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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空间:后地理与后历史的新体验

2004-07-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编者按:近些年中国学术界与西方同行面对面的对话交流呈极活跃之势,哈贝马斯、德里达、杰姆逊、罗蒂等西方思想巨头接踵而至,一般学者更是熙熙攘攘,肩摩毂击。近期,金惠敏教授在河南大学文学院的支持下发起组织“中国 欧美文学理论国际论坛”。其第一次会议于2004年5

月11日晚在中国人民大学召开。主题是:“赛博空间对人性经验的可能重组”。主讲人是荷兰鹿特丹爱拉斯谟大学哲学系约西・德・穆尔(JosdeMul,1956)教授。他于2002年出版了荷兰语专著《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英译本(耶鲁大学出版社)和中译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正在准备之中。穆尔教授首先概述了他的主要观点,中国学者接着做了一些或支持或质疑或平行论述的回应。

金惠敏:各位同行,晚上好!长久以来我一直梦想在西方学者与我们之间建立一种对话机制。其实与外国学者面对面的对话交流自新时期就已经启动了,近年更呈日趋活跃之势。

非常感谢河南大学文学院的支持,感谢穆尔教授有备而来,感谢北京和开封的同行们的光临,我的梦想终于成真。现在我宣布“中国 欧美文学理论国际论坛”就此“开局”。让我们以掌声欢迎穆尔教授第一个进入论坛。

穆尔:这是我第一次访问中国。非常荣幸有此机会与各位中国同行谈谈我的新书《赛博空间的奥德赛》,我自己正在把此书译成英文,计划明年出版。今晚我只能简单叙述一下我在此书所提出的主要观点。我的演讲题目是《欢迎到赛博空间来:进入人性历史的另一种可能》。在此我试图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赛博空间,第二个问题是它将如何改变我们对世界的想像以至我们自身。

我的总体看法是,赛博空间不仅是一种新的实验性维度,超越了我们日常生活发生于其中的地理空间或历史时间,它是后地理的和后历史的,而且也创造出与我们日常生活之几乎所有方面的种种的杂交关系。这就是说,不仅人类事务被部分地转移进虚拟场景,而且我们的日常世界也将与虚拟的空间和时间发生难分难解的纠葛。我们在向赛博空间移民,或者说,赛博空间正在向我们的日常生活殖民。不是这样吗?我们用银行卡购物付款,有时在真实的超市,有时就在网上超市,这后者即是赛博空间的后地理区域。打开收音机,我们可能听到歌星ErykahBadu与BobMarley的二重唱。我们知道,Marley早在1981年就已经故世。这是数码剪辑的结果。在此我们一方面处身于历史的时间―――节目的制作和我们的收听都发生在确定的时间段,但同时也在经受一种后历史的感觉。

由于赛博空间的既新且异,为了理解其后地理和后历史的特征,我们可能就不得不借用比喻了,尽管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我所选择的喻体是几何学、物理学和宇宙论中的“超空间”(hyperspace)概念,我们用它来喻解赛博空间;而对赛博空间的喻解又将反过来帮助我们形成一种更贴切的宇宙空间概念以及日常生活世界的空间概念。

日常语义上的“空间”是指事物之间的距离或间隔。这是最基本的用法,当然也有很多活用的情况:用“空间”概念表示“时间”,或者反过来,用“时间”表示“空间”。例如,“我没空”,“鹿特丹距此要一小时的车程”,等等。从中世纪开始,在自然哲学和自然科学中“空间”取得了一个更加抽象的意义,它是指包容一切事物的无限的维度。16世纪的布鲁诺将空间作为一种持续延伸的三维的自然属性,这就比日常用法进了一步。牛顿则是几何学地看待空间,他认为借助于三维坐标方格空间可被精确地界定。空间是绝对的,无论其中有无物体的存在。物体相互之间有空间关系,它们与空间本身也有关系。牛顿的追随者多把空间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物,物体或物质。莱布尼茨强调的是另一方面,他把空间作为一个关系概念,表示事物之间共有的数学关系。换言之,空间是各种关系的总和。没有物体,就没有空间。在将空间实体化的路上,康德走得更远,他从主观方面界定空间,视之为人类感觉的一种形式,由于它我们才能将我们对外部事物的诸感觉统一起来。海德格尔的空间观既不取主观的也不取客观的方向,他认为空间只能在“此在”与真实事物的相遇中,在我们“在世存在”的活动中显现出来,例如说“宇宙空间”只能在宇宙旅行、“正义空间”只能在法律实践中表现出来。

以上这些空间概念都这样或那样地出现在我们当前有关赛博空间的讨论之中,如电脑游戏、超媒体、信息科学、虚拟现实以及人机界面等等,但我想采取的视角是哲学人类学的,即是说,我想强调的是人类及其技术的文化的活动在空间的发现和形成上发挥怎样的作用,并且一当如此这般的空间被揭开,它们又是怎样反过来再结构我们的活动。在后一种意义上,空间创造了我们可能的活动方式和相互间的作用关系。

现在我们可以进入“超空间”了。它原是一个数学上的概念,指三维以上的空间,这里不包括爱因斯坦所说的时间维。超空间对于处在三维空间的我们是根本无从想像的,它非常地特别,我们不能将其视觉化,而只能通过复杂的数学计算去把握,比如里曼(Riemann)所推荐的标记法。举例说,一个不可弯曲的两维世界,就说一张纸面吧,其上有A、B两个点,它们相距很远,而如果我们将其弯曲,即是说,把一张纸折成三维空间的样子,那么A、B两点就一个子变得很近了。当一个“着陆器”经过三维空间从A点到B点,两维世界的居民会认为那是“超跳”(hyper鄄jump),即不连贯的跳跃。同样道理,我们这些三维世界的居民也不会理解多少光年的距离怎么可能在三维世界被弯曲后眨眼就到。霍金和柯乐曼(Colemann)所说的“黑洞”和“虫洞”就连结了我们宇宙一些相距遥远的因素,或者甚至是此一宇宙与其它之宇宙。

现在我们来说“赛博空间”。这原是加拿大作家威廉・吉布森在其1985年出版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中所提出的一个概念。他将赛博空间描述为一个三维的笛卡儿矩阵,一个对网络数据的图表式再现。他什么都对,只是万万不该将赛博空间当作一个三维空间。我认为,无论在比喻的意义上抑或字面的意义上,它都应该是“超空间”。与“电子高速公路”这样的纯地理比喻不同,“超空间”能够使我们形成一个更恰切的赛博空间概念,即它更能揭示出其后地理与后历史的特性。当我们将赛博空间想像为一个超空间时,那么网络计算机就是一个“虫洞”,它不仅使我们一瞬间就从甲地飞跃到乙地,甚或到达一个平行存在的世界,而且也提供给我们一个穿越时间的旅行机遇。

我想再次强调,我们真的不能在空间概念上去想像超空间。吉布森关于三维空间的描述,只能是间接地帮助我们去理解多维的赛博空间。说实在的,它只是站在三维空间对四维空间的一个想像,这种想像或者也可以说是三维物体在二维平面上的投影,好像一个旋转的立方体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当然,四维不是不可以在三维上投影,可它是柏拉图的那种“影子的影子”,无助于或者可能就搅乱我们对四维特性的认识。这是因为,生活在二维世界的居民所理解的三维世界,只能是平行存在的两维世界的无限堆积,就像小人书那样一页一页地即一个平面一个平面地往前延伸。同样道理,我们三维世界的居民也只能将四维世界想像成无限多的三维世界的叠加。我们不会实质性地把握四维空间。

这就说到了虚拟世界的第二个特点,即它们效果性的显现。模拟世界在古典的意义上是非现实的,但就其效果而言,它们又的确是真实的。例如,模拟飞行器给人的感受与真实无异,紧张、晕眩和呕吐感,该有的都有。这里问题不在于一个虚拟的现实是否真实,而在于在什么意义上它是真实的。今天当我们的现实愈益被电脑所中介时,我们是否应该借取卡斯特尔斯(MannelCastells)的一个概念即“真实的虚拟性”呢?

作为超空间的赛博空间既是虚拟的,又是真实的。说它虚拟,是指它是一个潜在的和可能的世界,对于三维世界的我们,它是一个平行的存在,所以是可能的,但又无法同时地呈现出来。赛博空间这一概念的本体论意味必须按着“真实的虚拟性”来理解,我们可以进入其中,它也确确实实地进入我们的传统的现实之中,我们与它发生互动性关系。

在穿越时空的旅行方面,赛博空间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后地理和后历史的阶段。借助网络计算机,我们可以用“超跳”的方式穿过地理空间的物理的和社会的维度,进入与我们相平行的世界;我们也可以“超跳”地穿越历史。这可不只是科幻小说才有的情节,这也见于我一开始提到的活着的和死去的歌手的真实二重唱。虚拟现实正日益成为我们日常现实的组成部分。计算机对过去和未来的模拟也是这种后历史体验的例子。互动小说或电脑游戏更是可以重新设置历史,其进程,其人物的命运,等等。我们还可以大着胆子去设想,借助生物技术不仅可以复活灭绝了的生物,也可以创造出地球上从未发生过的生命。那个古老的梦想也许有一天真的就会实现了:在时间中自由旅行。不只是在时间中旅行,而且还可以将过去和未来统统地会聚于现在。谢谢大家。

金惠敏:感谢穆尔教授极具开拓力的因而令人振奋的讲演。其主题我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赛博空间创造了我们后地理和后历史的新经验。接下,欢迎各位就此主题发表高见,当然也允许那些与此关系不大的、独立发展的主题,因为穆尔教授只是在他的思路上谈论赛博空间,因而也就可能绕开了其它有意思的话题。瞧,高建平先生要挑战了!

高建平:穆尔先生提到了三个不同的空间,即我们日常的生活所熟悉的空间、理论物理学所揭示的多维空间、网络的赛博空间。对此,我觉得应该做具体的分析,也就是说,我们是在不同的意义上讲空间的。理论物理学并非是提供一个新的空间,只是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讲空间,并改变我们对空间的理解而已。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出现以前,我们接受牛顿所提供的绝对空间观念。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使我们对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说明在接近光速的情况下,时间与空间会发生改变。至于赛博空间,我们可以从两个意义来讲:一方面,互联网给我们提供了更为便捷的相互联系方式。如果说这是在改变我们的空间观念的话,那么,它是在这样一个意义上讲的:我们的一切交通和通讯工具的改变,都在改变我们的空间。飞机使洲际旅行变得容易,汽车使住在郊区而在城里上班变得方便,电话与手机能使自己与世界联系在一起。同样,赛博空间也只是交通与通迅工具的进一步延伸而已。它使我们本来就不断延伸着的空间观念再向前发展一步。在另一个方面,赛博空间所提供的身临其境的可能性,使人感到它是另一个空间。这种“空间”,也许只是取其比喻的意义而已。比喻意义上的“空间”,并不等于实际上的空间。

穆尔:我们过去对空间的理解存在着两种极端,一种理解认为空间是完全客观的,另一种认为空间是完全主观的,存在于人的头脑之中。我认为,空间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一种东西,空间是人的一种创造实践。您说的可能是不同的空间,但我所关心的是这样一种情况,我们创造的是一种不同的空间,它们一经开出就在改变着我们的行动方式。就像文稿通过电邮相互传递,这个空间的快速传递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也可以用“变化”来解释,但变化也是一种改变,是创造一种新空间的方式,它跟我们日常定义的“空间”是不一样的。

金元浦:我很赞成穆尔先生的观点。我认为穆尔先生最在意的是各种空间的交织、互动和融合,而其中的推动力则是赛博空间的出现和膨胀。赛博空间“侵入”了我们的生活,甚至已经构成了我们当代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不可一日或缺的生活内容:网上办公、电子商务、远程教育、QQ、聊天室、电邮、MP3、网络游戏,等等,这是人类的一种新的生存方式。随着越来越多的“赛博空间移民”,我们的日常生活日益被赛博所“殖民”,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会越来越“赛博时间化”,原有的不可再造不可再现的线性的时间变得可以剪辑,可以重组,可以拼接;我们的空间也会越来越“赛博空间化”,我们可以打破三维的空间世界,按照人们的需要,将空间理解或设定为“八维”或“九维”。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将不断在两个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中穿行。比如网上购物,就是在虚拟世界“购”,在现实世界得到“物”;在超市刷卡,我们不仅要与现实的超市打交道,还要进入后地理的赛博空间。

耿占春:穆尔教授一再强调了后历史后地理的观念,事实上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仍受着现存的地理和历史的束缚,被固定在一定的地理和历史空间里。现在,可能表面上出现了一个更宏大的地理和历史空间,但世界上现存的各种差异和冲突往往建立在地理和历史的差异上;另外在我们个人生活里,许多更重要的内容取决于我们面对面的情景,如果面对面的情景在赛博空间下没有成为可能,它会不会作为其他的问题出现?就是说,赛博空间带有后地理后历史的倾向的出现,会对我们目前事实的历史的不同和地理的差异有什么作用?

穆尔:在生活中虚拟空间与真实的空间往往是互相交合、重合的。比如说,通过网络或者信用卡付款,这是数码化的,好像很虚拟,但实际上已经从信用卡上提走了钱,这是事实。在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中,美国士兵头上所佩戴的头盔面罩是透明的,它可以看到真实的世界,但头盔内部加入了电子技术、图像的处理等,因而其所看到的世界又是超出现实的。这些表明,虚拟空间和真实空间已经融成为一体。商务经济发展也越来越虚拟化,可以通过实物交换,但购物券也是虚拟的货币。一种产品在产地的成本或许很低,但售价很高,这是因为中间夹杂了市场营销、广告宣传、信息扩散等虚拟成本。我认为,在当代的经济活动中,虚拟活动会越来越大。未来的情况也许不可预见,但可以肯定,赛博空间将会愈来愈深地介入我们的生活、改变我们的生活。

(现场翻译由金惠敏、高建平、贺?滨担任。刘玲华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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