斯”号开进波士顿港口,耀如就神秘地消失了,仅仅当他们从这座危险的城市安全离开时,他又重新出现。说实话,即使把耀如送回他叔叔那里,船长为他也说不了多少情……但是,在一次航行期间,当“考尔法克斯”号驶进卡罗来纳州的威明顿时,船长有意识地上了岸,寻访他的朋友罗杰・穆尔上校和查德威克夫人,他们是南卫理公会热诚的工作者。他们讨论了耀如的事,然后查德威克夫人把这孩子及他的有关问题托付给南五号街卫理公会主教派教会的佩奇・里考德牧师。里考德博士被这个异教徒和他那崇高追求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结果,宋耀如以查理・琼斯・宋的名字施以洗礼,他请求以这个名字表示一个中国人对他第一个恩人的敬意。

这件事必然引起威明顿这座平静城市的相当注意。几个月后,当里考德博士把年轻的宋耀如带来见朱利安・卡尔将军时,自然又出现了已预见的那种结果。达勒姆市的卡尔将军是联邦军的军人,一个纺织企业家、富翁和慈善家,他决定考虑给这个男孩梦寐以求的教育。得到将军的允许,查理被送进北卡罗来纳州的小城达勒姆市,这是他走向中国革命的第一步。他来了,人们见到了他,他达到了目的。将军把他带进自己的大房间,这里邻居的其他孩子以前从未见过中国人,因此耀如或多或少地被他们看成像展品一样新奇。

将军为查理选择了卫理公会的圣三一学院,这所学院当时在兰道尔夫县只占很小的一块地方。在预备学校里他上了一年学,但他学得很快,而且不久就干起学院里的工作。他生活在W・T・甘纳威教授家里,并由院长布拉克斯顿・克雷文博士教他学习。克雷文夫人在查理最初起步的困难时刻帮助了他,因为那时他的英语还不能运用自如。这些好心的人已经想到查理・琼斯・宋一定是为了一种特殊的目的,由上帝送到他们面前的。经过适当的训练,难道他不能成为他本国土地上的一个积德行善的人吗?耀如在圣三一学院第一年的圣诞节前夕被领入教堂,克雷文博士引用圣经里的话说:“你,走向世界,向天下一切生灵布讲福音。”

人们能够想象到查理的朋友们对他将来在自己本国土地上的圣职工作抱有多大的希望。这时正是赛珍珠在她最杰出的一本书《战斗的天使》中所描述的时代;美国各地所有教会里的人都渴望筹集资金支持他们的传教士,这些传教士是些坚定的年轻人,立志带着神的感召出国去拯救愚昧无知、留着小辫子的中国人的灵魂。查理的恩人一定这样想:这个船舱服务员是作为神圣计划的显灵,被送到了他们的面前。美国的传教士用他们的方式干得很好,但美国培训的一个中国本乡本土的牧师将会产生多么大的效力啊!对卫理公会所有好心的人来讲,用上帝的方式对待他,抚育他,教导他,则是他们应尽的责任。

在此期间,宋家的这个奠基人过着像卡尔将军儿子一般的生活,称他老“卡尔父亲”。他对自己在经济上依附于这位长辈感到不安。学校假期里,他坚持靠自己赚钱为生,他挨家挨户地卖书,并出售他在“考尔法克斯”号船上学会编织的绳索吊床。这一切都很像霍雷肖・阿尔杰(美国作家1834~1899)的书中所描写的那样:查理的确是一个典型的阿尔杰式的英雄,聪明而又好心,自立而又随和,贫穷但又幸运。社会文明似乎沿着当今文学为其铺设的线索发展,卡尔将军,这位阿尔杰式的百万富翁,于20年后出访中国时则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偿。“在那儿,他们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国王,”他总是若有所思地说,“像一个国王……”查理在圣三一学院呆了两年后,转入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范德比尔特大学,以便和返回故土的传教士们接触。

他不愿意离开克雷文夫妇,他送给克雷文夫人一个吊床,并且谨慎而有礼貌地讲了一番谢词,此时此刻,他突然难过地哭起来, “伸出臂膀搂住她的脖子,向她吻别。”

1882~1885年,查理在范德比尔特大学神学院就学期间,除了代理院长乔治・温顿博士外,他似乎和所有的人交上了朋友。温顿博士曾尖刻地写道:“宋,我们也叫他‘速’(Soon)是个轻率的小伙子,富有活力和乐趣,但不是一个出色的学生。他似乎对宗教没有特别的兴趣,对传教兴趣更少。事实上,当他回到中国后不久,就对经商产生兴趣,一段时间后,他和一个女人结了婚,这个女人肯定完全控制了他。”

毫无疑问,温顿这段话的用心所在,是“事实上”以后的那几句话,后来有的这种思想总是意味深长的。查理离开神职使他的许多老朋友感到迷惑不解和痛心。

查理在美国时就已具有巨大的魅力,这使他回到上海在教学上,树立起一种新风尚。威明顿达勒姆市的各种茶话会、委员会和裁缝界人士肯定聚集在一起,谈论过这个孩子的命运。如今细想起来这些聚会仍令人回味无穷。在人们眼里他是这座小城深受欢迎的人。他走家串户卖绳索吊床,每到一家都受到教堂会友的欢迎。当然这些人都见过他,至少对将军这个奇特的门徒也瞥过一眼。不用说,在卖出一个吊床前,他常被邀请到屋里喝一杯咖啡和尝一块馅饼。噢!达勒姆市家家户户宁静的庭院里又添设了一张张摆动着的精致吊床,这个异国他乡的华人也从中受益。

多年以后,他在向孩子们讲述北卡罗来纳州的学校生活时,总忘不了进入圣三一学院后的那个万圣节的夜晚。那天晚上,他走进黑暗的屋子,迎面看见屋角摆着一个龇牙咧嘴的南瓜脑袋,烛火在两只眼洞后闪烁,嘴里布满了锯齿状的牙齿。如今,万圣节的南瓜鬼头对一个美国孩子来说并不新奇,但查理以前从未见过它,起初他搞不清这是什么东西,一时间想入非非。他停住脚步凝视,这时那些隐藏起来的同学忍住了格格的笑声。此时,查理也许更快想到的是鬼,而没有想到自己已是一个不信邪的基督教男孩……

“说时迟,那时快,”五十多年后,女儿霭龄讲述她父亲的故事时说, “他径直地走向那个南瓜,照它的鼻子一拳打去,当然,南瓜粉碎,从此以后男孩们再也不拿他开玩笑了。”

查理在北卡罗来纳州照了一张相片,相片显示出那时他就是个强健的、身着美国时装的男孩。他的头发几乎从正中分开,光滑地倒向两边,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两只手小心而又自然地放着,他两眼直视,年轻的额头上皱着双眉,显出认真的表情。他鼻子上翘,嘴和下巴刚毅坚定,看起来他是个健康的、充满希望的年轻人,是一个早已具有坚定信心的人。

相片里,那把奇特的卷形扶手椅和帷幕背景浑然一体,构成一件精美的时代作品。看着这样一张照片,人们很难相信查理的经历:弯弯曲曲的街道,烟香弥漫的寺庙,浅绿色的东方原野,背心上神气地佩带着别致表链的年轻人,在美国的课堂上以及在学生礼拜会上的夸夸其谈……

人们的视线迷惑不解地从这张老式相片上移开,心中却回味着相片上的传奇故事:

现代的中国为之触动

(读者单雯荐自《宋氏家族》,新华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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