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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官民主选举纪实

2005-02-10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魏荣汉

村子里的人都盯着呢,看你竞选时做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反对派”也盯着呢,看你上台是不是就能比他干得好;竞选成功的人心里也不踏实啊,几百

张反对票是真实存在的,干不好就要被撵下台……

;今年47岁的魏荣汉,出生在农民家庭,当了近20年的乡镇干部。

他还记得,在人民公社模式统治农村的时候,生产队长常常任意呵斥甚至打骂村民。每个人都敢怒不敢言。

“一个人怎么可以那样?”魏荣汉既不解又气愤:“能不能让村民来决定谁来领导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1982年,从山西大学农学系毕业后,魏荣汉开始担任乡镇干部,他似乎找到了答案:民主选举――只有让村民自己掌握了决定领导人的权力,领导人才可能处处为农民着想。

从那时起,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实践这个他从青年时代便日思夜想的方案。

“看到以前神气活现的村干部,现在对俺点头赔笑,俺才觉得,这个选民当得真有面子啊!”

1998年后,魏荣汉调任山西河津市城关镇党委书记。在这里搞民主选举,魏荣汉显得很有信心,“首先,要有一套严谨、详细、公开、公平的选举办法”。

村选举委员会如何成立?候选人如何产生、如何排列?怎么选举唱票、监票、计票人?如何保证秘密划票?如何保证选票不被夹带修改?如果候选人的票数都没达到法定票数,如何再次组织投票?

1999年春节过后,面对这些问题,在镇政府的讨论会上,自发地形成了两股力量,一股扮演找茬儿的角色,另一股寻找对付找茬儿的办法,吵翻了天。

几天后,一份有16条内容和14条注意事项的选举办法出炉了。

这份文件规定:村选举委员会必须由村民推选产生;候选人必须由海选或其他直接提名方式产生;候选人不得加入选举委员会;公布候选人后,必须经过20天方可投票;必须秘密划票;必须公开投票;必须在有村民代表监督的场所公开唱票;必须在投票当日唱票计票完毕;一律不得使用流动票箱;每位选民不能接受超过三人以上的委托投票,而且只限户内;所有与换届选举有关的决定,必须用广播、海报几种方式,通知选民……

魏荣汉说,所有的规定都有其不可缺少的意义:

为什么取消流动票箱?因为流动票箱最容易作假,最容易失去监督;

为什么不能接受三个以上的委托投票?为了保证每个选民的权利最大限度得以实现,同时防止村霸威胁选民;

为什么必须有20天的竞选期?就是要让候选人和村民充分加深了解;

为什么必须用几种方式同时进行公告?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从中捣鬼,蒙蔽选民……

在只有900多名选民的西关村,几乎每天都有内容各异的竞选材料上墙。今天出现一张“誓为村民立壮志,敢叫西关换新颜”的保证书,第二天就有人回敬一张《评“誓为村民立壮志,敢叫西关换新颜”》的质问信;选民们上午刚接到一份竞选材料,下午就有针锋相对的驳斥材料接踵而至。

“那些日子,村子里的狗可累坏了。”老魏嘿嘿乐着,“都是整宿整宿地叫哇!”

有人说:乱了,城关全乱了。

魏荣汉却不这么看:“这不是乱,这是觉醒。”

至今,他还记得一位外号“土秀才”的选民兴奋地对他说:“看到以前神气活现的村干部,现在对俺点头赔笑,又递烟,又套近乎,俺才觉得,这个选民当得真有面子啊!”

“有反对者就不一样了,它可以避免当权者的腐败和决策失误,而且社会成本极低,社会效益极佳”

山西万荣县里望村是个有2000多口人的大村。老村委主任老刘五十开外,一生务农,作风正派,乐于助人,在村民中享有较高威望。在2003年的换届选举中,他连任的希望很大。

但是,意外发生了。“海选”候选人时,不吭不哈的老刘只得了个“第三”,被淘汰出局。而活动积极、旗帜鲜明的两位后生小张、小李以高票当选为合法的村委会主任候选人。

小李担任过多年的村党支部书记,时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有经历,有实力,有相当一部分铁杆选民,被称为“实权派”。小张虽无官无职,但思维活跃,此次竞选公开向选民承诺:如当选,自己出资15万元,作为村里引资上项目的启动资金,为村民谋福利,被称为“少壮派”。但是,事态的发展出现了戏剧性变化。

支持张、李的村民天然地形成了两个派别,摆开了决斗的阵势。这引起了村里一些老党员、老干部的“警觉”。他们认为,若他们二人中一人当选,必然会引起另一方无休止的反对与告状,村将永无宁日。老党员、老干部仍然希望新的村委班子是个没有反对派的新班子。他们开始做工作,实质是“责令”李、张二人退出竞选,力保老主任再次当选。

慑于村情及迫于压力,李、张二人答应了这个要求,分别以书面方式向选委会递交了不参加竞选的保证书。这样,老村委会主任,竟然成了惟一的候选人。

里望村看似风平浪静了。投票按期进行。

然而再次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老主任的得票率未过半,而选票上“另选他人”栏中,又活生生地蹦出了仅次于老刘的小张、小李。

依照选举有关规定,需再次投票,候选人应为得票最多的老刘和小张。

小张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立即写出书面申请:恢复他村委主任候选人的资格。

这下小李不干了,他拍起了桌子:“按原来向选委会递交的保证,除老村长外,谁也不参加竞选,谁也不能作为候选人。如果小张想当候选人,那谁也别想选成。”

在老党员和老干部的责令下,小张再次宣布退出候选人名单。

半个月后,里望村进行了只有一名候选人的等额选举,选票上仍保留“另选他人”一栏。

投票结果公布,小张在“另选他人”一栏中又以第一名的得票率蹦出来,且超过三分之一。小李和老刘追随其后。“少壮派”小张竞选成功。当选委会征求小张的意见时,他毫不推辞,表示愿意干。选委会据此确认小张当选有效。

听到这件事时,魏荣汉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选举选举,没有竞争,就谈不上竞选。”

在里望村换届选举结束3个月后,魏荣汉到万荣县去调查。提到里望村时,乡党委、人大主席、民政助理员都说,“少壮派”的承诺已开始兑现,新的村委会工作也很得力,没有出现老同志们担心的“大乱”。

“他哪敢出岔岔啊?‘实权派’的人盯着呢,几百张反对票搁在那儿,他敢胡来吗?”乡里的人对老魏说,“别说下届选举结果怎样,届内的罢免还等着呢!”

这件事让任了十多年乡镇干部的老魏感到羞愧。

“我们的县、乡一级领导干部选举,哪一个不是举手如林、全票通过?但是结果呢?”他顿了顿,“一旦选上了,就没选民的事儿了。”

“但有个反对派就不一样了,它可以避免当权者的腐败和决策失误,而且社会成本极低,社会效益极佳。它的作用是纪律检查机关无论怎样也代替不了的。”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走到民主这条路上。这是历史的潮流,是人类政治文明的潮流”

在几届换届选举的尝试中,魏荣汉发现,凡是竞争激烈的,都是那些集体经济发达的村落。但另一方面,这些村子里矛盾最大、上访最集中的问题,也是集体经济中的问题。这些与村民生计密切相关的村务,既是村民积极参与竞选的动力,也是阻碍他们享受真正民主权利的心理羁绊。

2003年,山西河津市下化乡老窑头村发生了全国皆知的“天价村官”事件。魏荣汉清楚,如果背后没有巨大的利益,没有人会花230余万元竞选村官。但是,老百姓为什么不珍惜手里的民主权利,向钱投票呢?魏荣汉经过近一年的调查研究,结论是:这是多年农村政治经济管理体制矛盾的集中反映。

老窑头村地处有名的“煤乡”。十多年来,煤矿包给谁,上缴利润多少,都由村委和党支部说了算,村民从没有说话的资格。一口年产值几百万元的煤矿,村里每年收的承包费只有8万元,村民分文捞不着。

但是,村里先富起来人都是历届村委、党支部干部。他们在城里购置了价格不菲的豪宅,开着豪华小汽车,拥有巨额财产。当了几年村官后,全家便一举完成从农村到城市的“移民”。

村民们反映:“谁当了村干部,煤矿就是谁的”。而对于承包合同内容、村民如何监管的问题,他们的回答多是: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村民对村干部、对民主、对法律,都已不抱希望。“谁当都一个样!”“啥承诺,都不算数。”他们更愿意在自己手里的选票还有点用处时,拿来换钱。

“有人说,农民素质低,不配享有这种民主权利。”从老窑头村回来后,魏荣汉十分苦闷,“其实谁也不憨,老百姓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们也在权衡:拿到钱,总比选完了啥也捞不着强。”老窑头村的问题,是民主制度不健全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发生了老窑头“天价村官”事件,魏荣汉依然坚定地站在推进民主选举一方。“有,就比没有强!竞选人能花这么多钱去买选民手里的票,正说明他们也看到了决定谁当村官的权力转移了。民主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习惯。指望一天两天就能养成这种习惯,可不成。”

从1995年到2003年,魏荣汉从三届村委会民主换届选举中,越来越明晰地感觉到了希望。他刚在城关镇走马上任时,从每天一大早直至深夜,不断地有村民来上访。但民主换届选举后,上访量明显减少了,也没有出现一些老同志担心的“大乱”。

“村子里的人都盯着呢,看你竞选时做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你的‘反对派’也盯着呢,看你上台是不是就能比我干得好;竞选成功的人心里也不踏实啊,几百张反对票是真实存在的,他心里也得寻思寻思:干不好被撵下台,多丢人啊!”

在魏荣汉回访过的村子里,大多数村民愿意接受民主投票的结果,一些没有竞选成功的人,不仅担负着强大的“监督”职能,还摩拳擦掌,准备三年过后,再次参加竞选。

魏荣汉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走到民主这条路上。这是历史的潮流,是人类政治文明的潮流。”

(《中国青年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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