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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与“私”之间:从丁文江的故事说起

2010-04-01 18:18:00 来源:书摘 潘光哲 我有话说

丁文江在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社群里的角色与地位,值得多方面的深入探索,更往往发人深思。他从1934年起担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之后的作为,就是个例子。

在朋友圈里,丁文江被敬称为“丁大哥”,如此称谓,便可想见他的风范。他和研究院的早期先贤,如傅斯年、李济、赵元任等,本即都有密切笃厚的私人交谊

。因此,即便他个人原先与中研院并没有密切的关系,但同这些都在史语所工作的成员早有互动,理有应然。李济便回忆道,1929年史语所自广州北迁北平之后,当时在北大地质系任教的丁文江,就对史语所的学术事业提供过意见;1931年2月10日,他更被聘为史语所的特约研究员。所以,待得丁文江出任中研院总干事后,在公事方面便开始同史语所成员有所交还,彼此间的互动,就不仅限于私人领域的交往了。

早在1933年6月18日,中研院总干事杨铨遇刺逝世,蔡元培即有意请丁文江继任其职。当消息传出,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就展开了劝说的行动,联合中研院的部分所长致函丁文江,请他膺任斯职,并动之以情:“见义不赴,非所谓‘丁大哥’也。”几经劝说,丁文江终于答允走马上任了。

身居研究院总干事一职,位处“中央”的丁文江,虽说和史语所成员本即熟稔,往来互动频繁。然而,友朋之伦外,一旦处理与史语所相关的事务,便是公务问题了,彼此意见、观念或有差异,磨擦、冲突即在所难免。

例如,在丁文江就任总干事未久的1934年夏天,他致函史语所,禁止史语所成员外出调查工作时携眷。此令一下,立刻引发赵元任、李方桂的反弹,扬言若“不收回成命”,必欲求去。在丁文江看来,他发出这道命令的原因是:

……田野工作原系苦事,甘苦须大家共之,挈眷与携女友皆足使同事有苦乐不均之感……。

理由显然正当之至。可是,赵元任、李方桂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以辞职为要挟。夹在中间的傅斯年只好充当调人,希望风波就此平息。丁文江的这道命令遭受如此激烈的反弹,或为事前料想不及。然而,他不为已甚,并不坚持执行自己的命令,还与当事人之一的赵元任“当面细谈两次”,诚意沟通,终于得到比较满意的解决结果。

不过,“禁止携眷”的风波,偏又与另一当事者:李方桂的学术活动及其个人的生涯出处夹杂在一起,以致情况更形复杂。先是,李方桂有计划往云南调查,即可能因此(及其他不详原因)暂而裹足。对此,丁文江本来向傅斯年明白表达他的态度,是绝对赞成李方桂的调查活动的。偏巧就在同一时分,胡适邀请李方桂到北大任教,继承刘复逝世后遗下的“语音学讲座”职位。这等倡议,显然让丁文江相当不悦,竟然“以去就争之”,蔡元培亦出面阻止胡适的行动,最后改请罗常培出任,事情才大体告终。

整体而言,这些事本不应引起如此的风暴,让当事人动了气,甚至都萌生辞职以去的念头。显然,对进行田野工作这等公务之际,应该有些什么样的禁制,彼此观念大有差异,是风波的导火线。

李济与丁文江之间,也有类似的事例。由于李济要先挪动经费,但前此的账目不清,丁就提出清理旧账的要求,加上一句玩笑话,竟引发李济的脾气,造成双方间的磨擦。兼及傅斯年一直滞留北平,未南下处理所务,李济代理其职,事繁责重,更不免略有怨言,丁文江便写了一封长信给傅斯年,希望他能好好处理这些缠结不清的情况。丁文江强调,在研究院经费困窘的情况下,他当然愿意支持“史语所挪下年款事”。可是,“本院现无丝毫余款可以挪动”,当时所能够挪动的只有研究院基金;然而,依据《研究院基金暂行条例》,基金动支,须按目送审计部,所以,院里的会计人员便要求史语所来函,声明挪款只是暂借,且于下年度扣还。丁文江声明说:“此原办事一定之手续,即无基金关系,亦应如此…… ”

他也表示,史语所至少应该对已经花用的考古研究经费“列一表来”:

究竟安阳过用多少,云岗(按:云冈)过用多少,其他过用多少,然后可以解决。至今日止,济之(按:李济)尚不能以数目告我,以生气之结果,至今尚未细查账目也……

这笔糊涂账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丁、李之间对于核销公务经费的态度,明白不同,确实清楚可见。然而,即便是关系最为重大、处理起来也最令人头疼的账目经费问题,身为史语所“上级长官”的丁文江,多少还是顾念私谊,尽量给予方便,不会摆出非得公事公办不可的架子。

在华人社会里,朋友之伦与公务交涉,往往缠结不清。对这一群绝对是第一流的知识人而言,彼此同处共事,私谊公务之间如何拿捏分寸,善分其界,亦复如是。丁文江与史语所成员的友谊,是他们互动往还的基础。然而,当他出任中研院总干事后,彼此相处之正道,非仅友朋之伦所能涵摄。一旦交还往来涉及公众事务者,观念不尽一致,想法也有差异,磨擦、冲突在所难免,双方的互动,往往因此横生波折。我们可以推想,对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而言,“公”、“ 私”之交涉及其分界,如何拿捏得当,相处相得,或未能臻其美善。这段故事,值得已然步入下一个百年的知识分子,深体玩味。

(摘自《何妨是书生:一个现代学术社群的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0年1月版,定价:2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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