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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李真

2004-11-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这是我极不情愿写的书,如果不是因为‘记者’这两个字,如果不是为了警示后人。”今年38岁的乔云华,从李真2000年3月30日被逮捕到2003年11月13日被执行死刑前,作为新华社

记者,在办案人员的陪同下,他对李真进行了15次采访,下文即摘自《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

曾想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

“为了那个县委书记的梦,那时我干起工作来,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晕倒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当时可以打电话请个假,但我一咬牙,还是上班了。我记得想骑自行车,但头晕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单位。那个时候根本无所谓星期天,也不讲报酬,反正就知道闷着头工作。”

乔:你当初从政时的理想是什么?

李:做个好秘书。乔:没有受贿这个概念?

李:其实,我开始当秘书时,听到某某人受贿多少多少,我还有点不可思议,觉得距自己很远。权力来之不易,为什么不为群众做事还要受贿呢?

乔:能否讲得具体一点?

李:我是1990年10月开始做秘书的,是给一副省长做专职秘书。我记得,在我做秘书前几个月,中纪委向全国发了一个部级干部及其属下一些人搞权钱交易、贪污受贿的通报。那时,我一方面为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犯错误而惋惜,一方面又觉得贪污受贿距离自己太遥远了。

乔:当时中纪委的通报就引起了你的重视?

李:对。我还把那个通报压到了自己桌子的玻璃板下。

乔:是出于什么考虑?

李: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到省政府做秘书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就有许多人主动给我打电话,其中有一多半是认我做老乡的。那时,我就想,职位稍微变化,就有人“认”我了。我在省计委建设投资公司工作时,为什么就没人主动找我“认老乡”?那时就感觉秘书这个职业很神圣,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第二个星期,开始有人请我吃饭。当时我推脱过好几个人,但有一次实在没办法推开,就去了。吃完饭,有人要送我一条烟,我忘记是什么牌子了,反正我记得那个牌子在当时算是很好的。我坚决不要,可那人像疯了似的往我衣兜里塞,我拗不过,就要了一盒。

就是那盒烟,让我的心不平静了一个星期。那时就想,今天收一盒,明天收一盒,一年下来就是300多盒。300多盒烟,这可不是小数字,一想这个数字,我心里就发紧。恰好我在找一份文件时,发现了中纪委那份通报,作为警示,我就把它压到了桌子玻璃板下。

乔:还能记得那份通报里总结的“教训”吗?

李:大部分都忘了,但中纪委通报里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革命干部和腐败分子、犯罪分子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时我想,这句话说得太深刻,也太精彩了。后来,我在写材料时,还经常引用这句话。

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你印象较深?

李:我在做秘书半年多后,一次看电影《焦裕禄》,曾使我泪流满面。小时候读书,中学课本里就有焦裕禄的事迹,我记得很清楚的是,焦裕禄患肝癌,到了晚期,还带病听汇报,痛得支撑不住时,就用东西一头顶住肝部,一头顶在椅子上,时间长了,硬是把椅子顶破了一个窟窿。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电影《焦裕禄》中那一个个感人的场面。焦裕禄那风雪中瘦弱的身影,在“政治错误”的重压下为群众的生死勇于负责的正气,还有去看望受伤的老农,去送别要离开兰考的大学生,临终前留下的一块手表和谆谆教子的半块窝窝头……我记得我旁边座位上的一个本单位青年人,起初曾以“怀疑”、逆反的心态去看《焦裕禄》。但走出电影院时,他却变得与我一样眼睛沉默无语、湿润。

那时我就想,20多年前的一个典型,到了90年代,间隔这么多年,中国社会几经变化,民族心理也经历了一个新的发展,为什么仍然能够对人们产生如此大的冲击?这说明人民呼唤“焦裕禄”,亿万群众渴望有多一些再多一些的焦裕禄式的干部,期望在他们带领下能消除种种不正之风和腐败现象,走富民强国之路。

乔:这部电影对你影响很大?

李:很大,而且持续了好长时间。有一个镜头一直让我忘不了。影片开始时,为焦裕禄送葬的人成千上万。那时我想,我一定要尽职尽责把秘书工作做好,将来有机会就到生我养我的张家口市最贫困的一个县做县委书记,像焦裕禄一样带领百姓致富。我死后,不求有那么多人送我,只求有人能在我临终前说“谢谢你,李书记”就够了。可现在……就是死,落得却是骂名。唉……

为了那个焦裕禄式县委书记的梦,那时我干起工作来,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晕倒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当时本可以打电话请个假,但我一咬牙,还是上班了。我记得想骑自行车,但头晕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单位。那个时候也无所谓星期天,也不讲报酬,反正就知道闷着头工作。

为什么李真一旦大权在握,或掌权时间稍长,就大肆腐败呢?

我们不禁要问:权力的“保质期”究竟有多长?信念为什么这么容易动摇?

迷恋权力之日 信念动摇之时

“我的问题的发生就是从贪权开始的。给副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长做秘书好,给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委书记做秘书风光、神气。等真的给省委书记做了秘书,又感觉不如有实权好。等到了省国税局做了局长,感觉弄个省部级干部干干更好。我给自己设想的是,45岁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

乔:拿破仑在临死前回顾他一生政治生涯时说:“是权力支配着理性。”你怎么看?

李:应该是理性支配权力。

乔:可你为什么却做不到呢?

李:我主要是官迷心窍。权力这个东西太迷人了。不是有人讲,人对权力有永久的、不停歇的渴望,一直到死吗?

乔:权力呈现出许多外在形式:责任、奉献、力量、畏惧、庄严、神圣、密室的耳语、钱财、荣耀、更大的自由……你迷的主要是哪一点?

李:怎么讲呢?算是荣耀、更大的自由吧。

乔:按理说,权力越大,担子越重,越心惊胆战,越不自由。正如一位西方政治学家说过的,权力应当成为一种负担。当它是负担时就会稳如泰山,而当权力变成一种追求荣耀、自由的乐趣时,那么一切也就完了。你怎么认为?

李:过去,没这样想过。

乔:你追求荣耀、更大的自由是表面现象,深层原因是什么?

李:现在看也许与我的病态人格有关。

乔:什么病态人格?

李:自卑感。由于长期目睹“荣华富贵”于咫尺,而自己却身处卑位于“花团锦簇”之中,心里便不自觉地产生自卑感。

乔:自卑感的产生是一种相互比较下的心理失衡的结果。人一旦发现这种失衡,就千方百计去寻求弥补,更加渴望和追求优越感。美国当代心理学家艾・费罗姆称这种畸变心理为弥补型心理。换句话说,这种弥补型心理是导致你贪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是?

李:我觉得是。(李真边说边点头。)

乔:追求权力本无可厚非,问题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有正确的目的和正当的途径去追求它。

李:这话说起来容易。人,一旦迷上权力,不要说信念,就连自己有时也迷失了……现在细细想来,我的问题的发生就是从贪权开始的。给副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长做秘书好,给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委书记做秘书风光、神气。等真的给省委书记做了秘书后,又感觉不如有实权好。等到了省国税局做了局长,感觉弄个省部级干部干干更好。我给自己设想的是,45岁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就像以前给你念的那首江南小令。唉,我毁在了官“迷”上。人一旦迷上权力,信念就容易发生动摇,腐败也就开始了……按理讲,自己职位越高,应变得更有理智、更讲道德,但恰恰相反……职位升高后,除了能更清楚看到、更大胆利用改革过程中的政策漏洞,贪婪地掠夺国家与社会的财富,还能做什么?……不能说我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进行过反思,没有诅咒过。但就是反思着、诅咒着,信念仍在一点点地丧失着,就像从山坡上滚下的战车,想停都停不住……

  (摘自《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乔云华著,新华出版社出版内部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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