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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之译 七旬 半世纪(之一)

2001-05-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陈兆福 我有话说

一、一名之立,旬月踟躇。严复老先生为之叹息,嫌费时间又费脑筋。
  
  此老未免天真。我今且说说这天真何在。
  
  二、世纪之初,五四运动前后,西洋名词术语一大堆涌进我国。
  
  criticism/Kritizimus//critique/kpntnka一词趁此而入。
  
  1936年,李长之先生发表《鲁迅批判》,他认为他是做科学研究,写实验报告说明个人求真结果。无论“是”还是“非”,对另一个人作出判断。
  
  可惜,人家就是视之为“抨击”鲁迅。出书当年围而攻之。
  
  同年,北京大学校长胡仁源教授,译康德Kritikder reinen Vernunft为《纯粹理性批判》,交商务印书馆出版,后收入《万有文库》。
  
  北京大学贺麟教授,对胡译提出意见,认为书名译作《纯理论衡》为好。
  
  三、那几年,北方新国家苏联吹来新鲜强劲一股风,时兴批判旧世界,这正合我国人民意:反对帝制、反对军阀,致力共和,建设新国家。对于criticism一词,选“批判”二字译之,爱憎分明、铿锵有力,新鲜确当,众人视为当然。只是,转眼之间,有人旋即解作“批判、抨击”,大施拳法。更有附和者,冷拳相加,形成强解,开始前行。诚然,强解未尝不遇到碍阻。1945年,康德专家郑昕先生印行《康德学述》,就采用“批导”二字,称康著为“纯理性批导”,以稍缓其火气。然而此时,社会整个大范围显露壁垒端倪,对立氛围正趋浓,批判之成定译,眼看日渐成了无可挽回之势。紧接着一场武器的批判的,是批判的武器空前广泛,普遍深人心,这么前后联续三四十年。如此顺势下来,一路误解,积之以年。最后,批判经过一转再转,转变成了棍子,更进而俨然转成了政治帽子,成了批判对象。从此就能随处见到文痞恶煞,帽子在手,随时给人肆意扣戴,闹得乌烟瘴气。到头来人们谈批判而色变。
  
  四、物极而反,否极泰来。万幸,这时,众醉独醒,忽然有人悟到是否当初把这外来词理解错了?翻译错了?又牵强凑和附会于前,稀里糊涂接受于后。
  
  1987年11月,读者见《人民日报》?17日?“评论员文章”未用“批判”一词,少见多怪。惊喜之余,提笔赞道?29日第1版?:
  
  “批判”这个词,原来是从外语翻译过来的,它本意包含有分析、探讨、评价、判断等多方面内容,可以是肯定性的,也可以是否定性的,或两者兼有;否定性的也可引申为批评、谴责的意思。可是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特别是十年动乱中,一提“批判”,就只剩下谴责和斗争一种意思了……
  
  ?今后?就不同的认识展开讨论时,“批判”这个提法还是慎用为好。
  
  五、其实,也难说解错或译误,定位偏颇或揣度有失。
  
  一词之译解,从理解原义、择词对译、选字应义、审度效果,学者有其考虑,用者有其目的,闻者有其领会,社会有其反应。此间历来就总有一段理解接受过程,反复斟酌经历和人群不能免的检验复核程序。
  
  眼前这批判之译,长长短短,这样那样,其过程,屈指数来,少说也有五十年了。回顾当初胡仁源、李长之以“批判”二字为书名,并未误解。关键是,正如上文所列:术语翻译,词义通解,译名审定,不仅是学术上专业人士的业务,文化界做学问少数群体的事,也是文化界许许多多人的社会协调行为。
  
  值得提起的是,初时,社会松弛、彼此无涉、各自经营。随后天翻地覆,报纸批判,行政随行,法律跟后,社会进入有计划、有意识建设的伟大时期。最早封建时期,六世纪隋朝音韵学家陆法言还可以拍拍胸脯,说:‘吾辈数人定则定矣?”我们亲见“四人帮”不行。毕竟前后两个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六、“批判”一词,当其初行时就有人观察社会现实,结合本国用词习惯,鉴于古圣贤王充以《论衡》题其名篇,当即建议将康著译作《纯理论衡》。于今观之,那时贺麟心细虑深,在情在理,圆通周密。综观之,胡仁源、贺麟、郑昕几位留德学人,连带李长之(首途赴德,抗战爆发,中途折返)长于德语这一群学者所选会不约而同,值得深思。
  
  其实,留英美学者一群何尝不然。试往上看,胡适早就译为“评判”。他于“五四”前,提到思潮问题时就说:
  
  据我个人观察,新思潮的根本意义只是一种新态度。这种新态度可叫做“评判的态度”。评判的态度,简单说来,只是凡事重新分别一个好不好。
  
  再往上看,王国维对德文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就译为《纯粹理性批评》、《纯理批评》。
  
  七、“批判”这个词所指就是这么一项社会群体思想活动,其能指所指,外国人,欧美各国他们语言不外希腊、拉丁、斯拉夫,大致同源。对于这一类词,随着历史演进,意义逐渐丰富,义项增益,内涵充实,词面一仍其旧,不予更动,字母构成不变,还是那么几个字母组成一个词。
  
  在这一点上,我汉族有异于洋人,心思细腻,讲究泾渭分明,愿意一清二楚。也不妨说我们“小心眼”吧,既防君子,更防小人。证诸汉语,从历时性、共时性比较予以考察,二十世纪汉语飞跃发展,词汇学空前活跃,其滋生能力特强。对于外语
  
  criticism/Kritizimus//critique/kpntnka从西方深造回来的,从东邻求学而归的,从北边迎进来的,连同早先万里求经,好不容易吸取的;这时创造了几个词,如上所述,有的是“判”字、“评”字以不同接头语构组,有的是“批”字、“评”字以不同领头语构组,到如今,较为突出,引起争论的,集中到了“批判”、“批评”、“评论”、“评判”。
  
  有人糊涂,将之推进到底,无异授人以柄;文痞之流,蜂拥而上,扭曲强解;那时的评论界群丑共舞,这项社会文化思想活动畸形发展;歪打正着,而迎来柳暗花明。
  
  八、本是众人竟至一路讹传,误解成了定势。正也该痛定思痛,吸取教训,纠校一番。今日细溯词源,汉语讲究辨毫厘以防谬千里。我们民族慧眼发现煽出斗大那风的,竟是针眼大的窟窿。有幸经历熬煎,看穿鬼蜮伎俩,察觉到是往昔失于慎微,继而见几不介,终至授敌以柄,乃招此无穷后患。
  
  为今之计,一词之译,虽是针眼小事,当宜从长再计议。
  
  在下想来,鉴于本词原本多义,以及参照历史经验,“判”字语气偏重,欠平等之意,不妨避开。
  
  其次,是否可以考虑,从中心意义“评论,评价,批评”等择一推为首义。
  
  其三,确认为中性词。藉此对理论文痞辈略施约束,寓防患之意。
  
  愚见有待高明鉴察审核。不赘!
  
  九、屈指再算,一词之立,七旬半纪矣。能不慎乎?民族国家,一纪半纪,受益无穷,尚且不必视为长。一人个己,旬月半载,泽惠后生,何足叹。以愚酌之,二者均属可喜可贺!
  
  唯,时至今日,最后一步,留待吾人毅然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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