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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位置:常态的获得与构建

2004-08-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治学术史是为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其实,更明白地说,应是为自己“寻找位置”,即我们这代人的坐标究竟何在?这一思路,是符合陈寅恪的那句名言的,即“读书不肯为人忙”。

没有历史的纵深感与苍茫感,是很难有这样一种“寻找位置”的意识的。但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既无擦干泥腿而后静坐课堂的知

识饥渴体验,又无接受炮火考验而身心皆曾忧患的生命阅历,要想具备历史的“饱经沧桑”之感,可真的大是不易。然而,历史毕竟不可复制,对先贤的追慕,也只能停留在美丽的“文化想象”之中。面对现实,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迈开前行的步伐。

当我们面对数码时代极其便利的资讯,无与伦比的速度,我们在兴奋欣喜之余,是否也会思考,这风云如逝的时代里,可有我们的位置?是啊,百年中国,不过沧桑一瞬,有多少斗转星移,有多少城旗变幻。炮火纷飞也好,流离失所也罢,这都只是历史的动态,而非生命的常态。对于学者来说,能够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那一张书桌之前,甚而能拥满屋藏书,心无旁骛,在一屋之内心接宇宙、思过千载,与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精神之灵进行静默交流,似乎于愿已足,未惶他求。但这幅美丽的图卷,对于现代中国的知识者来说,竟是永无实现之期的“画饼之梦”。改朝换代、民族战争、文化革命、经济改革,一波一波地,冲击的不止是知识者现实生存的“立足之基”,也还有安身立命的“精神之维”。所以,即便是那些青史留名的大学者,当后人为其盘点业绩,“盖棺定论”时,才发现“大跌眼镜”,才会有那代学者“述而不作”的“传奇话语”。而在这一点上,西方学者要比我们强得多,当我们面对西方学者“著作等身”的业绩之时,难免为之汗颜。我们同等分量的资深学者,究竟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知识遗产”?当然,我们有可以列举出以上种种客观理由,政治干扰、时代动荡、经济困乏等等,但客观事实就是,你未曾贡献出必要的“成绩”。前贤已矣,后来者的步履,该当如何迈出?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或许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风起云涌的年代终究不可指望,平淡如水的岁月才是生命的本真。有同龄人慨叹:“留给我们的,是一个没有空白的年代。每一种思想都已有人表达,每一种立场都已有人坚守,每一种价值都已有人崇尚,每一个领域都已有人开拓。剩下可以做的,是择一而从,在一长串的名单中添加一个名字,或者变成一个委琐的相对主义者,在各种理论旗帜之间茫然游走。”慨叹着“独恨太平无余事,江南闲杀老尚书”,思考着“生存策略的选择”(杨早:《纸墨勾当》第5页,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1年),或许,还勾画着“突围创新之可能”。一方面是人满为患、旗帜林立,另一方面却又是精神疲乏、萎软不振,这就是当代中国文化与思想的写照。是啊,回望前程,1980年代文化热大潮的轰轰烈烈,1990年代学术史书写得沸腾激荡,2000年代,或许应该是一个冷静的转型期,思想史重建应或是一个重要命题。因为,时代所要求的,不仅是文化生产的数量,更有思想激进的力量。

有论者谓:“思想意味着以清楚的头脑、锐利的目光和丰富的事实作为基础,对一个大的问题进行持续、透彻的探索与追寻。”(田晓菲《译者跋》,载宇文所安《他山的石头记》第352 353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这里强调的是作为动词的思想。确实,有多少人是在思想着的呢?葛兆光重新书写《中国思想史》,关注“日本思想史”的命题;汪晖对思想史深入开掘,计划中两卷本的《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让多少人“望眼欲穿”?刘小枫引进“基督教思想”,主编“西方经典思想阐释译丛”,关注的也是思想史的轨迹。贺照田主编《学术思想评论》,后面的数辑,均以明确的问题组织文章。不管是“东亚现代性的曲折展开”,还是“西方现代性”的问题,“思想”始终占据着“学术”的主导话语权位置。曹卫东更试图以一人之力,撰作《德国思想史》……

在路上,同样是有着行走的旅伴的。然而,思想是一蹴而就的吗?思想只属于精英的阶层吗?思想便能完成这时代的使命吗?我又忽地深自犹疑起来,一方面,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多少事,从来急,不求永久,只争朝夕,似乎“斩将夺旗”,指顾间事耳。但另一方面,又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安营扎寨,妙算筹谋,乃题中应有之义,不如此又如何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或许,只有脚踏实地地工作,才是最重要,也最可靠的。

我想,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位置的寻找过程,也就是自己择定理想,走向前途的进路。位置的寻找,不在于一瞬间的“轰轰烈烈”,或是短期内的“一鸣惊人”,更不是“出人头地”乃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而是,一种常态的建构与获得。钱钟书先生谓,学问不过荒村野老之二三素心人事。善哉此言,学者的定位本就是“清贫清心”。然而,随着科技的发达、现代社会的体制日益完善、文化生产场的成型运作,知识人已不太可能做那理想中的“荒村野老”,“成果制度”与“定量考核”,“核心期刊”与“职称评定”,“基金申请”与“引用频率”……都成为消解前现代诸种理想理念的“利器”。在现实生存的压力下,古典时代美丽的“通人传说”,乃至“现代中国”曾经的“学贯中西”,似乎都要成为“已经逝去的风景”。未来中国的学人,究竟会有怎样的美学形态,或许,真是应该大大地划上一笔问号。

这,不该是我们要求与选择的常态!我所理解的常态,是有一张平静的书桌,是有一间有容则大的书屋,更是有一份从容宁静的心境,淡而不乏,静而有容。在书籍列阵而布满的历史时空之间游走,神接天宇,思凝往古,在黄灯青卷中步过悠远的来途,在平静淡泊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我们不但应去要求与寻找常态,我们更应善于构建属于自己的“常态”!我们不再有封建时代“进士及第”的“入仕可能”,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能走出书斋,乃至步向田野,去“拥抱广袤的中国土地”;我们不会有“高薪厚币”的“聘约高位”,但仍然可以凭借心魄的完备,智性地澄净灵魂,去“创造民族的精神财富”。也许,还可能有那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苍凉心态,也许,可能有过“念天地之悠悠,彼何心之将及”的历史沧桑感,也许,也曾激起“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刚毅之情,甚至“磨损胸中万古刀”的浩荡之气。这些,也都属于理想中的“常态”,做学者的不但要能够立定书斋,甘于穷经皓首,甘于夫子自道,也还要能“聊发少年狂”,做一做“千古文人侠客梦”!这样的心态,才可能产生出有血气、有生命力与创造魂的学术来!

歌德曾惋惜诗人乌兰(J.L,Uhland)的介入政治,歌德自己也曾有过官宦生涯,所以对政治不会有太过分的成见。之所以如此立论,因为在他看来,“作为政治家的乌兰会把作为诗人的乌兰吞噬掉。当议会议员,整天在争吵和激动中过活,这对诗人的温柔性格是不相宜的。他的歌声将会停止,而这是很可惜的。施瓦本那个地区有足够的受过良好教育、心肠好、又能干又会说话的人去当议员,但是那里高明的诗人只有乌兰一个。”([德]爱克曼辑录《歌德谈话录》第260页,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歌德的意见,只是说,诗人与政治家各自需要不同的条件与环境,有不同的选择。但相比之下,诗人对人个体的先天禀赋和素质要求更高些。其实,对学者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每一种职业都有其合理性,也都需要不同禀赋的人去承担,但学者可能恰恰是比较特殊的一项职业,它对人的素质与条件有其特殊要求,所以能够做学者的,真的应该珍惜这样的可能与机会。因为,作为人类知识与民族文化基础的原创者,他们所承担的使命,至少就文化意义上来说,更重些。对我们来说,不仅是《德国思想史》,至少世界各主要文明的思想史书写,都应成为中国学者“学术野心”的题中应有之义,有学术分量与中国视角的《法国思想史》、《英国思想史》、《俄国思想史》、《美国思想史》、《日本思想史》等等,都应成为2000年代中国学界的努力方向。而这样的命题的提出,乃至成果的期盼,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心态,我们是否能沉下心来,拒绝喧哗,而踏踏实实开始脚下的“千里之行”。能如此,位置的寻找也就已成为可能,常态,已在每日的生活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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