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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血液

2009-10-01 15:49:00 来源:书摘 傅宁军 我有话说

据《人民日报》报道:经中共中央同意,中央组织部等有关部门决定,从2008年开始,用5年时间选聘10万名高校毕业生到村任职。

2009年,“一村一名大学生”被列入中央1号文件!

大学生“村官”的国家战略,是一个年轻的事业,也是一个宏大的人才工程。

之前,江苏已选聘1011个大学生“村官”,到苏北1011个经济薄弱村任职。2008~2009年,作者奔波苏北各地,采访了这些建设新农村的有志青年,出版了《大学生“村官”》,记录了那些大步行走在田埂上的年轻身影。

本篇的主人公张海就是其中之一。

张海,1983年生,南京财经大学毕业,学的是食品科学与工程学院应用化学专业。他在泗阳县刘集乡新华村任主任助理,兼团支部书记。

操一口普通话的张海,其实是陕西咸阳人。生在八百里秦川腹地,理应像兵马俑那样一脸沟壑吧,张海却抖落黄土高坡沙尘,长成一个文气俊朗的小帅哥,一身黑西装,里面白衬衣,短茬小平头。有村民找他问事,我在旁边听了几句,让我惊叹的是,虽然才来一年多,他与村民交流,居然能讲地道的泗阳话了。

80后的张海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参加出征仪式,脑海里勾勒了一幅未来发展的美好画卷。采访中他对我说:“我第一次走进新华村,眼前看到的、耳边听到的,让我心里凉了半截。我还以为,苏北不是陕北,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没想到新华村这样的经济薄弱,真是很落后,人均年收入不足2 000元。我到村民家走访,不少人家大门紧锁,找不到人,青壮年劳力外出打工了,剩下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孩子。说到底,还是穷,老百姓手头缺钱,村里也没有集体经济,想做点公益的事非常难。”

庆幸的是,七月份进村当主任助理的张海,遇到了六月份刚上任的村书记。今年50岁的陈绍权是新华村人,是个退伍兵,也当过民兵营长,然后当调解主任、会计,有十几年村干部的资历,前任书记被镇里调到敬老院工作,他就当选为村书记。落后的地方人才难得,在村支书这个位置上,50岁还算是比较年轻的。

张海说:“大学生到村任职,不就是给农村增添新鲜血液,促进农村的改变吗?我从村情民意调查开始,给村书记提建议。每天到田头找村民话家常,把群众意见集中起来。毕竟是新任书记,没因为我年轻就轻视我,我跟他说要有改变,他也点头赞成。说是这么说,我明白其中的难度。多少年了,人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来就要改变啊。但是村里老党员看好我这个村官,让我觉得责无旁贷。”

我正和张海说着话,村书记陈绍权赶来。他是一个脸膛赤红的中年人,如同张海介绍的那样,陈绍权当过兵见过世面,对于新华村的贫困落后很愧疚,他说张海到底是大学生,能带来不一样的思路。他领我看村部的会议室,那是另一间空置的大教室,墙上贴着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职责,还有新华村的脱贫攻坚计划,村干部的各自分工。这都是张海当村官以后做的,村务应该公开,可以接受群众的监督。

陈绍权说:“都知道,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必须推进管理民主,但那是写在报纸和文件上,村一级班子真的能做到就不容易了。张海跟我讲,陈书记,什么事情都要开会讨论决定,比方低保下来了,我们不能说村干部关起门议议就算了,应该找村组干部来讨论一下,问你们这一组有几个符合条件的,都有什么情况?你讲的这个人我可能也认识,或许他不够资格呢?我说,以前都是村干部定的,习惯了。张海说,陈书记,不好的习惯也要改一改。后来我接受了,还是大家开会讨论的。”

看来陈绍权是明智的,在张海推动下往村务公开迈进了一大步。张海说自己很较真,可能是人们常说的学生气吧。他告诉陈绍权,村委会毕竟是村民自治组织,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做保证的,村民委员会由村民共同选举、共同管理,不能由几个村干部说了算。陈绍权现在也习惯了,上面布置了事情,就找党员代表或者群众代表列席参加村干部会议,大家知道了回去宣传,把村干部的事变成大家的事。

村务公开了,矛盾就少了,陈绍权尝到了甜头。与其说是村干部的广开言路,不如说是村干部的自我革命,不知不觉之间化解了村民积郁多年的怨气。张海心头揣着一团火苗,这火苗的热情由他向村干部传递。

张海后来对我说,村务改革工作做起来确实比发展经济的难度还大。村书记有时能听我的建议,有时不听。和年龄大的村书记相处,也会有一些观念的冲突,有一个博弈的过程。我要让他能看到我的出发点,而且我注意沟通的技巧,他也就能接受我了。说实在的,我自己的能量有限,能改变一点就行了。

张海还说:“我们新华村667户,3 100人。上面交办的工作,村书记非常认真负责。我刚下村的时候,跟着书记忙一大堆工作,有一个农村试点的养老保险,还有计划生育以及大病医疗保险。去年工作比较难做一些,因为老百姓的认识跟不上。比如养老保险,你说了半天人家就是不相信。今年要好多了,老百姓是很现实的,有人生病后确实拿到报销单子了。我用语言优势,能向村民讲清楚政策规定,书记也是很认可的。”

当陈绍权对张海的配合提出表扬时,张海诚恳地说,我们当村干部,仅满足于干好基本工作就行了,上面布置什么工作我们就做什么,这恐怕还不行。陈绍权对张海的跳跃性思维已经适应,这个像他孩子一样的大学生,脑子里又有什么点子?张海直率地说,我还没想透,我们村没支柱产业,能不能发展一个?陈绍权说正好,借你这个大学生“村官”的优势,选一个能成的,你想不透的,大家一块想。

三天后,张海提交了一个项目:鸽猪循环养殖。

为什么选择养鸽子呢?张海说,它适合现在农村的实际情况,不需要很高的劳动强度,五六十岁的人都可以养,而且鸽子的收益不错,投资回报也比较快。一窝鸽子一年可以产八到十窝,基本每个月下一次蛋。鸽子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不愁销路,可以把村民带动致富。

为什么叫“鸽猪循环”?张海就鸽子的养殖问题,请教县里农校的校长。校长说他想的蛮实际的,又提供了一个信息,鸽子肠道非常短,对粮食吸收消化不完全,拉下来的粪便含有很多营养成分,不妨把鸽子的粪便晒干,再加入一种食用菌混合发酵,用来喂猪可以节省成本,是营养丰富的环保型饲料。

大学生“村官”琢磨的养殖项目,谁会把你当回事?张海公布的方案就像竖起一个靶子,欢迎所有的“射击”。开村干部会议讨论,又“轰炸”一番。再开党员、群众代表大会,你能像孙子似的“过堂”,想到或想不到的问题,必须一清二楚。最后总算给了个说法,养鸽子投资回收快、风险小、劳动强度低,鸽粪还能养猪,张海的方案还行!

张海心里有个“小九九”,他不是村官吗?不是主任助理吗?一个外地小年轻,在村里怎么站稳脚跟?大家讨论的过程,不就是推荐自我的过程吗?也是让村里人适应村务民主的过程啊!这还有一个伏笔,张海有板有眼地解答,他怎么像个内行似的头头是道?张海学的,不就是食品科学与工程学院应用化学专业吗?

毕竟村民意见也多有可取之处,张海以此为基础,再经考察市场、调查研究、项目评估,鸽猪循环养殖项目逐步充实,形成了一份可行性报告。

张海的努力没白费,村委会决定建立一个种鸽场和一个种猪厂,所产仔猪与幼鸽以低于市场价的10%让利卖给农户。一期投资要12万元。哪有钱启动呢?张海的提议被村委会通过:贷款、出资、争取外援。

一次次做工作,一次次努力,筹资工作艰难的展开。村干部集体投资,张海以大学生“村官”身份贷款2万元,村书记、村主任、会计、计生主任各出资1万元,后来增加到2万元。这只是一个筹款的方案,张海去找农村信用合作银行,他带了项目书给行长看,说想贷款。行长虽然表示理解,但否定的态度并不松动。可能不行,你是外地人,没有直系亲属给你担保。张海说我在这里工作啊,行长说不行,我们只能照章办事。

即便如此,村干部达成共识,并在党员大会上宣布,不管上面扶不扶持我们,我们都要做到让利给老百姓。后来张海向县委组织部救援,组织部也出台一系列政策,大学生“村官”创业就可以贷款了,由村支部书记负责担保,解了张海的燃眉之急。然而,这个项目总投资需要40万元,不足部分怎么办?张海的建议又被村党支部采纳:村组干部共同投资创办“鸽猪循环养殖基地”,滚动式发展。

2008年5月,经村民大会讨论通过,张海被推选为泗阳华富鸽猪循环养殖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和法定代表人。什么叫成本概念,张海算是深有体会了。“每年一对鸽子收益多少,一头猪大概收益多少,还得算细账。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从买水泥黄沙到协调水电,我一分钱一分钱地抠。”不到3个月,30间猪圈建成了,300平方米鸽舍建成了,预订了种鸽和母猪,600只种鸽和11头种猪运到了……新华村从来没这么红火过,合作社发展了八十多个养殖户,规模经营已见雏形。

我跟着张海来到一个养殖户的家。主人叫马广友,他遭遇车祸的左腿留有残疾,安上假肢走路有些跛,但仍热情地为我引路,沿二层楼梯爬上阁楼。这里就是他家的养鸽场,一只一只铁笼子叠架,鸽子咕噜咕噜地一片低鸣。

马广友说,以前我们都是散养的,地上拉的屎到处都是。张主任(指张海)组织合作社,我们都改了笼养,这个阁楼才加盖的。张主任常过来看,叫我们打扫卫生。张海叮嘱说,不能偷懒,勤换水,勤刷槽,不容易生病。马广友说,以前散养,鸽子自己找,有什么,吃什么,笼养就要标准化了。张海说,饲料是合作社购买的,按标准配制玉米、豌豆、保健砂、微量元素。

我问张海,你怎么懂养鸽的啊?张海说,平时和养殖户探讨,看看书,上上网,不懂不行啊。我笑了,还真是自学成才呢。

我又问马广友,村民们对张海怎么看?

马广友说,张主任是大学生,能帮我们很多。我们这边原来靠种田,惨不惨,连猪都不敢多养,生了病就不知道怎么办。

当我仔细看笼子里的鸽子吃食的时候,一口一个张主任的马广友,与张海大谈“养鸽经”,让我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张海和我说过,他常以“少说空话,多办实事”来提醒自己,看来他已经领悟到村民最需要什么了。

张海现在还有一个身份,人大代表。在泗阳县人大十五届一次会议上,张海以289票的高票当选宿迁市人大代表。

他是全县大学生“村官”中唯一的人大代表。而我欣赏的,不是他的代表光环,而是他的锐气未消,思考中有良知,也有改变的期待。

“扶贫也有一个误区,好像不是扶贫的,而是扶富的。因为扶贫要有项目,先把项目做起来。可是没有钱做不了,有钱的才可以先做,扶贫队来了一投资,项目效益就出来,这一届扶贫队不错,其实穷的还在那里穷。现在扶贫标准变了,要看你带动多少贫困户。本意是好的,但还是以前的标准,只能是穷的更穷,富的更富。我当面对扶贫队长说,我对以前的扶贫方式存在疑问,要改得更合理。

“我写了一篇博客,谈如何用好扶贫资金。带项目,带资金,交给村里,必须监管到位。钱给了,不管了,钱可能流失。至少一个季度,项目的负责人就应向扶贫工作队汇报进展。半年或一年,扶贫工作队派人来看一看。

“我们村官之间在网上有联系、有交流,确实也有短期内难以适应的。据我了解,有部分人成天躲在宿舍里看书,准备报考公务员,除了有事找到他了没办法,自己没什么主动性。做事的人和不做事的人考公务员,肯定是不做事的人占优势嘛。他们八个小时十个小时在看书,我们八个小时十个小时在干事,所以同一张考卷有失公平。政策应该鼓励村官干事的积极性,找到更合理的考核办法……”

2009年2月,宿迁市委组织部评比21个“创业示范点”,张海的“华富鸽猪循环养殖专业合作社”入选。村书记陈绍权也以此为自豪,在村里到处宣传,村民都要支持张海主任的工作。张海对于村务有了更多的发言权。

张海的作为比他的项目更出彩。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村务民主的意识在这片土地上悄然萌生。张海说:我是我们村的一分子,“创业示范点”这称号也是我们全村的光荣。就像我在市里开会汇报时说的那样,将项目做大做强是我们全村人的梦想,我们要达到的目标是家家有项目,户户有钱赚!

(摘自《大学生“村官”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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