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我的一家

2009-10-01 17:15:00 来源:书摘 陶承 我有话说

“我的一家”反映着大革命失败后我们的党对敌斗争的真实故事。它反映着共产主义者不分男女均能机智勇敢地应付敌人。这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典型之一。

――徐特立

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很难懂得什么是“白色恐怖”了!反革命的疯狂,他们对革命者和人民的残暴,如果不身历其境,简直连想也想不到的。就像我,虽然碰上了那个时代,并且是直接受过迫害的,在当时也还无法了解匪徒们的心理状态。

几个朋友,安闲地在室内谈笑,突然窗口会飞来一阵枪弹,人们在血泊中呻吟着倒下了。而第二天,反革命的报纸上却会出现这样的消息:“共产党于某地密谋起事,为自卫团获悉,当场击毙多人。”

一个年轻姑娘,仅仅因为扎着一条红头绳,会被当作“共产党的密探”,而被真正的密探架走。没有多久,人们就在河边发现她的尸体。

元宵节,一个住户门前挂着红灯,据说那是“起事的信号”。警察闯进来,主人被捉走了。以后,每年这一天,也就成为这一家祭奠死者的日子。

反革命匪徒造下无穷无尽的罪恶:灾祸,死亡,可以随时随地闯进每个普通人家,到处流着善良人们的鲜血……

党的活动完全转入地下了。我来不久,党组织决定让张浩、龙大道和梅生(作者的先生――编者注)几人,在汉阳成立县委机关。

我们在龟山脚下安了家。县委机关就设在这里。因为我们孩子多,地方又偏僻,出出进进,不会引人注意。

我是主妇,担任掩护同志的工作。从此,生活,战斗,我和梅生都在一起了。

光看外表,这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而我做主妇的,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保护“家庭”的安全。同志们睡了,替他们望风。深夜里听见可疑的脚步声,马上爬起来,先检查收藏密件的地方,再到屋前屋后转上几遭。哪个同志出外,我要等门,不回来,就坐到天亮。就是洗衣、做饭,也觉得有了新意义、新内容:“这是革命工作!”

孩子们都没有入学。立安在家里,像影子一样,处处跟着我。屋里开会,我站在门口,他就跑过来悄声说:

“妈妈,你走吧,让我看着。”

“看什么?”

“看有没有人来。”

去收藏文件,他又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给我“放哨”。外边有人叫嚷,他三脚两步跳出去“打探”,不一会儿回来说:“没事,卖菜的短了秤,跟人吵架呢。”做完一件这样的事,他就眉飞色舞,絮絮不休。

“你这样毛手毛脚,会把事情搞坏的!”我抱怨说。

“妈妈,怎么爸爸不给我任务呢?”他委屈地说,“再不给我,我可要跑了。”

“又去当工人?”

“不,我得去革命!”

“任务”真的来了。一天,梅生把他叫到跟前,问道:

“这里有两封要紧的信,派你去送,办得到吗?”

“办得到!”孩子又惊又喜,“一定办得到!”

“这可不是打弹子。路上不要贪玩,不要多事,天黑以前赶回来。你知道去鹦鹉洲的路吗?”

“我知道。”儿子点点头。

爸爸告诉了地点和接头人的名字,才把包糖纸大小的信件拿了出来:

“遇见盘查,要把它毁掉,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你打算放在什么地方?”

“放在帽沿里行吗?”孩子说,“赵大叔就是放在帽沿里。”

他说的赵大叔,是常来送信的交通员,昨天被敌人抓走了。

“不行,”爸爸说,“放在这块糖里,遇见敌人,就吃掉!”

收拾停当,儿子大踏步走了。

孩子一出门,我就有些后悔。外边这么紧张,不该让个孩子闯来闯去。出了危险,可怎么办?梅生却说:

“现在大人的行动,更引人注意,况且一时也找不到交通员。信还能不送?”

话是这样说。可是,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立安回家,他也沉不住气了。

“我出去看看!”我说。 .

“等一等,”他一边听着门外的声音,一边制止我。“是谁跑得这么急?”

脚步越来越近:咚,咚。

“可回来了!”我一下子就听出是立安的声音。

“送到了!”他进屋就说,累得直喘。

爸爸皱起眉头。

“说说吧,怎么才回来!”

“又杀人了!路上不许通行。我是绕路回来的。晚了吗?”他一边抹汗一边说。

“晚了,”爸爸脸色和缓下来,给他倒了一碗开水。

显然,第一次出去,就没有按时回来,很叫孩子惋惜。他不像往常那样多话了。

晚上,他坐在灶下帮我烧水,还是默默不语,一肚子心事。

“回来晚了,并不怨你。”我鼓励他。

“妈妈呵,真太惨了!”孩子有自己的心事,“他们杀的是什么人?一个妇女,还怀着孩子。妈妈砍死了,婴儿还在肚子里颤动。过路的人见着也哭了。”

我也黯然了。

“他们作孽的日子长不了,总有报仇的一天。”我对孩子说。

由于小孩子不大引人注意,立安成了“正式的”交通员了。每天,他把党报和文件送到指定的地点。我把“大江报”折成很小的长条,围在孩子的棉裤腰上,用绳子捆结实,外面着棉袄盖好,一次可以捆八张,分送到八个地方。

冬天,寒风刺骨,大雪没过脚踝,孩子在冷风中,来回几次渡过汉水,到江那边的鹦鹉洲,把报纸和文件送到工人住宅区。一天得跑十几里路。孩子对鹦鹉洲一带非常熟悉,每所房子几乎都进去过,跟每个工人都打过交道,成了那里最受欢迎的客人。每次回来,都带回一点好吃的东西,糖果啦,麻花啦,……那是工人送他的。他舍不得吃,又带回来给弟弟妹妹。只有一件礼物,他自己留下了,那是王叔叔送的一对小斑鸠,褐嘴巴,黄眼睛。他编了一个竹笼,把它挂在屋檐下。

可是,下回再去,王叔叔已经不在了。推开虚掩的房门,就听见有人吆喝:

“站住,干什么的!”

墙角冲出一个人,用枪比着他。孩子愣住了。不过他马上镇静下来。

“把豆腐钱给我吧!”

“混蛋!谁欠你豆腐钱!”匪徒打来一个嘴巴。

孩子哭着嚷开了:

“你不讲理!我爹病了,叫我来收十八号的豆腐钱,呜呜,你不给,还打人!……”

“妈的!你瞎眼了,这是十七号!再不滚蛋,老子崩了你!”

孩子趁势退了出来。

他怕再遇见敌人,忙跑到僻静的岸边烧了文件。随后,悄悄回到十七号门前,在墙壁上划了个警号。

“做得好!遇见敌人就得随机应变!”爸爸听完儿子的叙述称赞道,“万一落在敌人手里,打死也莫说实话!交通员都是这样的!”

孩子得到鼓励,高兴得满脸放光。可是一抬头,正看到那对斑鸠,他叹了口气,打开笼子,把它放了。他想起了王叔叔。

我们机关门前正对着黄鹤楼,后门通着龟山;山上草木萋萋,在乱草丛中,可以寻到蛇蝎盘据的古老炮台的遗迹。秋天,还偶而有些乞丐去捉蝈蝈,平常就连顽皮孩子,也不愿去玩耍。我们的同志来来去去,总是走山路。在屋里开会,听见警号,大家溜出后门,就上了山。

一进冬天,市面上更紧张了。匪军拉夫抽丁,见人就抓;码头工人,人力车夫,躲都无处躲;四五天内,拉走五千多人。于是县委组织码头工人,搞了一次小小的“暴动”。

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到了了短兵相接的程度。头一天,敌人在纱厂门前杀死了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第二天,告密的工贼就被赤卫队员打死在广场上。戒严布告的旁边,贴着号召暴动的传单。敌人把净街的时间提前一个半小时,天还不黑,就断绝交通;然而半夜里,却有人从暗处冲出来,用麻袋套上巡逻兵的头,夺走了枪枝。

这个城市,就是一座火山。在苛捐杂税的重压下,店家纷纷关门,工厂倒闭,工人店员不拿钱也无活干;连“公务人员”也只领到一小份可怜的“米贴”。罢工、请愿接连发生。农村的武装斗争搞得更是轰轰烈烈。但是总的来说,当时革命是处在不利的形势下,整个党的组织需要的是正确的退却,而不是继续进攻。党的领导机构错误地估计了当时的局势,反对退却,要求进攻,因此陷入“左”倾盲动主义。在这种错误的影响之下,省委下来指示:举行年关暴动。汉阳县委的工作更紧张起来了。

大雪天。我正在屋里衲鞋底,张浩同志闪进来了。他从来都是从后门进来的。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你好!”他一边扑打身上的雪,一边问候。

“你怎么走前门了?”我责备地说。

“天下雪了。把我的脚印留在山上,谁给我扫掉呢?你这个细心的主妇,怎么忽然粗心了。”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张浩同志一向是这样细心,似乎跟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不大调和,但他做事确实又很果敢。听说三年前上海五卅惨案那天,他领导工人游行示威,被巡捕一刺刀砍破了头壳。当时血如泉涌,他还冲上讲台。讲了几句,就昏了过去。工人们抬着他,一天换了好几个医院,怕叫敌人逮着。以后留下头痛的根子。这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他四下里看了看,说;

“梅生不在家吗?”

“刚从码头上回来,大概在屋里睡了。”

“我大概没睡,”梅生笑着,掀开门帘钻了出来。一边问:“有什么消息?” .

“外边有谣言说共产党要调五十万农民军团攻武汉,贺龙拿来盒子炮三千只,机枪四十架,叫工人暴动……”

“我们还没动手,敌人就吓慌了!”梅生说。

“这就是问题!”张浩同志说,“看来敌人有准备,这对暴动很不利。……但是上级已经做出决议,只有坚决执行!不然,我们自己就先乱了步伐。可惜贺龙运来三千盒子炮不是真的!”

开会的人陆续到齐了。张浩同志说,今天的会很重要,要我注意戒备。同时,他也告诉到会的人,不要抽烟,不要在屋子里留下任何痕迹。

外面雪下得正猛。立安拿着扫帚,不住气地扫着,扫过一层,又落一层,门前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可是,他巳经变成个白人儿了。

“你去歇歇吧!我来扫。”我说。

“没人走路,用不着扫了。”立安头上直冒热气,额角也流汗了。随又悄悄说:“妈妈,你留心后门吧,这里交给我!”

可是,我一转身,他就高声叫起来:

“妈妈,把铁锨拿来!”

这是警号!屋子里即刻鸦雀无声。但我仍然把铁锨往墙上通了几下,叫里边注意;然后才往外走。我一眼看见甲长往这边来了。

“徐甲长,什么事呵?大雪天也不得休息。快到屋里坐!”我一边铲雪,一边打着招呼。

“不麻烦你!”他在门口站下了,“上边下来命令,叫每户准备一口大缸,两盏油灯。说共产党要大暴动!”

“要大缸做什么呢?”我恨不得他快走,可是还搭讪着。

“装水吧?装米吧?管它呢!公事公办,你预备下就是了!反正家里也得用。”

甲长走了,沿门挨户,传达同样的通知。

这个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次日天亮,我和立安在前门后门紧守了一夜。孩子又累又困,不住地用雪团擦脸。可是,到大家一个个散去的时候,他又精神焕发了。忙领着几个小的去铲雪,堆雪人。好像干完一场紧张劳累的工作,现在正需要做些轻松的游戏代替休息。

暴动计划定好了:夺取电灯公司、电报局,割断电线,控制交通要道,同时攻打军警机关。但当前最重要的是搞武器,这是一切计划的关键,没有武器,便全完了。

事前,梅生已经和兵工厂工人接过头,讲好起事前,从厂里运出二十条步枪,两挺机枪。偷运武器的任务,交给了赤卫队员杨兴发。为了有个照应,临时又派老黄协助他。

临走,梅生拿出兵工厂的两个工人符号。

“你们戴上,从工厂后门进去,那里的警卫有自己人。枪放在废铁堆里,用席子卷着。到时候,有人帮你们抬。万一遇见别人,就说是废铁。工人偷点废铁,算不了什么。你们想想,还有什么问题?”

“一定完成任务!”杨兴发快人快语。

“那么,祝你们顺利!”

……开头还算顺利。他们把武器运上小船,向鹦鹉洲划去。谁知刚靠近码头,却被敌人发现了。两个巡逻兵跑上船来搜查,再也遮掩不住了。杨兴发举起船桨打倒了巡逻兵,自己跳到江里。但武器被敌船拖走了,老黄也在船上。

江岸上,枪声响了。

杨兴发一个人逃了出来,当他来到机关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结了冰,嘴唇冻得发青。

“老黄呢?”张浩同志急切地问。

杨兴发冻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摇头。

我连忙找出一身旧衣服,给他换上,又熬了一大碗姜汤灌进去,半晌他才缓过气。 。

“我没有完成任务。”报告了经过,他沉痛地说。“老黄叫敌人抓走了,我跳到江里才逃回来。”

他自幼生在江边,水性好,能在水上走路,还可以连续在深水里停留很长时间。

“我对不起党!”这个粗大的汉子难过得流出了眼泪。

“这哪能怪你,”张浩同志安慰他说,“要怨也只怨我们对形势估计不足。可是抱怨对一个革命者毫无用处,我们还得再干下去。”

根据情况估计,老黄装成“船老大”,贩运私货,不会有生命危险,组织上可以花钱救他。只是,到哪里再弄武器呢?

“我们自己造炸弹,坚决干到底!”张浩同志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这也失败了。一天深夜,张浩夫妻空手从后山上逃到我们这里。他们在家赶制炸弹,不料雷管爆炸了,惊动了街上的巡逻兵。夫妻俩在敌人包围上来以前,从后门跑了。他们出世不久的小女儿,留在床上,也没来得及抱走。张浩同志的爱人涂俊明同志手被炸伤了,跑到机关,还在不住地流血。我给她裹了伤,腾开床铺,让他们歇息。但是张浩同志硬不肯睡。他在思索暴动问题。

我们就这样坐了一夜。

腊月初,党中央决定取消两湖地区的年关暴动计划,并且派人到武汉传达了这个决定。但是好多地方的准备工作已经受到挫折,好多重要机关被敌人破坏。敌人疯狂地捕人杀人。马路上,巡兵和包探比市民还多。除夕夜晚,听不见一声爆竹,看不见一盏红灯。街头巷尾,骑警的马蹄得得,一片粗野的吆喝。

夜已深了。张浩、龙大道和梅生对当前的情况交换了意见,决定由梅生向省委写紧急报告。他俩默默守着炭火,也不肯去睡。

龙大道似乎有些焦急,几次起来,想撩开窗帘,看看雪住了没有,可是马上意识到这是夜间,又走开去。这个黑窗帘是我特意缝的,免得深夜漏出去灯光,引起巡逻兵的注意。

“找到没有?”我小声问张浩同志。

“没有!”他知道是问他们的小女儿,“孩子已经不在了!”

从那夜逃出来以后,他们找到一个新的住处,再没敢回原先住的屋子。他说,有个同志化装成黄包车夫,去门前查看过,屋里住了警察。

我叹了口气。

“革命总免不了牺牲,”他好像是宽慰我,“每人都可能遭到不幸,也有悲哀。但是,这没有什么。一个革命者,总要看到将来。这是最重要的。有一个最伟大的人说过:‘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将来哭鼻子的,决不是我们!”

这话说得真好!悲哀不是结局,因为我们有伟大的将来。

“你去睡吧!今天我自己站岗!”他说。

“我养成习惯了,有人在家,就睡不着。”我说。但我怕打搅他们,同时想到夜也深了,应该熬些粥给他们吃。便到厨房去了。

大概是过于疲劳吧,梅生脸色难看得很。不住叫我换冷手巾,给他捆在头上。捆好又写。看得出,他是在勉强支持着。劝他歇一歇,只是不应。报告写到最后一页,他晕倒了。

我们赶忙抬他上床,帮他活动手脚。梅生半晌才缓过气来,可是依然双目紧闭,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神智昏迷。我完全慌乱了。

“不要着急,快送医院。”张浩同志沉着地说。

龙大道喊醒立安,去外边找担架。可是孩子一出巷口,遇见巡逻兵,只得退了回来。五点多钟,还没有解除宵禁。

我们守在旁边,等待街上放行。

担架来了。

几个人把梅生抬到担架上,上面盖好了被子。

“你和大道送梅生去医院,家里的事交给我。你放心好了。”张浩同志说。

我拿不出一点主意,不是他在一旁指点,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雪不下了,却起了大风,吹得电线呜呜叫,积雪满天飞。张浩同志叫我围上头巾。我跟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旷地,又过摆渡,不知经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正午,赶到汉口协和医院。经过急救,梅生仍旧不省人事。

护士让我们离开病房,她说,病人患的可能是脑冲血,需要绝对安静。

我周身几乎麻痹了,弄不清护士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呵呵”应着,却又在病床边坐了下来,龙大道同志把我搀出病房。

“梅嫂子,你镇静一下,不要着急。”

我望望他,还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坐在走廊上,这里静得吓人。雪白的墙壁,雪白的门窗,什么都是白的,好像没有任何实物。我觉得恐怖。

“妈妈!”

这是立安叫我吗?他背了小妹妹双林来了。一手还提着汽油炉子和小锅;可是为什么要这些东西?

“给爸爸煮粥吃。”立安说。

门开了,护士递来一张纸条,冷冰冰地说:

“办理后事吧!”

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我还禁不住浑身战栗。这怎么可能!仅仅昨天夜间,他还坐在炉边,和同志们讨论工作,起草报告。他怎么能丢下我们,忽然死去!

蒙着白罩子的担架,从太平间里抬出来了。我扑上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我不记得怎样回到家,怎样将死者入殓;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棺木已经停在屋子中央,梅生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好像是睡着了。张浩同志喊我最后来和遗体告别。

“梅嫂子,再看看梅生吧!”他说。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的生活中,发生了多么可怕、多么残酷的事!我战栗了。我怎么能离开他,孩子又怎么能离开他!我把着棺盖,头磕得流血,嗓子也哭哑了。张浩同志强着把我拖开。

梅生就葬在龟山脚下。好多日子,我都不能习惯这种生活环境。处处是梅生留下的痕迹:床头还没看完的书本,墙上挂的出门穿的衣服,桌上零乱的诗稿,都还在那里。就像他并不会离开我们。在吃钣的时候,不知不觉也总是多摆一副碗筷。而当想起我们的亲人已长眠在地下的时候,就不禁放声痛哭。

“你要坚强些,梅嫂子,”张浩同志常常来劝勉我,“梅生死了,光悲痛也无用!党会照料你们的生活。他的家庭,也是我们的家庭!”

我永远忘不了党对这个孤苦家庭的关怀。对于一个普通妇女,丈夫死了,她和她的孩子也就跟着毁灭了。可是在我遭到不幸的时候,党第一个向我伸出扶助的手。……

梅生死后不久,一个远房亲戚,按辈分说,该叫他姑夫,大概是出于怜悯吧,写信叫我回湖南。他说:“你还年轻,又拖着一群孩子,流落异乡,何以为生?不如返回本土,免致冻馁。”我很感谢他的好心,但我拒绝了。梅生生前已经给我指出一条路,这就是跟着党走。我不能在他死后,背弃他的信仰!战士倒下了,未死的应该接过旗帜,再向前进!

我找到张浩同志提出要求。

“给我工作!”

他亲切地抓住我的手,笑了。

“我知道你会这样的!陶承同志!”

他还是第一次喊我同志,这使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党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还继续住机关吧!”他说。随后,拿出二百块钱,放在我手里:“你先好好安排一下生活,该做什么,会随时通知你。”

我把钱放回桌上。

“钱我不需要,困难可以克服。党不必特别照顾我。请你们不要只把我看作是朋友的妻子,应该把我当作自己的同志!”

(摘自《我的一家》,工人出版社1958年10月版,定价:0.23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