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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寻书

2010-04-01 16:42:00 来源:书摘 姜德明 我有话说

到上海正赶上办书市,可去的地方很多。如河南路的大学书店开张,书刊一律九折,也吸引我挤来凑了一场热闹。这里没有什么通俗读物,读者的层次比较高,购书者绝大多数是青年,看了令人欣羡。外地参加书市的客人乘大轿车来,有警察维持秩序,小街上充溢着节日的气氛。

那几日我到邮局去寄书,年轻的邮局工作

人员抱怨自己弄不到书市的入场券,怏怏不乐。我恰好还存有两张赠券,随手送给了他。

福州路的古籍书店正举办一个书展,不仅有古今名人字画,还有宋、元、明、清的善本书以及近代和五四时期的绝版书。那天黄裳兄陪我去的,他注目于明清善本,我则留意观察那些五四以来的毛边本初版书,其中有鲁迅、柔石、丁玲、蒋光慈、钱杏邶、夏衍的,也有叶灵凤、高长虹、张资平的,平时都不易见到。书无标价,只供陈列,若一举可得,当可成为珍本收藏家。五四以后的稀见版本竟有如此之多,更不知十年噩梦中又焚毁了多少。

我在古籍书店的三楼上买到马叙伦先生的《读书小记》、《读书续记》,共三册。这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线装铅印书。《小记》印于1931年9月,《续记》上下印于1931年12月。定价10元,价钱公道。黄兄告诉我,这书的《续记》还有卷六、卷七一册,印数极少,颇不易得。他的那一册还是抗战胜利后直接写信托商务印书馆的元老张菊生先生,张菊老特地写信到福建的商务分馆才觅得唯一的一本。

作为当时《文汇报》的副刊编辑,黄裳兄便是从马先生的这一组读书笔记中得到启发,专门邀马先生为副刊开辟了一个文史专栏,这就是解放前在上海出版的笔记《石屋馀渖》和《石屋续渖》二书。我想,40年前黄裳兄费了如此周折才弄到手的《续记》卷六、卷七,恐怕我一时难以找到了,不禁对黄兄产生一种又羡又妒的心理。正是这种心理,促发我一定要寻觅此书。明知渺茫,也要侥幸一试。这也是一切有收藏癖的人的通病。回到北京后仅一个月,我居然在琉璃厂的中国书店轻易地买到了它,实在幸运。这本书卷六、卷七是1939年2月出版的,距前几卷的出版已隔七八年。我为得此书比黄兄容易而高兴,更为黄兄不能专美于前而得意。是否出于一种狭隘的自私心理在作怪,说不清了。夜间,在旅舍中翻阅这几本书,虽知马先生是一位语言学家,可是他这部读书笔记却有不少哲学、文学,以至民俗掌故的记载,读起来很有兴趣。

马先生的《读书续记》还有卷八至卷十五,是稿本,共八册,未及刊行。听说这八大厚本原稿仍收藏于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室,未知何时才能公诸于世。为什么这么多年竟无人动议印它出来?

上海书店原名上海旧书店,就在福州路古籍书店的对门。如果不见外的话,我可以说是它的老主顾了。我在这里留下很多美好的记忆。换句话说,我在这里得到过不少买旧书的乐趣。

这一回我在店内没有碰上“鬼”,却有幸遇到了“书之神”。访书之际冥冥中似有一位“书之神”在暗暗地助我一臂之力,说来可真有点神了。

二十几年前,我在北京东安市场买到上海孤岛时期出版的“译文丛刊”之二《祖国的土地》一书,1941年5月出版。我的老领导林淡秋同志参加了丛刊的编译工作,楼适夷、陈冰夷、蒋天佐、辛未艾、蒋锡金、金人等也都是译作者。二十几年来我访求其他各辑,知道一共出版了四辑,甚至还开列书单请京沪两地旧书店代配,一无结果。这次在上海书店也没想到会碰上这书,事先连想也不曾想过。然而,第一天到了旧书店便在书架上翻到了丛刊之一的《良心丢了》,1941年4月出版,虽然书品欠佳,我还是高兴地拿在手中。这样不是全书已得其半了吗?就在这一辑里便有淡秋同志译的苏联小说《贵族的子孙》一篇。过了几天我又来到书店,在台子上摆的旧书堆中竟然发现了丛刊之四《孩子们的哭声》,1941年7月出版,书品较好,显然这不是从前一位读者手中流散出来的。我欣慰无比,洋洋自得,以为四本之中已得其三,距离全璧的目标所差无几了。藏书也像集邮,我也有求全的癖好,其实凑全了又当如何?过了几天,我下午即将北返,趁上午办事的间隙又走了一趟旧书店。没想到竟在乱书堆中又拣出了一本崭新的丛刊之三《神圣家庭》来!1941年6月出版。这本书经历了45年,好像不曾被人翻动过,封面上蓝色的古典花纹,优美的钢笔画插图以及那浑厚有力的美术字,处处吸引着爱书的我,捧在手中犹如完成了一段长跑,又如一个在野外从事挖掘工作的考古者,突然发现了上千年的国宝,当时的心情实在难以名状,真想失态地大声欢呼。

我在上海书店还找到一本久想一见的书。那是窄条本、灰色封面的一本小书,田间的《未明集》,1935年12月上海“每月文库”社出版,印数一千册。第二天去书店,又翻到一册绿色封面的书,恰是李溶华著的小说集《正反合》。这是一部中篇小说集,1936年8月万人出版社出版,为“绿色丛书”之一。这套丛书中还有吴奚如、周楞伽等人的作品四种。诗人李溶华还有小说集行世,以前不知道。这本《正反合》究竟写的是什么,客舍中无暇看,只好留待北返后再说。作家李溶华的身世不明,新文学史上不知有多少过来人都已被人遗忘了。

这次沪上所得书刊一共寄回四个邮包,随身带的旅行包也装满了书。进了机舱举手往行李箱放包时,空中小姐过来帮忙,诧异地问:“这么重!什么呀?”

我说:“书。”

“书!”她重复了一句,嫣然一笑。

这真是美好的一笑,坐下来让我舒服了好半天。

(摘自《书边梦忆》,中华书局2009年6月版,定价: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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