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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浅出为文章之上乘

2004-06-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这是一本介绍几位哲学家及其思想的非学术性书,既像写自己读书心得的随笔,又像普及知识的“科普”作品。人物的挑选、切入的角度和对思想的诠释都凭作者个人兴趣和理解。

●在作者看来,哲学最大的功能就是以智慧来

慰藉人生的痛苦。这痛苦有主观自找的,例如名缰利锁,欲壑难填;有外界强加的,例如天灾人祸,种种不公平的遭遇。但是在哲学家那里都可以找到解脱之道。

●这本小书的文字使我有久违之感。那种特别英国式的散文风格,简洁而优雅,机智而含蓄,能用小字眼就不用大字眼,惯以轻描淡写代替浓墨重彩,给读者留有无限回味的余地,这些都深得英国古典散文的传承。

由于时间精力有限,我一般不接受翻译的稿约。当译文出版社的朋友们约我译阿兰・德博顿的作品时,我本能地推辞。但是《哲学的慰藉》一书送到我手上后,翻阅之下,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在作者看来,哲学最大的功能就是以智慧来慰藉人生的痛苦。这痛苦有主观自找的,例如名缰利锁,欲壑难填;有外界强加的,例如天灾人祸,种种不公平的遭遇。但是在哲学家那里都可以找到解脱之道:苏格拉底以通过理性思辨掌握真理的自信直面压倒优势的世俗偏见,虽百死而不悔。塞尼卡参透人事无常,对命运作最坏的设想,因而对任何飞来横祸都能处变不惊。伊璧鸠鲁认为人生以追求快乐为目的,但是他对快乐有自己的理解:摈弃世俗的奢华,远离发号施令的上级,布衣简食,良朋为伴,林下泉边,悠哉游哉!蒙田(姑从德博顿,把他也列入哲学家)自己大半生在藏书楼中度过,却贬低书本知识,因厌恶上流社会的矫揉造作,而走向了另一极端――让饮食男女的原始本能登大雅之堂;他痛恨当时学界言必称希腊的引经据典之风,提倡用百姓自己的话代替“亚理士多德如是说”,这样,因能力、知识不足而自卑者可以从中得到慰藉。天下伤心人可以从叔本华的极端悲观主义,放弃对此生的一切期待中得到慰藉;而另一个极端,尼采对超人的意志和力量的绝对自信又可帮助人在一切艰难险阻面前永不放弃。

作者并没有透露他对任何一种哲学的倾向性,对其中有一些也以调侃的笔法透露了一点质疑。但是从作者的角度看,这些哲学家的思想虽然相距甚远,甚至相对立,却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共同点,那就是哲学一词希腊文的原义:“爱智慧”,而且用这种智慧来慰藉人生的种种悲苦。这也是本书的切入点,因此以此为题。下面这段话最好地概括了作者自己的旨趣和写这本书的真意:

广而言之,以这位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为最高象征的主题似乎在召唤我们担负起一项既深刻又可笑的任务,那就是通过哲学求得智慧。尽管古往今来被称作哲学家的思想者千差万别(他们如果聚集在一场大型酒会上,不但互相话不投机,而且很可能几杯酒下肚就老拳相向),还是有可能在相隔几世纪之间找到一小群情貌略相似的人,其共同点就是忠于“哲学”一词希腊文的原义――“爱”“智慧”。人以群分,把这一小群人归在一起的共同爱好在于就人生最大的痛苦的根源向我们说一些宽慰而切合实际的话。我愿从斯人游!

不论哲学家的主张如何,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不随俗、不从众、不畏权势,通过独立的深思熟虑而得出自成体系的对宇宙、对人生的看法。一旦形成,就身体力行,以大无畏的精神捍卫、宣扬之。本书以苏格拉底之死开篇,开宗明义用这种精神统领全书:

“这位哲学家宁愿失欢于众,获罪于邦,而决不折腰。他决不因别人指责而收回自己的思想。而且,他的自信不仅是出于一时冲动或者匹夫之勇,而是来自更深层次的、植根于哲学的源泉。哲学给苏格拉底以坚定的信仰,使他面对千夫所指能够保持理性的而不是歇斯底里的自信。”

“这种思想的独立性给我以启迪和激励。它向我展示了一种力量,可以抗衡在行动和思想上曲意迎俗的习性。在苏格拉底的生死之间包含着一种召唤,唤起人聪慧的怀疑精神。”

这一贯穿全书的追求真理的精神和独立人格,也许正是作者要与读者分享与共勉的启迪。

其实,这种精神在东西方的哲人那里是相通的。如“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论语》),“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都是指的只要自信真理在我,就坚持到底,无所畏惧。压力可能来自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统治者,也可能来自世俗的无知和成见,还可能来自自己本身对名利的欲望,这些同样都是压制理性探索的死敌。中国春秋时代的先哲主张各异,同时也都拥有那份自信,那依靠自己的智慧独立思考的精神,因此才有光耀千秋的“百家争鸣”的局面。而从伊璧鸠鲁对待权势财富的态度来看,也能找到中国读书人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隐田园,崇尚淡泊宁静、归真返朴的影子,还有魏晋名士特立独行的风骨。书中所描绘的尼采对人生必须经过苦难的看法,有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味道。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作为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在各民族的智者那里是相通的。

作者阿兰・德博顿近年来在欧洲已经崭露头角,但是在我国还没有进入读者的视野。我本人也是在接手本书的翻译后才对他略作了解。首先使我意外的是他的年轻――生于1969年,写此书时才30出头,而书中所显示的学养、识见和开阔的视野给我的第一印象似乎应在中年以上。继而一想,也不奇怪,我国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成名的作家、思想家、学问家也不过这个年龄,而这些前辈在深厚的国学功底之外还有西学。实际上一个人的文化底蕴应该在20岁左右,甚至更早,就已奠基。德博顿生于瑞士,由于其父母特别喜欢英国,8岁就被送到伦敦上寄宿学校,4年后全家人移居伦敦。他最早学的是法语,现在写作以英语为主,同时通晓法、德、西班牙语。从这本书来看大约至少能读希腊和拉丁文。18岁入剑桥大学,正式学历为剑桥大学历史系毕业。他自称大学时代只有两样追求:爱情和创作。前者很不成功,促成了后者的成功,因而他深信失恋与文学是并行的。对学校的课程他一点也不感兴趣,好在学业比较宽松,他有足够的时间随心所欲地博览群书,自学成才。整个大学期间他主要依靠大学图书馆和附近一家书店,在那里他父母给他开了一个账户,随他自由买书(后来他买书之多令他父母后悔当初的慷慨)。他读书不是被动地接受知识,而是为寻找一种表达方式,为此徜徉于文学、艺术、美学、哲学、心理分析之间,上下古今求索,从中邂逅知音,产生共鸣,在跨越千年的著作家那里欣然找到先得我心之感,逐步接近了自己的目标。这样,上大学不是为求学位,只不过提供他一个读书的氛围;而读书不是为了日后求职,只是帮他找到自己独特的创作模式。所以,他不愿把他的写作归入任何一类:小说、历史、哲学……最多能称之为“随笔”,以个人的声音谈人生的重大题材。

这本《哲学的慰藉》为什么在漫长的哲学史上偏取这几个人?作者说就因为这几个人他能读懂,令他喜欢,岂有他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他认为哲学家的伟大不在于高深莫测,而在于能与常人对话。他以自己驾驭文字的才华把通常是枯燥晦涩的哲学思想写得生动活泼而通俗易懂,目的就是要把哲学从高头讲章拉下来,进入平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另一方面,他又通过哲学家之口告诉人们思想的重要,人生道路上遇到种种问题,不假思索凭本能作出反应,与通过思考,理性地对待,结果是大不相同的。他认为在世俗的世界里只有哲学能解人生痛苦之谜。但是哲学著作又多艰深难懂,令普通人望而生畏。而在他看来,哲学如龙虾,外面有一层硬壳,还有应该剔除的污垢,但是里面的肉却是美味而营养丰富。《哲学的慰藉》一书的作用就如给龙虾剥壳的钳子和掏肉的长钩。他思接千载,驰骋跳跃于古今之间,把古人的思维展示在现代人物和时髦的生活方式之中,不由人不得出结论:人性在某些方面是永恒的,因而有些哲理也是永恒的。

从作者自述的意图来看,他是成功了。能把这门艰深的学问写成这样有趣,引人入胜,实属难得,可以称得上是深入浅出之作――我一向认为“深入浅出”是有学术含量的文章的高难境界。不研究哲学的人读了这本书可以增加知识,得到启发,甚至进一步对人生有所感悟。年轻人也许会从此爱上哲学,决心进一步登堂入室。至少,也可以作为优美的文学随笔来读。当然,作者对这些哲学家的理解程度可能深浅不一,对有的概括比较准确,而对有的可能有失偏颇。这也是见仁见智的问题。读者自可做出批判,得出自己的看法。

(本文为《哲学的慰藉》的译序,本刊有删节。《哲学的慰藉》(英)阿兰・德博顿著,资中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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