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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吻”

2004-03-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帕拉塞尔苏斯

菲利普斯・奥雷奥卢斯・特奥夫拉斯图斯・

邦巴斯特・冯・霍恩海姆(Philippus Aureolus Bombastus von Hohenheim,1493-1541)是一位德籍的瑞士医师,他相信自己的经验,对传统的教条深恶痛绝。他曾当着大学生们的面,公开把古罗马医生加仑(Galen)的著作烧毁,并取名Paracelsus(帕拉塞尔苏斯),以表明自己要超过(Para)被公认为古罗马最伟大医学作家的塞尔苏斯(Celsus)。不过他确实有这等方面的成就:他发现并使用多种新药,促进了药物化学的发展;他对现代医学,包括精神病治疗的兴起都做出了贡献;他还发表过一部《外科大全》;同时他又是一位著名的炼金术士。这与他的兴趣多面有关,这兴趣甚至涉及文学艺术。

帕拉塞尔苏斯在他的广泛阅读中,曾发现一首1480年首次在德国斯特拉斯堡出版的诗《封・施陶芬伯格骑士》(Der Ritter von Staufenberg),诗中描写了一个动人的德国传说。他后来在出版于1566年的著作《自由的水神、风神、火神和其它精灵》(Liber de nymphis,sylvanis,pygmaeis,salamandris et gigantibus et caeteris spiritibus)中,转述了这个传说。

帕拉塞尔苏斯描述了土、气、火、水四种外貌和功能都跟人类一样、但却没有灵魂的精灵。其中的宁芙(nymphs),是水神仙女,帕拉塞尔苏斯称她们为昂丁(undinae,or Ondines),这名字显然来自于拉丁文中的“unda”(波浪)一词,正如他发明絮尔夫(Sylph)来指称风神,发明萨拉曼德(Salamander)来指称火神,用科博尔德(Kobold)来指称地神一样。故事说的是在浩渺的莱茵河上游,有一条小小的支流,两岸全是神秘的古老森林。昂丁一直生活在水中,对人类竟能生活在空气中感到很是好奇。有一位昂丁仙女与姐姐们在施陶芬贝格(Staufenberg)属地的湖泊里游玩时,非常向往人间的空气。于是总要从水中出来,顺着林中猎物走过的小径,呆下来看看陆地上古怪而美丽的动物。一天,她看到一个最古怪、最美丽的动物,他是正在林中打猎的年轻英俊的施陶芬贝格领主。此后,每当他在林中漫游的时候,她都要出来看他,不久便爱上了他,并决定要俘获他的心。只因她是一个精灵,他自然看不见她。于是,她运用水神自古就有的手段,使自己拥有一副人的躯体,全身洋溢着美感,在林间小径等待。施陶芬贝格领主来了,这次,他看见她了,她的美和风度使他倾倒。他是那么的为她而沉迷,就提出要她去他的城堡。她同意了。途中,他们虽得时时提防狮子、老虎、野熊的袭击,仍一次次停下来拥抱。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昂丁流着泪向他告别。她解释说,她一定得回她的水中去。但这位名叫胡德勃兰特(Huldbrand)的封・施陶芬贝格要求跟她结婚。昂丁告诫说:“如果你发的是伪誓,将会有可怕的事发生!”胡德勃兰特说:“我永不会背弃你。”

他们以古代的方式举行婚礼,没有神父,也没有证婚人,并保证以后和他妻子共同生活。三年过去了。最初,他们的生活有如一首田园牧歌。后来,当胡德勃兰特外出参加马上武术比赛,看到他的朋友们都与有钱人家结婚时,就开始懊悔自己的妻子不是陆地上的女子了。一次,在他最富有的邻族马格瑞夫(Margrave)主持的马上武术比赛中,他迎战一位远方来的骑士取得了胜利。他的勇猛和耐性给主持比武的马格瑞夫和他女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也十分喜欢他。于是,他在心中开始将这个女人与他的昂丁进行比较。他觉得,也许她没有水神那么漂亮,也许也没有她那样有才气;但是她有嫁妆,包括金银财宝和陆地上的大片土地。回到家后,他向昂丁宣称,他要与马格瑞夫的女儿结婚,而她一定得回自己的水中去。

昂丁深受打击,悲痛万分;她哭泣着请求他别忘了自己的诺言。但胡德勃兰特铁石心肠,不理睬她的请求,对她又是嘲笑又是威胁;最后,还凶暴地跳到她面前,要动手打她,骂道:“你不是夏娃的女儿,你是怪兽的女儿。滚吧,魔鬼。回你水中的朋友那儿去吧。我要的是陆地,而不是水。”并硬是将她拖到附近一条河岸边。她乞求、辩解、劝说、啼哭,心情狂乱。但他抓住她,把她推向了河中:“回你水里去吧!我再也不要跟水和你交往了!”

昂丁先是不情愿,随后接受了他的决定:“听从你的命令,我的主人。”她回答得那么地冷静而庄严,使他一下子放开了她。到了河里后,她警告他说:“不过由于你诅咒过水了,你可得小心。它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昂丁潜入到河中游走了;到了莱茵河后,她的姐姐们都来安慰她。

胡德勃兰特听到昂丁分手时的话后,害怕极了,决心再也不与水沾边。

一个月后,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马上武术比赛,这是为庆祝胡德勃兰特和马格瑞夫女儿的婚礼。胡德勃兰特又迎战那个外国骑士。不过这次的结果不一样了。在胡德勃兰特与这位骑士交战时,板着脸非常生气的昂丁带领她的姐姐和表姐妹们到他跟前跳舞。就在这个时候,胡德勃兰特比输了。

胡德勃兰特被击败后,站在参赛场上,又热又渴。他的新娘急忙给他递上一杯清凉的冷水。可等他记起昂丁说过的话时,已经太迟了。

昂丁给这水施过魔术,胡德勃兰特一喝,就窒息住了。

水充溢住了他的气管,使他窒息得无法呼吸。他的新娘、新娘的家人和朋友惊恐地眼看着他竟然在干燥的空气中被淹死。

生于德国东北部勃兰登堡(Brandenburg)的莫特-富凯男爵弗里德里希・海因里希・卡尔(Friedrich Heinrich Karl,Baron de la Motte-Fouqué,1777-1843),是一名记者,同时也写诗、写剧本和小说,对北欧的神话有很深的造诣,还出版一份有关浪漫主义文学的季刊。卡尔对帕拉塞尔苏斯转述的这个故事发生了极大的兴趣,据此,他另外写了一个故事,题目就叫《昂丁》(Undine),发表在1811年他自己编的季刊上。

看来,莫特・富凯是注意到了帕拉塞尔苏斯故事中胡德勃兰特的死在科学上的不合理性。因此,他只是吸取帕拉塞尔苏斯的故事框架,而对它的内容,尤其是死,作出了合理的改动。在莫特・富凯的《昂丁》中,昂丁是一个3岁的女孩子。一次,当她从湖中出来的时候,正好被一个渔夫和他的妻子看到。渔夫的女儿也是这个年纪,大概是被淹死的。夫妇两人便将昂丁带回家里,像自己女儿那样把她养大。昂丁长到18岁时,见到了旅行家、骑士林斯特尔登伯爵的胡德勃兰特(Count Huldbrand of Ringstelten),当时伯爵迷了路,他美丽的夫人贝塔尔德(Bertalda)正在设法到处找他。昂丁赢得了伯爵的爱,两人举行了婚礼。婚后,昂丁告诉他,她是地中海海王的女儿,或者美人鱼,或者水精;直到与人间的男人结婚,此前她都不能有灵魂。现在,她有了新获得的灵魂,使她拥有一颗温柔、仁爱和体贴的心。她便怀着这颗温柔、仁爱和体贴的心,随同伯爵回到他贝塔尔德仍在等他归来的城堡。最后,他们建立起了一个ménage à trois(3人之家)。

一次,当他们三人泛舟多瑙河的时候,有一只水精的手从河中伸了出来,抢走了贝塔尔德的伯爵送她的项链。见此,昂丁也把手伸进水里,另外捞出一条项链,比原来这只还要漂亮得多。胡德勃兰特很生气,他生水精的气,也生昂丁的气,还诅咒了昂丁,却忘记了昂丁曾经告诫过他,永远不要在水边发咒。为了惩罚他,昂丁就回到水中去了。

胡德勃兰特和贝塔尔德又决定结婚,虽然他以前曾做过一个梦,水神在梦中警告他,如果重婚,马上会死。婚礼结束后,贝塔尔德打开一眼古代的喷泉。这时,随着喷泉的水,水神昂丁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使胡德勃兰特想起做一个不忠的丈夫会有什么样的命运。诀别时,他去吻昂丁,但当他碰到她唇的时候,她紧紧抱住他,扼住他的喉咙,“直至他最后呼吸停止”(bis ihm endlich der Atem entging)。

在西方,小亚细亚爱奥尼亚学派中的泰勒斯(Thales,公元前624?-?547)最先假定整个宇宙是起源于空气、土、水,再经由人和动植物的身体,然后复归于空气、土、水,形成一个变化的循环。以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公元前584?-?497)为代表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则增加了一个火,相信任何生命物质,包括人在内,都是由土、水、气、火四者所组成;土、水、气、火各有一种特性:燥、冷、热、湿;是这每种特性,形成了人体的四种体液(Humors)――血液、黄胆汁、粘液和黑胆汁,血液的特性是热而湿,黄胆汁是热而燥,粘液是冷而湿,黑胆汁是冷而燥。古希腊最著名的医学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公元前460?-?375)和他的柯斯(Cos)学派进一步完善了这一学说,认定这四种“体液”的和谐(crasis或eucrasis)还是不调(dycrasis)决定了人的存在、本性和健康状况、心理素质和气质个性。

帕拉塞尔苏斯深受这一理论的影响,在昂丁的故事中,他是企图表现人和动物的互动关系:水中的精灵渴望大地上的气,而大地上的人也不能没有水,胡德勃兰特因为与水不协调,导致了人体中这些元素和体液的失调,因之陷于死亡。到了现代,尽管在西方仍然有人相信体液对人的影响,但是德国病理学家鲁道夫・维尔霍(Rudolf Virchow)1858年的著作《细胞病理学》(Cellular Pathology)指出人体是由彼此平等的细胞组成的细胞王国,疾病的出现,首先并不是发生在人体的整个器官或组织内,而是发生在细胞内之后,这一理论就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卡尔的《昂丁》描写胡德勃兰特去吻昂丁时,强调了昂丁紧紧抱住他,扼住他的喉咙,这样,有准备的昂丁就可以怀着强烈的恨,自己先呼足气,然后堵住对方的口和鼻子,使他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卡尔的《昂丁》迷住了许多艺术家,此后就极少有人记得帕拉塞尔苏斯的《昂丁》了。有一本书中记述,说伟大的德国歌剧作家和作曲家里夏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在他1883年2月13日患心脏病去世的这天还在读卡尔的这个故事。著名的德国作家和作曲家恩斯特・泰奥多尔・阿马德乌斯・霍夫曼(Ernst Theodor Amadeus Hoffman,1776-1822)据此写成了一个三幕梦幻歌剧《昂丁》(Undine),在1816年上演;另一位作曲家、德国轻歌剧的创始人阿尔伯特・罗尔青(Albert Lortzing,1801-1851)则写出四幕浪漫主义歌剧《昂丁》(Undine),在1845年4月21日首演于古城马格德堡(Magdeburg)的国家剧院。第一位得到世界承认的波希米亚作曲家安托宁・德沃夏克(Antonin Dvorak,1841-1904),是以将民间素材转化为19世纪浪漫派音乐语言而著称的,其中作于1900年的《水仙女》(Rusalka)即来自于昂丁的故事,1901年初演出于布拉格获得好评。甚至到了一个多世纪之后的1958年,还有由德国作曲家汉斯・维尔纳・亨策(Hans Werner Henze,1926-)作曲、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总编导和艺术指导弗里德里克・阿什顿爵士(Sir Frederick Ashton,1904-1988)设计舞蹈的一部融合爵士乐因素的古典芭蕾舞剧《昂丁》(Undine)。英国翻译家埃德蒙・戈斯爵士(SirEdmundGosse,1849-1928)1896年将莫特・富凯的文本译成英语;在1909年出版的一个散文改写本中,甚至附有曾为中古高地德语史诗《尼贝龙根之歌》等作品作插图的著名的英国最杰出的插图画家亚瑟・拉克姆(ArthurRackham,1867-1939)作的插图。

让・季洛杜(Hyppolyte-Jean Giraudoux,1882-1944)这位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是以他的《间奏曲》(Intermezzo)、《安菲特律翁》(Amphytrion38)和《沙依奥的疯女人》(The Madwomen of Chaillot),当然还有《昂丁》(Ondine)等作品而闻名的。在这部据莫特・富凯的故事改写的剧作中,胡德勃兰特的名字被改成为汉斯(Hans),贝塔尔德也成了贝尔塔(Bertha);剧本描写在汉斯第二次婚后,昂丁的父王要依照公约处死他,因为他作为一个不忠的丈夫破坏了这公约。昂丁到父王那里,竭力为他辩护,但是徒然无效。不过允许她回去与汉斯告别,然后则要被她的姐姐们以魔法召回去,这魔法还能使她忘却自己与胡德勃兰特一起生活时的情景。在两人最后的告别谈话中,汉斯告诉昂丁,在她离开之后,他的生活也就变成了折磨:“我全身的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器官都是受我控制的。我只能看到我让眼睛去看的事物……我控制我的五官,我的三十块肌肉,我的骨骼。一不在意,我就会忘掉去听、去呼吸。它们会说他因呼吸阻塞而死。”

歌颂坚贞的爱情和婚姻,抨击对爱情的不忠历来是文学艺术的永恒主题,历史上各国、各民族作家、艺术家共同一致的态度都是对不忠的丈夫严加惩处,其中最严厉的自然是以各种各样的手法处死他。莫特・富凯对这个故事的处理,以它科学的合理性被人们所接受。今天就有许多人把因性混乱而染上艾滋病称为“死亡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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