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封闭与交流，长城实现秩序构建

　　作为长城区域的一个共同体，农耕和游牧因其完全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而形成了不同的族群，有了代表族群利益的政权。也就是说，农耕政权代表农耕利益，游牧政权代表游牧利益。

　　有的人认为长城是农耕民族防御游牧民族的屏障，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为什么游牧民族，如北魏、北齐、辽、金在入主中原，成为农耕地区统治者之后，也要修建长城？因为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成为农耕族群的代表政权后，也要维护农耕地区的农业发展和稳定，所以修建长城防御来自更远地区游牧政权的侵扰。

　　不论是汉民族政权，还是少数民族政权，修建长城首先体现了对长城之外生活族群的承认，也正是因为这种承认，才需要构建一种规范彼此行为、减少冲突的秩序。有人说，长城是阻隔内外的，象征着封闭，封闭的文化、封闭的经济、封闭的行为。这种说法是对的，长城肯定要起到阻隔的作用，不让人随便进出。但我们还要看到，长城还有成千上万的关口，而这些关口起到的就是交流作用。也就是说，长城通过对封闭与交流的控制，达成了构建秩序的功能。

　　在历史长河中，长城的作用更多体现在不同族群、不同民族政权间构建良好秩序这一方面。农耕和游牧彼此有着强烈的冲突和互补。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逐草而居，也需要农耕地区出产的布匹、茶叶、粮食及其他生活用品。通常情况下，游牧民族要想获取生活物资，一种途径是贸易，另一种是抢夺，到农耕地区抢夺。如果抢夺成为一种常态，战争就会越来越多。长城的修筑，不仅使抢掠不能成为常态，而且还为贸易构建了良好的秩序。农耕民族在长城里面种地，游牧民族在长城外面放牧，二者通过长城成千上万的关口进行正常的贸易，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共生共存，融合发展。

　　当今世界是一个民族国家共同体，每个国家都要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那么，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平衡个体利益最大化与整体利益最大化的关系？中国古人找到了一条非常有智慧的路径，那就是建立了多元利益平衡基础上的一体利益最大化的路径。

　　在中国历史上，虽然各民族也有冲突、战争，但整体上一直在追求国家统一。这就是多元利益平衡基础上的一体利益最大化。实际上，长城精神在这一点上有着非常强烈的代表性。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呈现出多元一体的格局。几千年来，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正是在这样的碰撞、融合中发展进步的，而长城是中华民族爱好和平这一文化情结的表达。

　　共同体的核心是共同利益，基础是共同规则

　　1993年，美国学者亨廷顿提出了“文明冲突”理论，认为来自文明方面的冲突将是未来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而伊斯兰文明和儒家文明可能会联合对西方文明提出挑战。2004年，北京大学教授汤一介发表了题为《“文明的冲突”与“文明的共存”》主旨报告。他认为，不同文明是可以共存的，文明的差异并不必然地引发“文明的冲突”。

　　1993年9月4日，世界宗教会议在美国芝加哥通过了《全球伦理宣言》。《宣言》从世界各大宗教和文化的道德准则中，提炼出了全人类都应当遵循的一项基本要求：每个人都应受到符合人性的对待！并以耶稣的名言“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和孔子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理论支持。这是人与人相处的最低准则，对于共同体中独立存在又相互联系的个体来说也同样如此。

　　我们回过头来说长城。在2000多年的中国长城修建史上，明朝嘉靖年间战争最频繁、规模最大，原因是当时的朝廷采取了一项错误政策，就是关闭长城沿线的关口，禁止茶叶、布匹、粮食等走出长城。这其实就是关闭了与游牧民族的贸易通道，与现在美国到处搞制裁的性质差不多。明朝朝廷自认为遏制了游牧政权的发展，实际上却遭到了沉重打击。在这一阶段，长城主要起到防御作用，违背了构建秩序、互通有无的运行准则。它在成为遏制对方的一个手段的同时，也成为激化矛盾和冲突的催化剂。由此可见，任何共同体之间，若想共存，则一定是共赢的关系。

　　共同体之所以能形成共同体，其核心就是共同利益，离开了共同利益，就谈不上共同体。这是共同体存在的基础，长城亦是如此。长城内外作为一个共同体，贸易一定是互利的，在管理上要达到基本的公平才可持续，这就需要制定双方都能遵守的规则。当时，明朝与蒙古族在这方面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定，就是蒙古军队也要派兵与明朝军队一起巡逻，如果牧民犯了法，就由蒙古军队抓起来，押回去受罚，而明朝军队只负责管理农民。之所以这样制定规则，就是为了保证彼此的共同利益可以良性运转。

　　追求和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底线

　　1998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期间参观北京慕田峪长城。他问我，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撑中国人修建长城？我跟他讲，就是不想打仗，想要永远和平的愿望。修长城的人不可能背着长城去打别人吧，只有不想打仗的人，才会去做这件事。而且这不是权宜之计，只有世世代代都不想打仗，才会投入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把长城修得如此坚固。

　　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视角上，如何解读长城所代表的中华文明对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和意义？我的回答是，长城是人类文明的一种标志。

　　人类文明诞生至今，始终面临着三大问题：第一是生存。长城作为我国古代的军事防御工程，修筑的最初动力也是解决生存问题，不仅是长城内的，还包括长城外的，几千年来一直与生存息息相关，为民族发展、文化延续发挥了重要作用。第二是秩序。长城构建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秩序，农耕民族在长城里面种地，游牧民族在长城外面放牧，二者通过长城成千上万的关口来进行贸易。这样，就有效促进了民族融合与社会进步。第三是传承和发展。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5000多年传承、延续至今，从未中断，凭的就是建立了多元利益平衡基础上的一体利益最大化的路径。这是中华民族的智慧，也是人类发展的必由之路。

　　长城文化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致性体现在哪里？简而言之，就是对和平的追求。我们追求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奋力实现中国梦，一定是不以损害他国利益为前提的。实际上，世界各国都有自己的梦，为了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冲突在所难免，怎么解决？就是在共存共融共赢中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底线，这个最底线就是和平，不打仗，而这也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底线。

　　（作者为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本文编辑整理自“宣讲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