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难得的忏悔意识

2001-02-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牧 惠 我有话说

《平沙落雁——世纪存照一书生》讲的是作者刘庆林——一位武汉大学哲学系毕业时正逢“文革”的大学生,被发配到一个军垦农场去接受“再教育”前前后后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作为一名在五七干校“进修”八年之久的臭老九,又读(看)过一些反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包括回忆录、电视剧在内的文艺作品,我对于“再教育”的滋味并无新鲜感;但是,大学生下放到军垦农场的故事,我还是头回读到。于是我看到同中之异。一样自以为高明万分的军代表(从“文革”中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看,这个农场的军代表应算是好的),一样把不同的观点搬到了劳改场所,一样破坏生态平衡的毁林开荒或围湖造田(唯一的优点是不必挤占公社农民的口粮)。
  
  这本书翔实地告诉读者,苦读十几年(还得加上父母的操劳)的人才,不仅让当地农民也十分惊讶地大材小用,丢掉黑格尔、康德、费尔巴哈乃至马克思恩格斯,从头学起地接受如何用老祖宗使过的犁耙耕田、如何千年一贯制地插秧的“再教育”,而且甚至变成一个个病秧秧或神经兮兮的废品。“文革”时曾听到过大学生自嘲为“三品大员”(试验品、牺牲品、处理品?)一说。离刘庆林他们那里不会太远的咸宁有一个文化部的“五七”干校,一群专家、学者也同他们一样被迫扔掉那些“封、资、修”,生产出成本上百元一斤的粮食。不同的是,学生那里比干校多了一点欢笑,居然苦中作乐唱歌跳舞演戏,讴歌“陈胜吴广跟党走,镰刀斧头闹翻天”(我一读到这里,不禁哑然一笑,“陈胜吴广跟党走”,既滑稽又现实。)还有最可怕的是,在那个农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学生感染血吸虫病。
  
  在“文革”中,刘庆林先是“保守派”,然后变成逍遥派。换一个作者,在“文革”已被彻底否定的今天,他完全可以大吐“保守派”被压的苦水,数落对立面的胡作非为。本书中虽也略有涉及,但态度平和得多了。他非常清醒,“革”也好,“保”也好,谁对谁错,根本没个客观标准。“造反有理”时,“革”派扬眉吐气;造反的目标达到后,红卫兵的作用完毕,就“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了”。因为清醒,所以作者非常冷静。更可敬的是书中洋溢的忏悔意识。
  
  从历史看,咱们中国是一个缺乏忏悔意识的国度。为尊者讳也好,事实服从路线也好,片面地强调“向前看”不准回头望等等也好,都是缺乏忏悔意识的一种表现。发生“文革”,当然责任有大小多少之分;但是,为什么只有中国才能发生这种荒唐事,很值得我们特别是知识分子、共产党员忏悔和思索。当某些“文革”红人拼命鼓吹自己如何正确,如何绝不后悔,声言一生中最少值得忏悔的阶段就是“文革”的时候,忏悔意识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刘庆林之所以能自觉忏悔,也许恰好因为他需要忏悔的东西太少太少;按照逆定理常真的原则,拒绝忏悔者的状况可想而知。
  
  试看《谁说我们没发明呢?请看车轮战》(我得首先纠正刘庆林年轻而不知道的历史,车轮战并非七十年代的新发明。余生也晚,但在五十年代“三反”、“五反”中就见识过用车轮战打“老虎”战术)。刘庆林“改造”完毕从农场被分配到供销社当售货员后,又面临另一场考验。在“清政治、清经济、清阶级队伍”的“三清”中,曾一度被打成“走资派”又终于重新掌权的老谢,“有冤报冤”地狠整造过他的反的负责收购破铜烂铁的老刘,把他弄得死去活来。这还罢了。除了把一批人弄进“学习班”之外,他还把没有任何贪污证据的全县供销系统劳动模范老华指为起码是“万字号”的大贪污犯、一条化装成美女的毒蛇,终于把只听过表扬,戴过大红花,干干净净的老华整得一命呜呼。因为初到供销社加上有文化,作者被硬拽进审查老华的专案组中。“我想不干,但缺乏勇气;如果干,就得昧着良心。激烈的内心冲突,将我搞得身心俱疲。最后还是私心战胜了公理。我得给谢书记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在我提出调动时,他能通融一下”。尽管他不是“对人类文明的最残酷、最野蛮的践踏”的车轮战的积极分子;但是,他并不因此原谅自己;“多年以来,我一直为这件事自责。我没有拍案而起的勇气,为老华伸张正义……”“说到底,在我的身上,也有懦弱自私、明哲保身的一面。”
  
  读到诸如此类的忏悔,我们,哪怕是当年曾被批斗过的“牛鬼蛇神”,能不感到自己也有值得忏悔的地方吗?我们当不了遇罗克、张志新、林昭,难道仍然脆弱得连忏悔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平沙落雁》刘庆林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15.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