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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倪焕之》的版本

2001-09-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龚明德 我有话说

被茅盾誉为“扛鼎”之作和被夏?尊赞为“在国内的文坛上也可说是可以划一时代的东西”的《倪焕之》,其产生与鲁迅的《阿Q正传》和巴金的《家》类似,也是作家相当熟悉的驾轻就熟的题材早已成竹在胸,因了刊物的约稿在热心编辑的催促下,由作家逐段赶写并分期连载最终成就一部完整长篇的。
  
  那是1928年初,主持《教育杂志》的周予同想在他的刊物上连载反映教育界实况的作品,他把这个任务托付给叶圣陶。正值壮年的三十三、四岁的叶圣陶,二话没说,一写就是断断续续一个年头,直到1928年11月15日才结束。叶圣陶一章一章地写,《教育杂志》便一章一章地在《教育文艺》栏目发表;这份月刊从这年的第一期到第十二期,每期都有《倪焕之》的连载。叶圣陶对《倪焕之》所写内容的熟悉,用阿英在《倪焕之》尚未连载完时的1928年9月中旬写的《叶绍钧的创作的考察》一文中的话来说就是:“因着他的丰富的教育经验,在写着十二万字的长篇小说《倪焕之》。他的教育小说的成就,在他的创作中是最好的。”
  
  叶圣陶不是突发性感情冲动类作家,他冷静地思考了他要写的这部长篇小说的结构,决定以贯穿作品始终的主人公倪焕之人生道路为经,以“五四”前后二十年间国内城市、乡村和学校为纬,有条不紊地安排情节。在文字表述方面,叶圣陶努力追求抒情风格,即诗的意境;七十年后的今天,我们静静地品赏《倪焕之》,仍然感受得到作家当年刻意酝酿的诗的抒情的气氛。这,正是以知识分子生活为题材的作品的显著特征之一。叶圣陶自述说:“这篇文字,去年1月动手,11月15日作毕。中间分12回,每回执笔接连七八天,写成一部分便投送《教育杂志》社,下笔不能轻快,成绩虽依然平常,而斟酌字句的癖习越来越深,所以每回的七八天,所有工余的暇闲差不多都给写作占去了。”
  
  《倪焕之》分12期在1928年全年《教育杂志》上刊完,叶圣陶并没有马上想到出版,因为他拿不准这部作品是否有印单行本的必要。是夏?尊——他的好朋友和亲家翁,主张着手修订出书。叶圣陶没有立刻赞同夏?尊的建议,只是把“从《教育杂志》上拆订的《倪焕之》”交给夏?尊请他“为之校读并写些什么在上面”,而后再商量出书的事。办事作风一贯认真的夏?尊,逐字逐句“校读”一遍后,还写了实实在在的读后感《关于〈倪焕之〉》。从《关于〈倪焕之〉》文末写作时间来推测,夏?尊是在开明书店排好了版以后确实躲不过,才执笔为文的。而且,夏?尊至少详细校读了两遍《倪焕之》。
  
  叶圣陶的《倪焕之》1929年9月由开明书店在上海初版印行,正三十二开。我手头只有1930年4月再版本,是布面硬精装本,现在已呈淡灰色,估计原为深蓝色,背脊字烫金,封面上部有一凹进去的小长方形内又凸出书名,字可能也烫金,因笔画细金色已不复存在。作品正文有420页。扉页之后、作品正文之前就是夏?尊的《关于〈倪焕之〉》,占了6页。书的最后是3页广告,刊登了包括《倪焕之》在内的开明书店版小说书目共33种。广告之前是版权页。作品正文之后、版权页之前还有茅盾的《读〈倪焕之〉》和叶圣陶的《作者自记》。夏?尊和叶圣陶的文字均作于8月,即出书的前一个月。茅盾的文字不是为本书的出版专门写的,此文作于1929年5月4日,发表于同年5月12日《文学周报》上。叶圣陶在《作者自记》中解释道:“茅盾先生的文字”,“因为他陈说的范围很广,差不多就是国内文坛概观,留心文事的人自会去取《文学周报》看,故而这里单把直接论及我这一篇的转录了”。
  
  为了述说的方便,我们把最初连载了12次的《倪焕之》叫作“《教育杂志》初刊连载本”,把第二个版本叫做“开明初版三十章本”。这两个版本不完全一样,后一个版本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送往开明书店发排之前,叶圣陶根据夏?尊的“校读”意见,将作品“依他的意思修改”。然而,这里说的“修改”主要是纯文字技术上的润色,因为夏?尊认为“等于蛇足的东西”的第二十章,作者就没有删除。排出铅字清样后,作者“又曾请调孚先生精细校阅”。以上引用的叶圣陶的话,都是初版本《作者自记》中的,他还说:“如再有失校的处所,这本书苟有再版的机会,还是要把它改正的。”
  
  截止1949年3月,“开明初版三十章本”《倪焕之》二十年间印了13版,自然构成了《倪焕之》的初版系列。无法搜集齐全这个系列的不同印次的13个印本,未敢断言是否有所改动。但可以排一下叶圣陶的日程,他这二十年抽不出大块时间来修改长篇,同时在他的日记、书信和文章中也找不到相关的记载。倘若出现异文,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作者或编者的订正和润改;二是原纸型报废重新排字过程中失校的“手民之误”,从可靠的间接材料推知,《倪焕之》至少有过一两次的再版时的重新排字。
  
  开明书店版《倪焕之》第13次印本上市不久,中国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作为旧社会的私营开明书店和别的私营书店一样即将消失,一本“民国年代”的“旧小说”当然就不足挂齿了。细查叶圣陶日记,在1953年4月15日这一天他几乎接近冷漠地记载道:“文学出版社方白来访,谓彼社将重印余之《倪焕之》,建议删去其第二十章及第二十四章起至末尾之数章。余谓此书无多价值,可以不印。方嘱余考虑,留书而去。余略一翻观,即写信与雪峰、方白,首先主张不重印。若他们从客观需要考虑,认为宜出,余亦不反对,同意方白之建议。”这儿“文学出版社”就是指“人民文学出版社”,从它一成立起直到现在都是被定为权威的国家级出版单位,五十年代在此社印行一本书是一件不小的事。但叶圣陶对该社所派专人来告知的出书“喜讯”,却并不怎么高兴,为什么﹖
  
  再读读他1953年7月21日的日记所载“文学出版社以《倪焕之》之校样来,一一为之解决,未能通体自校一过”,可知叶圣陶那时的心情:他不满意如此剧改自己的旧作,连依几十年的仔细审读校样的惯习也毫无兴致延续。然而又无可奈何,一个多月前即1953年6月2日的日记载录了这心情:“人民文学出版社送来整理过之《倪焕之》一本,于不甚妥适之语句,故意用古写之字体,皆提出意见,嘱余自己定之。余十之八九从之。”实际上在说:叫改就改,不必商量,“从之”就是了!紧接着便是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自责:“以今日视二十余年前之旧作,实觉粗陋草率,细改亦殊为难,只得仍之。送回时附一短书,谓重翻一过,复感愧恧。务希尽量少印,聊资点缀即可矣。”
  
  这个由方白和冯雪峰具体操持弄出来的本子,就是1953年9月出版的仅剩删改后的二十二章正文的《倪焕之》,可称之为“人文社二十二章删改本”。叶圣陶日记的公开,使得该删改本《内容说明》末尾所述“此次重排出版,曾由作者加以修订”成了经不起检验的文字;与事实相符,应是“此次重版的删改,经作者允可”。但使用后一种表述,也并非没有余患。因为不到五年,1958年5月22日叶圣陶为本年10月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的《叶圣陶文集》第三卷所写《前记》,其中一半篇幅是谈《倪焕之》的:“《倪焕之》原有三十章。195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把它重印,有几位朋友向我建议,原来的第二十章和第二十四章到末了儿的七章不妨删去。我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因此,1953年的版本只有二十二章。现在编文集,又有好几位朋友向我劝告,说还是保存原来面目的好,人家要看的是你那时候写的东西什么样儿。我想这也有道理,就把删去的部分补上了。”
  
  然而,千万别以为“人文社《叶圣陶文集》三十章本”《倪焕之》就是原貌版本,这个本子改动最多;而且,不详细察看发排原件手迹,就无法判定哪些改动系作者亲笔、哪些改动为出版社编辑所做。“人文社《叶圣陶文集》三十章本”《倪焕之》自此时起成为流行甚广的定本,截至现在已有好几个据此本重排再印的繁体和简体字本。繁体字本有1962年11月和1978年12月的正三十二开印本,后一种赶上“书荒”年代刚过去、人们渴盼读书的时候,印量大得惊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将《倪焕之》列入《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丛书》印行大三十二开本,为《倪焕之》的第一个简体字本。但是,这家被定为最权威的专门出版高档次文学书的国家级出版社在图书版次登录和图书版本说明方面的文字,不敢让人相信。比如说,1999年10月该社出版的《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介绍《倪焕之》时说的“199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根据初版加以校订出版,补入先前被删去的结尾八章,恢复了原版的面貌”就几乎全错。
  
  1987年6月江苏教育出版社印行的《叶圣陶集》第三卷编入了《倪焕之》,但作为编者的作者的三子女却不交代所据版本,当仍属“人文社《叶圣陶文集》三十章本”系列。而且,这个“苏教版《叶圣陶集》第三卷本”《倪焕之》校对欠精,连茅盾和夏?尊的文章之写作时间都被误为9月,比出书还晚了一个月。
  
  初版本系列《倪焕之》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的被删改,除了现实政治原因之外,还可以在茅盾和夏?尊等人当年的文章中看到端倪。删去第二十章,动议源自夏?尊,他在相当于初版序言的《关于〈倪焕之〉》中觉得“等于蛇足的东西”表现得“最甚的是第二十章”:“这章述“五四”后思想界的大势,几乎全体是抽象的疏说,觉得于全体甚不调和。”删去后七章,在茅盾等人当年的文章中也有所提示。茅盾《读〈倪焕之〉》有道:“就全书的故事而言,这个‘教育文艺’的称呼,却也名副其实。到第十九章止,差不多占了不得全书的大半,主人公倪焕之的事业是小学教育。”几乎以职业的革命文艺批评家名世的阿英在写于1929年12月12日的《关于〈倪焕之〉》中赞扬作品“除开最后十多章,把前十九章当作教育小说读,那是一部很有力量的反封建势力的教育小说”。——三位名家和大家有言在先,加之时代的现实需要,《倪焕之》的被删改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定要找出“恢复了原版的面貌”的1950年以后的印本,就只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5月印行的“五四”以后第二个十年《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中的《倪焕之》。这套书专供研究和教学用,直接转排初版本的繁体字为简体字,按理不会出差错。可是稍稍细看,还是无法放心去读。像最后一章,病危中的倪焕之与前来探视的同事对话答非所问时,作者有一句叙述:“又是全不接笋的谵语。”此处“接笋”不通,为叶圣陶所说的“失校的处所”,该是“接榫”。还有如“伙计”误为“夥计”的,等等。
  
  《倪焕之》1928年诞生,到现在已超过70年的历史了。可是至今还没有一个校勘精良的版本,这不能不说是出版从业人员的失职,至少也算尽职尽责不够。我希望不久后印行的《叶圣陶全集》收入的《倪焕之》,是一个经得起检验的编校精良又具有版本学价值的优质图书,也可告慰于终其一生对图书编校质量十分关心并身体力行的作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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