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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教育风暴

2004-10-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面对一个全球化的新经济时代,面对一场世界性的教育大转型,中国应该有怎样的新教育?

全国1300万教师需要改变教育方式,3亿学生需要改变学习方法,6亿以上的家长需要改变帮助孩子学习的做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著名作家王宏甲,自1995年始,对我国教育现状和世界教育大趋势进行了广泛调研与深度思考,其足迹从东海之滨到长江源头,从繁华都市到荒原戈壁……这里有作家亲历亲见的感人故事,有世界性教育转型的来龙去脉,有我国教改先行者们艰难而卓有成效的伟大实践,还有所有关注教育的人们对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深深关爱。

中国何以要进行这次重大教育转型?何以一定要告别旧教育,迎接新教育?我们已经做了哪些变革,还有哪些不足?作家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流淌着对学生、老师、家长以及所有教育工作者的深切理解,闪现着思辨的大智慧,回荡着对新教育的声声呼唤。

这是一个全方位真实记述当今中国教育正在发生重大转型,并唤起全社会共同努力,为国家推进这一伟大变革“鼓与呼”的生动读本。今日之教育,就是未来之中国!本版内容摘自《中国新教育风暴》,王宏甲著,北京出版社2004年8月出版。

一堂“经典教学”课

经验是一条我们曾经沿着它到达今天的道路,可是世界在昨天早晨变了,经验还会是通往明天的阶梯吗?当今中西方的教育,自小学起就有很大差别。在这一章里,描述了中国“经典教学”和已经发生巨变的西方教育对学生前程产生的不同效果。

北京,某校。上课铃声在校园里响出共鸣。

铃声止息,所有的走廊都静悄悄。这是一所很好的学校。

这是学校里一个很好的班,学生们已坐得整整齐齐。

今天,英美教育专家要来这个班听课。

他们已经来了,他们听到自己的皮鞋在教学楼宽敞的长廊里发出清晰的回响……陪同前来的还有中方教育部门的领导。

大家坐定,教课的老师走进来了。

同学们起立后坐下,老师侧立于黑板前。他的目光没有去巡视全班同学,而是望向窗外。老师的头上已有不少白发,黑板衬出他侧立的剪影……这时刻,你发现,当学生连窃窃私语都没有时,教室里也并非完全安静。

你还能听到翻动书包的声音,一支笔从谁的手上放到桌面……老师仍然侧立,望着窗外,好像在酝酿什么。就这片刻,你听到,静了,更静了,一切声音都没有了,世界静到连听课的外国专家也仿佛不存在了。

这时,老师转过身来从容说道:“现在开始上课。”

老师语言精练,没有废话。老师教态从容,板书时大家听到粉笔在黑板上行走的声音。板书非常漂亮,极有条理。老师提问,学生回答踊跃,而且答得相当有水平。

老师间或又在黑板上写出若干字。黑板上的字渐渐丰满起来,那字大小不一。有些字,老师大笔一挥画上一个圈,或一个框,或一个大三角,看起来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像一个框架图。

整堂课,老师没有擦一下黑板,也不必学生上去擦黑板。板书上没有多余的字,写上去的就是重点,就是学生该抄到笔记本上去的。老师继续提问,学生解答仍然踊跃,仍然不乏精彩。

整个教学过程非常流畅。最后老师说:“今天要讲的就讲完了,同学们回去做一做课本上的习题,巩固一下。”

铃声响了。下课。整堂课无懈可击。

这是一位特级教师,他露出了笑容。

同学们都很高兴。

陪同外国专家听课的中方教育部门的领导也很高兴。

外国专家听了却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们也很惊叹?等到了会议室再听他们的意见吧!”中方人员想。

到了会议室,我们虚心地请外国同行提意见。

外国同行说话了,他们说:不理解。

我们问:为什么?

他们说:学生都答得很好,看起来学生们都会了,为什么还要上这堂课?

这个问题,把中国同行都问住了。

这问题反映的就是当今欧美教育和中国教育的区别。

欧美教育认为,当老师讲得非常完整、完美、无懈可击时,就把学生探索的过程取代了,而取代了探索的过程,就无异于取消了学习能力的获得。

所以,外国同行说,他们想看中国学生在课堂上是怎么学的,但他们只见老师不见学生,因而认为这不是一堂真正的课,而像是一堂表演课――学生在看老师表演。

可是,教学、教学,在课堂上的45分钟,难道老师不该教得精彩、精辟吗?学生除了课堂听讲和踊跃回答问题,课外不是还有许多时间去练习和温习吗?

这不仅是中国教师的理念。中国家长都希望孩子能上个好学校,能遇到好老师,不就是看重老师教的水平吗?

“儿子啊,你上课别说话,别做小动作,你得好好听!不好好听,你怎么能学会呢?”所有的家长都这样说。

可是西方教育认为:学生上课就是要说话,要动手,要又说又动,又说又做。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到底哪一种好?

不要问上述老师是谁,也不要问上述那堂课发生在哪里。从都市到乡村,虽然许多教师还达不到这位特级教师的水平,但此种教育方式在中国无数课堂里反复呈现。

你会不会问:我们这样教,有什么不对吗?

我选择从这堂“经典课”下笔,是想一步就写出,这已经是我们行之已久的认为很高水平的课,但就是这样的课,是需要从根本上变革的。这意味着中国要变教育,有相当广泛的现状要变,有相当艰巨的路程要走。

  我们头上有“三座大山”

我在采访中,听到一群又一群的孩子对我说着一个共同的声音:“我们的头上有三座大山:家长的压力,学校的压力,社会的压力。”我问哪一座压力最大?

他们异口同声:家长!

最大的压力,总是出现在他们的成绩不理想,而且产生厌学的时候。家长觉得孩子都这样了,还不好好学,怎么行 于是训斥、挖苦,以种种办法继续加压。

有的说:“我看你没戏了,将来就当个民工算了!”

有的家长说得更难听。一个学生告诉我:“父母说我,你连狗都不如!狗还能看看家,还能杀了吃,可你既不能杀了吃,又不能看家……”

我一边听着他们叙述,一边想起学生们写给张郁茜老师的信中对自己父母的描述。一封信写道:“我爸让我好好学习,他自己下了班却在外面,饭局、舞厅、卡拉OK,喝醉了回家,吐得满地都是……”

另一封信写道:“我妈一天到晚就是化妆,过5分钟就擦一次粉……”这显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可以感觉到,什么叫“彼此都不给对方留一点面子”。

我问学生:“你们有恨父母的吗?”他们同声答道:“没有。”“为什么?”

“快中考了,我妈总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什么都不想吃。我妈就一样一样地给我报,让我挑。我听烦了,说一声好吧。我妈就上街去买,如果当天买不到,第二天准会出现在饭桌上。”

“每天早晨,我妈连牙膏都给我挤好了,洗脸水也不让我倒……我想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这样照顾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说这话的是个女孩,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我爱打篮球,曾经说过,我梦想有一双最好的耐克鞋。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爸我妈都下岗了。可是前两天,我爸把一双800多块钱的耐克鞋放到我床上,对我说,儿子,这一段你也打不了篮球了,你就穿着它上学吧 而我爸,每天穿一双破解放鞋去做工。”

这就是中国的父母呀!

我再次想起了张逸民院长说的,我们的老师、学生和家长都超常付出很多很多,我们的孩子应该特棒才对,可是不是。张院长随即一口气说出三个依然:学生的负担依然很重,厌学情绪依然很大,自信心和能力依然很差。为什么?

“因为学生学了太多不必要那样学的东西。”

这个声音已经从很多地方冒出来了。

可是谁能阻止,谁能改变?

老师们还告诉我这样一个情况:“到中考结束那一天,你来看吧,学生们考完最后一科,教室里立刻就沸腾了。”

“欢呼?庆祝终于考完了?”我问。

“不。学生们撕书,撕笔记本,撕平常让他们做的卷子。撕了还用脚踩,用脚在地上碾,或者撕成碎片,抛在空中,看着纸屑满教室纷飞,大家呐喊,欢呼……”

“这是真的?”“真的。”“普遍吗?”

“不是每个学校都有,可有不少学校,每年这一天都有几个捡破烂的候在考场外。他们知道这一天会有很多破书废纸捡,学校也不会拦阻他们,那些教室是他们收拾干净的。”

老师们还告诉我:“这一天,没有老师会去批评学生。”

“有的同学边撕边哭。有的老师看到这场面心里受不了,跑到办公室里掉眼泪。”

“初三,就这样结束了。”

“许多父母并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是这样告别初三的。”“他们说:痛恨初三!”

儿子周六、周日的时间表

有位北京的女教师对我说,我就给你讲讲我儿子周六、周日的时间表吧!

“我的儿子读五年级。周六上午,我一早送他去一个加强班学数学和英语,时间是8点30分到12点。”

“这几个小时,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等啊!”

“你一直在外面等?”

“是呀 他12点下课,下午2点还要赶到另一个地点去上课。他一出来,我带他到附近饭店吃点儿东西,接着就赶到另一个班去。”

我这才想起她此时的身份是母亲。国家提出要给学生“减负”,学校不能再用周六、周日给学生补课了,社会上各种班却应运而生。国家倡导素质教育,雨后春笋般设在双休日的班也称素质班。上课的当然还是老师,只是另有人组织,向社会招收各年级的学生,用北京人的话说:“火极了 ”

“你儿子下午上什么课呢?”我接着问。

“还上数学和英语。”“上到几点?”“2点到5点。”

我以为这一天的课就该结束了,可她告诉我:“还有呢!”

还是在附近的饭店吃点东西,店里多是母亲带着孩子。然后,这位当教师的母亲继续带着儿子到钢琴城学钢琴,每次学钢琴1小时,交学费90元。

“星期日上午,”她继续说,“我儿子写作业。下午上‘家教’,还学数学。1小时,一对一,100元。”

接着又开始了周一到周五的“学校的战争”。

他才读小学五年级。

我说你也是教师,你干吗呀,不怕把孩子压垮了?

她说我也心疼儿子,知道他很累很苦,知道该素质教育,可是将来中考、高考,那考分跟你没商量。

我说,现在考试不是也在朝考查素质的方向改吗?

她说改是在改,可竞争就是这么激烈,而且应试的成分还是很大。我儿子上的那些班,你去看看,周六、周日,家长们等在外面,就像中考、高考等接孩子那样人头攒动。

我说,像你这样给孩子加课,付出的经济代价,穷人的孩子可上不起啊!

她说,我们也不富。在外面等孩子,家长们就说,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光靠孩子自己在校努力哪成 要把孩子培养成才,你就要舍得给孩子买三张门票。

我问,哪三张?

她说,你呀,真是……家里没小学生了吧 都知识经济时代了,第一张门票就是要舍得花钱强化孩子的知识,争取上个好初中,这个台阶非常重要 第二张门票是“中考”,第三张门票是“高考”。你的孩子要是入不了那个门儿,就没戏了。

“我这才买第一张门票,怎么办呢?省吃俭用吧!”

谁的黑色幽默

我见到她时,她背着一个日常用的女士包,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包。她说:“我这一提包都是题,都是筛选出来的有代表性的题。什么叫题海战术?这就是。真是海了去啦!”

我问:不这样不行吗?她说:不“题海”就不行。

“我现在是在拼体力。我年轻,我搭上中午的时间。中午12点下课,12点到12点半吃饭,12点35分到1点15分我给学生辅导。”

“每天中午都如此吗?”

“每天如此。星期六、星期天同样搭上。我们天天都在抢学生。”

“抢学生?”

“对呀!差生往往各科都差,各科老师都在抢。我今天中午没抢到他,明天中午一定要抢到他。我一天到晚钉着。身体耗不起的当不了高三老师。高三是绝对的前线。”“这么拼,都是老师们自愿的吗?”

“是自愿的。”“还挺让人感动。”

“让人哭笑不得吧?高三,课不用讲得很精彩,死钉着,敬业,拿到分就行。”

“管用吗?”

“管用呀!拼体力,拼精力。还有个说法,两精一勤。”

“怎么说?”

“精讲、精练、勤辅导。报上登的,听起来没毛病吧!”

“实际上呢?”

接下来我明白了,所谓精讲、精练、勤辅导,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朱海燕老师曾经加班加点为学生设计的那种“最短的路线”。为对付高考,死记硬背已经不仅限于知识题,就是那些要动脑筋做出来的很复杂的题,学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去做,你必须事先做过、见过许许多多“海了去”的类似的题,并用记忆把它们记住,考试时见到类似的你就要能立刻反应出来……如此,那“最短的路线”就有用了,因为可以减少记忆量。然而仅凭记忆记下来的知识是很难成活的,其情形好比把一朵鲜花剪下来插在花瓶里,不久就枯萎了。题海战术就是不断剪下各式各样的鲜花插满脑袋,然后去考。这样的复习备考就不可能不疲于奔命。即使考上高中,那中考拼搏阶段插满脑袋的鲜花也很快枯萎了,读高中就会越来越累。即使考上大学,那些得高分的曾经答对的知识也会消失。

朱海燕把这个现象描绘为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她说她现在知道,所谓“高分低能”,其实不仅仅是生活能力和社会活动能力低下,而是获得知识的能力也并未真正得到,从而导致工作能力缺乏。

有没有办法改变?应该说有,开启学生的探究性思维,知识才会在大脑里成活。但是,即便是何英茹,一旦担任高三课程,明知学生这样学收效甚微,也只能投身于题海战术的汪洋大海。高考当然不能作弊,可这么复习是在蒙谁、骗谁呢?这么大一个黑色幽默就放在你面前,不是吗

老师抓学生、抓落实、勤辅导,就是在题海中重复又重复地敦促学生加深记忆。老师们还有个“六抓”的说法:“抓准,抓实,抓巧,抓效,抓变,抓狠”。最关键的是抓狠,哪个老师狠,就抓上去了;老师不厉害,学生就不背了。

何英茹说:“坦率地说,带高三我很痛苦,不是苦于拼体力,我不怕拼体力,那是让学生在毫无创造性的训练中痛苦拼搏,那是重新陷入旧式教育的痛苦。”

“没有别的办法?”“高考不变,我们没别的办法。”

“是不是说,几十年来众多教师总结出的这套对付高考的办法,对于答那张卷子,是管用的。”

“应该说是。”她说,“一到高三,我们就只好放下探究性学习,向高考投降!”

何英茹提起装满试卷的黑色塑料包向我告别。

送她出门时,我不知怎的,心中若有所失。

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手上提的那个黑色塑料包,我忽然觉得青年何英茹变成了中年妇女……她大学毕业那年22岁,今年29岁,这期间曾被选拔去新西兰参加教师培训,学生时代的理想和美梦都曾经如同长着翅膀在天空翱翔,那时她感觉到自己与世界相通,与未来相通,也能理解王能智老师白发皤然为什么还那么喜爱唱歌,当你心中有一种相当辽阔的感觉,有一种想飞的感觉时,你就是想唱……但2003年这个夜晚,她留给我的另一句话是:

“没办法,我们很渺小。”

冥冥之中,究竟谁在左右着学生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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