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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文字散淡人 (图)

2004-06-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杨绛近照

人民文学出版社5月份推出8卷本的《杨绛文集》,收有她小说、散文、戏剧、文论和翻译作品,让我看到杨绛作为一位小说家、评论家和翻译家的多方面才能。杨绛在《自序》里自谦说:“我不是专业作家;文集里的全部作品都是随遇而作。我只是一个业余作者。”可是,我们看到,杨绛不论创作还是翻译都是用“心”写的。尤其是散文,作者自由自在地描写她的心灵世界,描述的对象不论是大千世界,还是生活细节,都有她独特的体会。她的文风舒缓从容,清丽淡雅,常常是一些平淡的白描式文字透露出作者的深情。

我们看看在《干校六记》中,杨绛怎样写两次送别的。第一次是一家人送钱锺书先生上车:

默存走到车门口,叫我们回去吧,别等了。彼此遥遥相望,也无话可说。我想,让他看我们还有三人(指杨绛、圆圆和圆圆的丈夫),可以释念,免得火车驰走时,他看我们眼里,都不放心他一人离去。我们遵照他的意思,不等开车,先自走了,……

这段平淡的文字透露出作者复杂的心情。那时的钱锺书先生已经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居然被派遣作先驱队队员,当小青年使用,这只有在荒唐的时代才能发生的荒唐事情。为了叫家人放心,免得彼此难过,钱先生叫家人先走。于是“我们遵照他的意思,不等开车,先自走了”。我们知道,钱先生没有多少生活能力,日常生活尚需杨绛和圆圆照顾,让他去当先驱队员,能让人放心吗?杨绛不用明写,读者心里都有数了。

第二次圆圆送母亲走:

上次送默存走,有我和圆圆还有得一。这次送我走,只剩了阿圆―人……我看着她踽踽独归的背影,心上凄楚,忙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越发能看到她在我们那破残凌乱的家里,独自收拾整理……

这是“我们仨”又一次难忘的离别。后来,钱瑗来干校探望她爸爸妈妈,相聚之亲情,我们历历在目。

又如,她在《纪念温德先生》一文里,说到温德(RobertWinter)先生。对于这位美国教授,我印象很深。我1952年上北大英语系的时候,头一年就由他教我们口语。记得很清楚,他手里拿着一本苏联专家编写的英语教科书,教我们英语如何发音。真是滑稽!

温德先生学问广博,有一次我在他家,他居然给我讲《红楼梦》。他的游泳本领更是一绝。杨绛写他“夏天到颐和园游泳,大概卖弄本领(如仰卧水面看书),吸引了共泳的解放军。他常自诩‘我教解放军游泳’,说他们淳朴可亲”。这一点,我有深切体会,有一次我去颐和园游泳,他叫我横躺在他身上,他手指一动,两人都往前去,脚趾一动,两人就往后退,引得游人啧啧叹赞。

杨绛写他解放后有“情绪”,是因为他的待遇不如苏联专家,而他作为一位资深的名教授,解放前曾保护过进步的教授和学生,因而心有不服。杨先生是怎么做他工作的呢?她说:“‘你凭什么和他们比呢?你只可以跟我们比呀。’这话他倒也心服。”

这句话含有人生的道理。整天和别人比待遇高低,心中自然不平。可是往下看看,有多人不如你,心中便能释然。杨绛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在《我们仨》中说,“我们全心全意愿为人民服务,只是我们不会为人民服务,因为我们不合格。然后国家又赔了钱重新教育我们。我们领了高工资受教育,分明是国家亏了。”于是“我们仨”便知足,只求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

至于这番话有什么弦外之音,不同的读者也许有不同的理解。

杨绛的散文还经常写些下层人民的生活,例如车夫老王,他送了杨先生香油和鸡蛋,杨先生给了钱,不理解“他来表示感谢,我却拿钱去侮辱他”。老王去世之后,“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老王》)又如,她下乡时,一位大妈对人民公社的反应:“人民公社好”,“反正就是好呗!你说这把茶壶是你的,好的,你就拿去。你说这条板凳是你的,好,你就搬走。你现在不搬呢,好,我就给你看着呗。”(《第一次下乡》)

这是普通农民对当时“平调风”的无奈而又诙谐幽默的反应。

有一篇“杂记”,题为《客气的日本人》,说的是一个名叫获原大旭的日本军官,叫杨绛去贝当路日本宪兵司令部问话。杨绛拿一本《杜诗镜铨》在等待时翻阅,那日本军官进来,“他拿起我的书一看,笑说:‘杜甫的诗很好啊’。”事后她才知道,原来日本人误传了人,“便客气地把我送到大门口”。事后她在友人们面前讲起此事,大家“都说我运气好”。李健吾先生就惨了,说他经受种种酷刑,尤其受不了的是“灌水”。杨绛以为她碰到的是一个“很客气的日本人,他叫获原大旭。”这时,李先生瞪着眼说:“获原大旭?他!客气!灌我水的,就是他!”

李先生这句话真是精彩。“客气的日本人”一下子成了凶煞的鬼子。这种笔法令人想起“反话正说”的马克・吐温风格。

据我观察,钱锺书、杨绛夫妇喜爱喜剧性的作品,并不欣赏凄凄惨惨的东西。他们为人也是如此:身处逆境,却处惊不变,可谓波澜不惊、水波不兴,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平和的心态,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在《我们仨》里,杨绛写道:“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这哪是凄凉的晚景!分明是甜梦中的人一段段暖人心腑的回忆。

8卷本的《杨绛文集》中,散文部分集中在第二、三卷里,读者欣赏之后,想必会认同李健吾先生对杨绛作品的评语:“一切在情在理,一切平易自然,而韵味尽在个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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