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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者的苦与乐

2009-08-01 15:32:00 来源:书摘 许宝健 我有话说

生活在厕所的日子里

采访对象:张栋,男,30岁,湖北南漳县武安镇人

 朱素芬,

女,26岁,湖北南漳县武安镇人

人物群体:公共厕所保洁员

人数总量:北京约2000人

群体特征:各居民区周边

月均收入:800元左右

7月1日,是张栋和妻子朱素芬在北京三里河公厕工作一年半的纪念日。这天,他俩双双向西街物业公司提交了辞职信,原因还是那个他们向公司提了多次的老问题――住宿条件太差。这一次,公司仍然是挽留,并开出了相对优惠的条件――给张栋涨150元的工资。这一次,张栋心动了,毕竟回家做生意的本钱还差点儿,所以他和妻子答应干到明年1月1日。

张栋夫妻工作的公厕位于路边,男厕女厕被他们住的2平米小屋隔开,对于张栋夫妻二人来说,这2平米的小屋是卧室,是厨房,也是工作之余生活的地方。一张2平米的床板放下来,屋里就没有站的地方了。春秋天还好,可一到寒冬腊月,床板与马路只有一门之隔,睡觉的滋味可想而知。“虽然挤点,但毕竟有个住的地方,这样省了房租和交通费。”张栋对这个小屋有着无可奈何的“满意”。

2004年9月,张栋从湖北南漳县武安镇老家来北京,经姐夫介绍进了北京西城西街物业公司从事保洁工作,每月850元的收入,张栋很知足,这可是他在农村半年的收入。农村老家地少,父母、哥哥一家加上他全家共8口人,一共3亩地,口粮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赚钱了。于是,2005年年初,张栋劝说妻子来到北京,进了他所在的公司,因为公司欢迎这样的“夫妻档”做保洁。妻子每天干与他相同的活,待遇却不同,每月收入750元。

凌晨6点至晚上23点,张栋和妻子要干足17个钟头,每位入厕者方便完,张栋和妻子都要做清理消毒,频率一般保持在十多分钟打扫一次。公司要求17个钟头都不得脱岗,公司对他们的工作检查很勤,却没有规律可循。按照公司的规定,每查出一次脱岗,每人要扣50元的工资。张栋说去年这个时候,一次妻子出去给妹妹的孩子买条裙子,来回也就20分钟,可就被公司查到了,买一条20元的裙子却扣了50元工资,妻子为此伤心了半宿。

这样的处罚措施并不仅仅体现在工作脱岗上,年初,公司没收了他们的电视机,并罚款50元。按公司规定:工作时间不许看电视,不许看书,一旦发现,立即处罚。“可除了上班时间,只剩下7个小时的时间睡觉,哪还有心思看电视?”所以现在,2平米的小屋里,最值钱的就是邻居送的那台电风扇了。

尽管公司一再强调不许在岗位做饭,可张栋两口子还是铤而走险,偷偷做饭吃。按照公司规定,保洁员可以在公司定饭,或是在周围买饭,但张栋两口子合计来合计去,总觉得两人一顿饭花5元钱划不来。于是,夫妻俩瞅准公司监察员吃饭的空当,在小屋外的一角做饭,而锅与厕所的距离不超过半米。“什么味儿不味儿的,能饱肚子就不错了。”张栋和妻子对饭不挑剔。来北京后,张栋夫妻俩也改掉了爱吃米饭的习惯,经常吃面,因为下面条方便快捷,被“逮住”的可能性小一点。

最让张栋想不通的是今年年初他回家探亲,来回12天,公司扣了他340元钱。张栋听周围邻居说,劳动法有相关规定,工作一年后,应该每年有15天的休假。可他并没向公司提,张栋说:“不知道具体是哪条哪款,我担心别钱没要回来,反而伤了和气,丢了工作。”张栋一直认为几年来与公司的几个领导处得不错,而妻子却坚持辞职的时候,一定要向公司要回来,毕竟这是在维护他们的权益。

“太闷了,没有假期、没有玩的,来北京快2年了,所有旅游景点一个没去过,整天围着厕所打转转,像坐牢。”妻子朱素芬不止一次对丈夫抱怨。她对北京景点的了解还仅仅停留在邻居给她的描述上。

对于朱素芬来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女儿,记账本里夹着的女儿的照片成了她的寄托。实在想得厉害时,朱素芬会背着丈夫悄悄地哭一场。朱素芬说:“他也想孩子,只是不说。”女儿5岁了,在老家由50多岁的公婆带着,朱素芬自幼失去母亲,她知道童年没妈在身边的痛楚,她实在不忍心女儿有她那样的苦涩童年。于是,她向丈夫提出回家的要求,不承想丈夫答应了,可公司的挽留还要让她再忍受半年的思念之苦。

张栋的计划是用两口子近3年打工的2万多元钱回家开个小商店,这次回去,他们不打算出来了:“外面的钱难赚,起码在北京是这样。”

寄托在破烂上的希望

  采访对象:陈鹏,35岁,河北保定人

人物群体:废品收购员

人数总量:北京约30万人

群体特征:各居民区周边、街道收购废品

月均收入:1000~3000元

谈到未来,记者突然一问,陈鹏停顿了很久。

不管在北京打工顺利与否,提起这个问题,都说是一件必须得想好了再说的大事。辛苦多年,多少期待和磕碰,不就是为了今天能够答出这句话来?

陈鹏16年前来北京时,还不满20岁,那个年龄在城市里应该在读书,而在乡下却已在地里挥汗如雨了。陈鹏来北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给患慢性肾炎的母亲挣医药费――靠家里那几亩薄地显然不足以维持家里的花销,于是,一没技术、二没经验,揣着12元钱,陈鹏来到北京。

在老乡打工的工地“蹭”住了几晚,包工头的眼神吓走了陈鹏,不是他不愿在工地打工,而是那时工地人员已满,不需要多余的劳力了。几晚天桥下的露宿,陈鹏找到了之后的职业――收破烂。直到今天,陈鹏仍不愿别人将他们这行叫做收废品,他说这词儿太文,尽管现在他已靠收破烂有了自己的汽车,可在他眼里,收破烂这活太脏太累,没地位,也没前途。

1995年以前,陈鹏一直是背着袋子边走边收;1995―1998年陈鹏买了自行车边骑边收;1998年开始,陈鹏在一些居民小区外定点收购。对于自己在事业上的“三级跳”,陈鹏很得意,这是自己十多年来努力的成果。

同是收破烂,也分档次和等级。陈鹏说“业界”有个说法――“刨不如捡,捡不如运,运不如换,换不如收。”坐在家里等人送,自办废品收购站,算是最高档次;像陈鹏这样在北京打拼多年,有了一定实力,定点收购废品,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中间层,陈鹏说自己在这行里实际上担任“二传手”的角色,他的工作是将散户的废品集中,运到废品收购站,赚取其中的差价,这样一个月下来,他能有两千多元的收入;层次最低的是捡破烂的,走街串巷捡垃圾,一般平均收入约在五百多元到1000元左右。

2003年,陈鹏“有”了单位――海淀废品回收公司,干了多年收破烂,如今终于名正言顺了,因为有单位,不仅收购报纸、旧家具,还能打出招牌:“回收并出售旧家电;回收各种电料、废钢材……”虽说每月能多挣点了,可每年向公司交纳相应的费用让陈鹏很头疼。要想在社区门口收废品,必须每年向社区所属区县废品回收公司缴纳相应的费用。这笔费用可以与废品回收公司商议,去年陈鹏跑了公司7趟,终于把回收费减为1.2万元。原因是去年陈鹏在北京的租住地堆放大量的废品,不知哪来的烟头引来了一场大火,大火烧光了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好在陈鹏当时不在家。为了看车,陈鹏经常在自己的驾驶室里睡觉。

检查废品,过秤,付钱。陈鹏已经知道怎样在秤上做点小手脚,好让自己多赚点。“要不咋生活?一公斤废纸赚5分,一个瓶子赚2分,利太薄!”尽管知道陈鹏的秤不准,周围的居民还是愿意把废品卖给他,毕竟是老主顾了,而且陈鹏为人和善,谁家需要添把手的力气活儿都招呼他,对大家而言,陈鹏是熟悉的老邻居,大家路过都会与他搭个话儿。

打工16年,陈鹏粗算了一下,不算每月寄回老家的,也该有10万元的收入,可现在这10万元钱也所剩无几:5万元买了现在运废品的轻型卡车,2万元用在1997年自己结婚上,还有2.5万元交了超生罚款,剩下的钱都在那次火灾中付之一炬了。

干这行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上个月的雨天,陈鹏接了一个大活儿,一个人拉来一车的废纸,由于下雨,陈鹏没有仔细检查每只麻袋,没想到,每只袋子里都有几块大石头,等陈鹏把废纸运到大兴废品收购站的时候,被对方检查出来。这一趟下来,陈鹏不仅一分钱没赚到,还赔进去三百多元。这个损失对于陈鹏来说绝对是重创。当月的生活费没有了,陈鹏硬是厚着脸皮在旁边修鞋的师傅家里“蹭”了快一个月的饭。

除了年底交公司的钱外,陈鹏差不多每月还有1000~2000元的收入,而这不全来自于收废品,陈鹏还会跑跑运输,好维持养车的费用。

陈鹏始终认为,吃苦是件享乐的事,他也不介意自己干的活儿是苦是累。最让他不能承受的是人们对这行的歧视,而这种压力多半是来自乡下的家里人。当在村里的父亲从老乡口里得知陈鹏在北京以收废品为生时,气得住进了医院,父亲对他说:“祖上世代没收过破烂,你这不是打你爹我的脸吗?要让我在村里待下去,你赶紧别干了!”

因为村里人知道陈鹏是个收破烂的,谁家的姑娘也不愿跟他,直到1997年陈鹏才说上媳妇。1995年,陈鹏答应家人不再收废品,才回到北京,可没技术、没资金的他没几天又操起老本行。这回,陈鹏学聪明了,他告诉家人,自己现在从事资源再利用的工作,属于北京环卫部门。接着,陈鹏用多年的积蓄买了辆二手汽车,家人对他的“改行”更深信不疑了。

对于未来,陈鹏说自己不是太强求非要干什么长脸面的工作,如果这行能继续干下去就接着干,不行的话就再找别的,眼前他的愿望就是努力赚点钱为两个孩子攒点学费,让家里老人生活得好一点。

“在目前这种条件下,这就是最好的选择。”陈鹏说。

拴在两条腿上的水果生意

采访对象:李凤英,女,38岁,湖南澧县官垸乡双富村人

人物群体:流动摊贩

人数总量:北京估计30万人左右

群体特征:各居民小区周边

  月均收入:11月至次年3月1200元左右,4~8月1500元左右,9~10月1600元左右

李凤英用她右手仅有的3个指头帮顾客挑选着桃子时,心里有点急,天快黑了,三轮车上还剩不少桃子,如果今天卖不完,就得明天赶早市贱价处理了;要是剩得太多,今天就白忙活了,基本上赚不到什么钱了。

李凤英每天卖水果的路线很固定:凌晨5点,赶去10公里以外的批发市场进货,7点之前,去早市把昨天剩的水果卖了;8点之前,得赶到地铁口,那是卖水果的早高峰,也是一天中水果能卖到最高价的时段,如果那个时段错过了,那么收入势必要减少;中午也是水果集中脱手的高峰段,李凤英11点半之前就要推着三轮车到各大机关单位门口,趁大家午休的时候多卖点儿;下午16:30―19点,她又会回到地铁口,等待下班的顾客;为了多卖点儿,她还会在居民区周边多待会儿,因此每天到家都快到22点,然后尽快睡觉。

“看见没,那院里坐着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等着我降价呢!天黑了,他们等着我甩卖。不然,隔夜的水果价儿更低。”李凤英极不情愿地喊着:“大桃5元5斤啊!”果不其然,话音未落,那院里的几位老人立即站起身来,以极快的速度围拢在李凤英的三轮车周围。

一阵挑挑拣拣、一番讨价还价后,几位老人心满意足地拎着桃儿走了。李凤英却皱着眉头,归拢着车上挑剩的桃儿,“他们手太重,这几个桃儿都捏软了。”李凤英看着几个大桃儿直心疼,她从中拣出一个软得淌水的桃儿,大口吃了起来,“吃完能坚持到回家,中午也是一个桃儿打发了午饭,再不吃点东西,真怕熬不到回家呢!”从玉泉路地铁口骑到她在海淀的家最快也需要一个钟头。

“干这行太苦了,你可以看看有几个女的干这个的。”李凤英之所以干这行,也是迫于无奈。8年前,李凤英在湖南澧县的农村老家跟着丈夫做生肉加工生意,一次搅肉时不小心卷进了两个手指头,因为重度感染,不得不将无名指和小指截肢,那次事故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让全家背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来北京时,丈夫已经40岁了,走遍各招工单位,不是嫌她丈夫岁数大,就是嫌丈夫没什么文化。看到租住房周围的邻居每天推着三轮车卖水果,李凤英丈夫觉得这个活儿比较好“上手”,需要的本钱不多,只要有力气,就能赚到钱。于是丈夫的“流动水果车”开业了。

与绝大部分打工者不同,李凤英没有将父母留在老家,而是把老人孩子都接到了北京。老家的地不多,她和丈夫把家里的地都承包出去。李凤英说:“一家6口都围着那4亩地,没法活。为了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也让孩子能见见世面,2001年,她和丈夫咬牙把两个孩子接到北京上学。”本来丈夫一人工作,可老人孩子都在北京,一个月房租和日常开销至少也得1200元,李凤英让丈夫也给她拼装了辆平板三轮车,她成了丈夫的“同行”。

李凤英夫妇进的都是应季水果,而且品种单一,苹果、梨、樱桃、桃、橘子,不外乎这几样,西瓜、哈密瓜等这样有分量的水果不能进,因为他们的三轮车拉不动,也没利,等转到他们手中,一斤西瓜也就赚个3~5分钱;而像香蕉这样的水果又太娇气,不适合流动售卖;进口水果进不起,上价高,光损耗就能赔个底儿掉。李凤英每天进三百多块钱的货,丈夫比她多点,能把每天进的这些货卖完,两口子能赚近一百元。由于流动贩卖,受天气、季节、节假日等客观条件的影响,李凤英夫妇的收入很不稳定。

李凤英说,她每天都担惊受怕,跟城管打游击战,拼的是眼疾腿快。“有点风吹草动就得赶紧跑,一旦被城管逮着,损失少则150元,多则300~400元。水果摊是等人上门,我们是给人送货上门。也因为我们的水果要比一般水果店面便宜一点,所以只要看见我们,他们都会打电话举报。尽管我这样卖水果不符合规定,但要是让我每月拿出近1000元租门面,我可租不起。一般租店面都是需要预交一年的租金,一下要交清1~2万的租金,数目太大了,像我们这样出来打工的人,根本没这个实力。”

“多给你点儿,我这秤是9两秤。”李凤英会对回头客直截了当地挑明,之所以也在秤上做点“小文章”,是因为这是行规。“他们都是8两秤,如果只有你的秤准,有顾客在旁边摊上买了水果,顺便在你的秤上称,发现重量不一样,那会惹大麻烦的。大家会合伙压价排挤你的。”前一阵,卖荔枝,李凤英也用了保鲜剂,“人家都用,你不用,荔枝肯定是卖不出去的,所以我尽量比别人少喷点儿。”李凤英说,因为知道保鲜剂对人身体不好,所以水兑得多,喷洒的次数少。尽管这样,“心里愧得很,没卖几天就不卖了,改卖梨了。”李凤英说凡事要凭良心,这么说,也要这么做。

  (摘自《调查三农》,人民出版社出版,定价:4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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