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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词笔记

2010-03-01 15:34:00 来源:书摘 黄集伟 我有话说

忘旧事者失双目

一天,在网友一介书屋博客日记里看见上面这句话。据一介书屋称,本句出自作家索尔仁尼琴。诱导一介书屋想起这句话的,是她在俄罗斯旅游时路过的一处场景:该地不是旅游景点,位于“距叶卡捷琳堡四十公里的欧亚两洲分界处途中”。

“在一片空地上突兀地矗

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十字架……三面环绕白桦林和针叶林的空地,一个黑色大理石凿成的巨型十字架俯瞰着另外几块横卧在地上的褐色大理石,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凿刻着死者的生日和死期。另有一块墓碑,那是为无名死者竖立的,上面刻有四种宗教符号:基督教、东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

“在我一再地追问下,俄罗斯导游告诉我:这里是斯大林时代的刑场,从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有一万八千人在不同时期的政治斗争中被处死;直到近年才被发现,修建成政治殉难者纪念碑。”

“导游的话平平淡淡,我的心潮却汹涌澎湃。我一行一行,仔细地看着碑上所刻的名字,我希望我专注的眼神能代表我的心去抚慰他们:被枪杀者中有许多人的年龄和我女儿相仿,甚至更小;对持不同政见者所采用的极刑令我不寒而栗。”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了冰粒,打得脸生疼。临上车前,我最后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黑色大理石十字架,想起了索尔仁尼琴的一句话‘忘旧事者失双目。’”……

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而言,很多忘记本不该忘记。冥冥中,一介书屋之语好像也是对诸多健忘者的提醒,音量不大,过耳留音,且沉且重。

乐观偏见

语出英国《自然》周刊刊发的一份研究报告。在这篇报告中,科学家首次确认人类大脑中确实存在产生乐观情绪的一处神经网络。报告说,这一研究结果有助于人们对沮丧情绪有更加深入的了解。该区域大约位于人类大脑杏仁核和前扣带皮层这两个地带。加强这两个地带的活动将有助于对―个人的情绪评估生成较积极效果。

科学家发现,此前的研究证明,对未来充满信心是人类的共有特征。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人们的这种乐观情绪。例如,大部分人会觉得自己活得会比平均水平更长、更健康和更成功。专家将这种情绪命名为“乐观偏见”。

“乐观偏见”一词让我想到鲁迅发明的“阿Q精神”,意思非常接近吧?“快乐偏见”或就是“阿Q精神”的科学现代版?科学家们孜孜不倦地工作,为“阿Q精神”找到一个 “家”:它就在你大脑袋里,在大脑杏仁核和前扣带皮层两处?

我摸了摸脑袋,糊涂。我仍搞不清楚自己的“快乐偏见”究竟是居住在我毛发日益稀少肉头的左半球还是右半球?更不知道“快乐偏见”晨钟暮鼓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呆的那个地儿是三居室?安居房?还是奢侈的独栋别墅?

民间智库

语出学者李?。针对“官方智库”一词,学者李?提出对应概念:“民间智库”。李认为“民间智库”需具备下述两个属性方才具有存在的意义,一是民间智库必须保持独立,二是民间智库专家的研究和基于研究的政策建议应有畅通的发表渠道。

李?的建议缘于《南方周末》刊登的《中国官方智库调查》。该文介绍说: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的领导在谈到政策建议上达渠道时说:“如果是上面布置下来的研究,当时就会说清楚如何上报。言外之意‘上面布置下来的研究也须―个个具体’说清楚如何上报,如果不是‘上面布置下来的研究’,就更没有制度性的保障使意见上达。”

我关心什么使片子烂

语出导演牟森。针对姜文电影新作,牟说:“我不关心片子怎么烂,我关心什么使片子烂。”

牟导的话极度浓缩,高度概括,一点儿水没掺,直接就是“酒精”。好像要针对姜文的“酒精说”,对仗出一个观感版。

牟导的这句“酒精体”观感与作家尹丽川的“太阳”观感好有一拼。针对“照常升起”,尹丽川说:“如果不能带着大伙儿一起嗨,就不要自嗨,更不能假嗨哦”……

推荐大家快速传播“不要假嗨”这个句子……看看咱周围,“假嗨”的人好多啊。越来越多啊。

我建议重新计票

一天,前美国民主党总统竞选者戈尔荣获2007年度诺贝尔和平奖。美国某报刊载一幅新闻漫画,画面上,小布什在得知此讯,脱口而出:“我建议重新计票!”媒体记者们的记性就是好,大家都还记得,当年竞选时,小布最爱说的,就这句。

在我们这儿,新闻漫画从来不是强项。恁多年来,我们唯一小小不言的进步,是只可能颇费斟酌小心拿捏地在二版三版的报屁股上拿某某娱乐红人开一小涮。

如此禁忌除已然导致作为漫画重要品种之一新闻漫画委顿之外,也大致已无大家名家。大家都去画行画去了?

我决定为这个事情后悔一辈子,我乐意

语出网友寂地怀念母亲的短文《不敢过得不快乐》。寂地的母亲2004年去世。文中的寂地貌似很轻松,其实很悲伤。

开头写:

“她最后高高兴兴地说,‘乐乐,我走了哦!’我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放妈妈说过她欣赏的刘晓庆的采访。(她欣赏刘晓庆的理由是她很坚强)所以我居然看着屏幕没有回头看妈妈,说:‘妈妈再见!’盯着屏幕看我妈喜欢的刘晓庆。像―个冷笑话的结局,她就真的走了。”

中间写:

“我去广州签售我妈特想自费陪我去。我想我要去见我的偶像明星漫画家们还要跟别人介绍‘这我妈!’是件多可笑的事啊。所以说,以后还有机会啊!这第一次就让我自己去嘛!嗯,我决定为这个事情后悔一辈子,我乐意。”

结尾写:

“有句话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可以远游了。我只能去远游。妈,大部分时间我都过得挺快乐。不要安慰我,我想得比谁都开。只是我是个念旧的巨蟹座,??嗦嗦的总是想很多很多。”

写成这样刻骨铭心的快乐,泪如雨下的快乐,无言。

我们不想看见你的臀部

语出美国议员安妮特・拉迪格。在起草有关禁止穿着低腰裤的法案时,她这样说道。她的原话是:“我们传达的信息很明确――我们不想看到你的臀部。”“禁止穿低腰裤法案”的新闻背景是,在美国的路易斯安那州,新近又有两个城市禁止民众穿露出内裤或臀部的低腰裤。

据称,已然全球流行的松垮低腰裤最早出现于监狱――监狱不允许犯人系腰带,以防止腰带成为上吊或鞭打的工具。20世纪80年代后期,这种裤子出现在说唱音乐录影带里后,深受滑板少年、高中生青睐。

已通过相同法案的亚历山德里亚市对违例者的刑罚是:罚款最低二十五美元,裤子每下滑一次,罚款额都将随之上升。

反精致

语出美国《名利场》杂志短文。该文哀叹富有魔力的华府宴会时尚风潮魅力不再,华盛顿的名流们正在成为大卖场的拥趸,他们会和普通人一样抢购大罐去皮蒜和大卷卫生纸。

“华府社交名人、肯尼迪中心名誉理事巴菲・卡夫里茨说,现在的私人宴会已越来越不正式了,连英式烤牛肉都不见了。我们甚至开始用普通的肉饼宴客。”

评家称,这番“反精致”风潮是富人们面对经济动荡的一种应变之举。为此,五角大楼附近的富人区已成为零售企业新的经济增长点。

“我不需要花钱来支撑自尊。”前面这话是以修车厂起家、财产净值达22亿美元的富人约翰・高德维尔所言。这种话说得比“节约生活”、“节俭生活”之类哲学了许多。我们这里的名流们呢?还要学习吧?

深入开展“迎讲树”活动

一天,北京某小区出现一标语,上写:“深入开展‘迎讲树’活动,建设和谐社会首善之区。”我对这条标语的内容并无异议,只是觉得标语中“迎讲树”三字压缩语,未免过于怪异。猜测里,它应该就是“迎奥运、讲文明、树新风”?标语语文很难吗?通俗明白就好了。为了与下句字数相近,因文害义,也就难免搞成这个鬼样子。

贾奥运

语出德国《世界报》记者约翰尼・埃尔林短文。短文说,自2001年7月13日获取奥运主办权至今,已有3491个新生孩取名“奥运”,其中男婴3216人。另外,还有4449名女婴以“福娃”或“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中的一种入名。而奥运金牌获得者“刘翔”目前的重名人数已有18462个,“姚明”的重名人数已有5598个。

这种主动、自愿、欢天喜地将出于时事、政事、文体大事之专用名词吸纳入名,在我们这里历史悠久。我大学同学的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姓胡,上世纪50年代生人,“文化大革命”期间赶时髦,更名“胡卫东”。某日,革命小将查户口,当得知胡某名“卫东”时,怒火万丈,挥拳痛殴之。一边殴一边振振有词:“卫东你还不好好卫,让你胡卫!让你胡卫!”

今事旧事混杂一处,让人不妄想而不能……假使今秋贾府添丁,娃娃取名“贾奥运”,今冬苟家弄璋,小子取名“苟奥运”,写出来还算好,真要念出声儿,歧义丛生不说,也属大大不恭。更有甚者,如果姓“史”名“刘翔”,姓“朱”名“姚明”,那对如许体坛宠儿到底算是敬还是亵?是希望揩油沾光还是闹成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精神福利

“精神福利”不是“精神病患者”的“福利”,而是指企业在物质奖励之外,对员工精神状况的一种关照与扶助。世界上有些企业开始关注“精神福利”。具体做法,是花钱购买一种专门服务,简称“EAP”,将其作为一种福利提供给企业员工。

“精神福利”的主要功效在于帮助员工克服职场困境。具体操作办法通常是,邀请心理专家对员工进行详细的心理调查,包括心理健康、工作满意度、自我接纳与接纳他人、幸福感等,通过单独访谈、焦点座谈会等方式,帮助组织成员克服工作压力导致的心理方面的困境。

评家谈瀛洲认为:“‘精神福利’是相对于物质福利而言的鼓励、安慰、荣誉、夸奖等精神奖励。过去单纯依靠精神福利鼓舞员工不对,但像这二十多年这样过分依赖物质福利激励员工,也有偏差――物质福利,好比生活中的盐,一日不可缺少;精神福利,好比生活中的糖,最好也能来一点儿。”

小资也是靠不住的

语出学者崔卫平,在著文评价《集结号》的叙事学后,崔老师继续撰文讨论冯小刚电影《集结号》的美学特质,本句为崔文标题。关于语词“kitsch”,崔版定义详尽周到:

一、自我感动及感伤;

二、难以拒绝的自我感动和感伤;

三、与别人一道分享的自我感动与感伤;

四、因为意识到与别人一道,感伤变得越发加倍;

五、滔滔不绝的汹涌感伤最终上升到了崇高的地步,体验感伤也就是体验崇高;

六、这种崇高是虚假的,其中附加含义大过实际含义;

七、当赋予感伤崇高的意义之后,容不得别人不被感动与感伤。谁要是不加入这个感伤的洪流,就是居心叵测;

八、这是最主要的,“Kitsch”是一种自我愚弄。

如此定义“Kitsch”,与作家苗炜在《随时准备感动的人民》一文中描述的观念异曲同工。前者是后者的理论版,后者是前者的直觉版,崔老师苗老师意外完成了一组男女声小合唱。无论如何,“靠不住”也只是一种他者的观感吧。当事人自己不以为然的:

“在这个乱哄哄狠叨叨的世界,托福拿高分,白领拿offer,每个人为自己的成功和尊严所进行的那一点点努力,非常温和。所以祈求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请上苍来保佑这些随时可以出卖自己随时准备感动绝不想死也不知所终开始感觉到撑的人民吧。”(苗炜语)

争取做―个后妈式的亲妈

语出我媳妇。

其时,媳妇出差半月返家。在每日短信互动中,媳妇对我主政期间家中的鸡飞狗跳早已了如指掌。

返家后,我将左思右想的生活浮皮潦草自理混乱不堪丢三落四之种种恶行一股脑归罪于媳妇的亲切呵护百般照顾嘘寒问暖无一不足……面对“责难”,媳妇忽说:

“那行,我以后争取做一个后妈式的亲妈。”

媳妇这话让我大笑。

句中深意虽有点儿绕,可却因缭绕而多趣。在独生子女时代,在一大堆大人围着一个小屁孩儿团团转的现实里,它也算是“护犊一族”乃至天下所有亲妈们可以参照的一个方向?

敬希各位读到本条语词的亲妈们广为传播,身体力行。

你是CNN,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语出影星安吉丽娜・朱莉,她以联合国亲善大使身份造访伊拉克时,CNN记者就“朱莉已怀上双胞胎”传闻当面求证朱莉。面对如此直截了当,朱莉说:“我觉得你需要保持你这个台的风格,你是CNN,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记者坚持问。朱莉说:

“你一定要问,可我不一定要回答。”

把语文变成菜市场分不同部位出售的猪肉

语出网友七哥老乡的一则留言。内容痛陈应试教育糟蹋中国语文。留言说:

“我是语文老师,但当下的语文,被考试冲昏了头脑,个个肢体残破,血脉喷张,红着眼睛找得分点,把语文变成菜市场分不同部位出售的猪肉!高考已经把语文糟蹋得体无完肤了!”

保存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某个遥远的图书馆

一天,在《中华读书报》上读到记者康慨关于作家阿摩司・奥兹新闻报道。阿摩司・奥兹是以色列著名作家。2008年2月13日,奥兹双喜临门:他与两位同行一起获得丹・大卫奖,奖金一百万美元,并同时获悉好莱坞将投拍根据其回忆录《爱与黑暗的故事》改编的影片。

康慨报道中,让我欷?不已的,是奥兹2008年2月24日接受《新闻周刊》专访时说的下面这段话:

问:你写过,你儿时的梦想,是长大了变成一本书。书比人更长久吗?

答:这跟个人安危有关。我那时好怕。那会儿我是个受惊吓的小孩子。20世纪40年代初,耶路撒冷开始出现欧洲犹太人遭到大屠杀的流言。空气中充满了先兆,好像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我就想,要是长成一本书,会更安全些。做书比做人更安全,因为书至少会有一本幸存下来,保存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某个遥远的图书馆。

缺乏辩论的大会是寂寞的

语出学者刘瑜针对两会的评论文字,上面是标题。赞同刘文观点:

“西式议会的‘吵吵嚷嚷、互相攻讦’情形也许不那么优雅,但任何一个多元化社会的基本特点就是利益冲突和理念竞争,如果政治的冲撞恰恰是反映了这种社会现实,它也没有那么可怕。相比把矛盾藏到桌子底下来维持―个桌面上的团结融洽,倒不如把矛盾摆到桌面上来公开讨论。说到底,‘混乱’之间失的是‘礼’,而沉默之间错过的却是‘理’。我以为,在政治当中,道理比礼节更事关重大。”

“礼”“理”这样一组汉字同音字即将这番繁复纠葛一语道破。

他完全是个不及物动词

此语由作家杨葵推荐,原为作者笔尖描写孙甘露时用到的一个句子。原文是:

“(孙甘露)太不慌不忙了。我们跟他说,有人为你心碎呢!他只是笑笑。他的目光投在远处的一只气球上,令人觉得他完全是个不及物动词。怎么说呢,在一个过于及物的时代,他的状态,包括生存和写作,都显得过于不及物了。”

在人人思变、思财、思名语境里,“及物”果然就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而那些“目光投在远处的一只气球上”的那些人稀罕而外,自有一种别样的清爽,别样的安静。他们拥有一种稀罕的幸福。羡慕他们。

(摘自《年代剧 内心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10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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