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王芸生的临终口述

2005-10-02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2004年10月,本文作者采访了《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之子王芝琛,其中有一部分谈话披露了王芸生临终口述的情景和一些口述内容。

许:在您的记忆中,父亲临终前的口述是不是让您认识到他的另一面?

王:

全爆发了,全爆发了。我父亲是1980年5月30日病逝的。他当时住在北京医院,他讲的时候什么都未回避,他一看我录音就制止,说你只要记住就行了。这也不怪他,他主要是怕牵连子女,说明多少有点心有余悸。

许:您说他临终前说的事让您感到很震惊,能不能把您印象最深的事列出来?

王:主要还是《大公报》的事,他的《大公报》情结太深了。1949年以后,《大公报》的变迁太大了,没有什么发言权,最终步入日落西山的境地,父亲虽然作了很大的努力,但也无济于事。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岁月跟我讲了许多我听不懂的鲜为人知的东西,我甚至觉得他讲的一些话太反动了。随着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系统的口述越来越困难,讲的时候常常语不得体,往往从一个题目一下子跳到另一个题目,逻辑性不是很强的,而是很散很乱的,往往是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每天讲的题目也不一样。我当时听不懂,经过多年的研究,现在我当然懂了。

许:能否大概地介绍一下他的口述集中在哪些方面?

王: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他陆陆续续与我谈到一生经历的很多重大历史事件,比如中苏关系、西安事变、《大公报》和国共双方的关系等等。他讲了不少自己的观点,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许:在这么长的讲述过程中,他的情绪怎么样?

王:他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情绪。“文革”结束后,所有在“文革”中解散的报纸都恢复了,只有《大公报》没有恢复。《大公报》的一些同仁从生活上考虑,也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基本上都希望恢复这张报纸,并且签了字,也找我父亲签字,可我父亲没有签。他说:“《大公报》是一个历史的产物,文人论政已是明日黄花,已经没有必要恢复。”

许:我在阅读您父亲撰写并在60年代初发表的《1926――1949年的大公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全然没有洋洋洒洒、视野开阔、气魄宏大的文字风格,有的只是上纲上线的政治批判和夸张了的自我否定,读后令人叹息!我想,一向为士林所重的政论高手写出这样的回忆文章,正印证了杜甫所讲的“文章憎命达”,不知您有何感想?

王:他在那个年代只能如此,他临终前跟张季鸾的儿子说:“《大公报》的历史不能由我写,我写的那个不算数。”

父亲临终前已大彻大悟,悔恨自己无论有多大压力,有多么悲痛,都不该写这样一篇“自我讨伐”式的长文,与曹谷冰一起写成的这篇文章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违心之作”。他说实在顶不住当时的压力,当时根本不想写,周恩来三次找他,最后一次明确告诉我父亲这是毛主席的意思。这就由不得父亲了。当他写完该文后长叹道:“想不到,《大公报》还是出于我的手而盖棺论定的。”

他表示太悔恨了,说:“真没想到,在那场围剿《大公报》的战斗中,我居然成了一个可耻的一员。是我自己把《大公报》埋葬了。《大公报》的阴魂该散了。”

许:他这次跟您长谈应当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对他来讲,说出来是一种解脱。

王:对,对。他心里憋得很,这是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爆发,是多年压抑的结果,讲到愤怒的时候他会拍桌子,有时候泪流满面。比如他回忆,建国初期,有一次他参加中央统战部召开的高级知识分子会议,是统战部领导作关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报告,是谁作报告他已经忘了,但当时讲的话他记得非常清楚。这位领导说,毛主席教导你们这些人每天起码要看三次自己的屁股,看尾巴是不是翘起来了,如果翘起来就赶快打下去。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说从于师于友于兄的角度,他愧对张季鸾,没有为张写成传记。他说:“我是欠债的,我欠,欠季鸾兄一篇他的传记。”父亲多次动了念头想写,但多少次又不得不放弃了。他流着泪激动地说:“我自量没有这个文采,应该恰当地还一个真实的张季鸾告之世人。别说这么一个历史人物、时代的俊杰,还要再编排一些‘帽子’给他戴上,这支笔如何忍心下得?”说着说着他拿着一张白纸,连说:“寄给他,寄给他,我的白卷。”

他一再自责《大公报》是毁在他个人的手里。我一再表示不同意他的想法,说再有能耐的人也不行。但他仍然坚持己见,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

(《文史精华》2005年第9期)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