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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  化:资本主义作茧自缚

2001-10-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陈兆福 陈应年 我有话说

(8)谨慎引进

  
  甲 忆当初:
  
  1,回想四十年前往事五件。
  
  a、1953年马克思《资本论》(三卷)[1026/678/1214页],郭大力、王亚南译)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书三卷(661/430/766)于1938年原由上海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新版经校订,增译作者通信为附录于后(2:663—/3:1163—即新译通信)。
  
  b、1956年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手稿》(何思敬译),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c、1962年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贺麟、王玖兴译,上卷,全291页)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d、六十年代报刊开始有人撰文或翻译介绍异化。
  
  “文革”前(以5年计)总共约34篇,集中发表于《哲学译丛》、《外国学术资料》、《国外社会科学》、《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等京沪两地杂志;少量(含诸如学报、地方报纸等)见于外地。——统计数字据《1900—1949年全国主要报刊哲学论文资料索引,附解放后外国哲学史等专题论文资料索引》(四川大学哲学系资料室等编,全686页,商务印书馆,1989年)。
  
  (1)1960年,《异化的再发现》(周煦良摘译)刊于上海《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第7期)。
  
  (2)1962年,陶冶我撰文《对“人的自我异化”的理解》发表于山东《文史哲》(第5期)。
  
  e、1963年,周扬有个报告,题目为:《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的战斗任务——在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会第四次扩大会议上的讲话》。
  
  报告属于中苏十年反修论战(1956-1966)范围。
  
  “文章立论,立在批判‘修正主义理论家’利用异化概念来‘攻击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上。”
  
  “战斗任务……是毛泽东主席看过,认为讲得很好,表示同意和赞赏,并且亲自动笔修改和增写了许多段落的一篇文章。”(《忆周扬》)王蒙、袁鹰编,全697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犦,第229页,龚育之文。请注意:下文引书名,凡重复者,均简化,只取一字,即首见处标重点者。)
  
  2,近事七件(二十年前)。
  
  十年浩劫,噩梦初醒。对思想理论观点,逐步拨乱反正。
  
  a、1972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24、25三卷(984/648/1137页),即《资本论》,中共中央马恩编译局译,参考了郭大力、王亚南译本,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b、1975年马克思《资本论》(三卷984/648/1137页犦,中共中央马恩编译局译,参考了郭大力、王亚南译本)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c、1979年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由人民出版社出版。随即,编译局校订本收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181页),列为第42卷(全567页)。
  
  d、1979年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贺麟、王玖兴译,上卷,再版,291页;下卷,初版,296页)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e、改革开放以来,撰文或翻译介绍异化者,从1978年至1980年(《索引》统计下限),三年总共发表约51篇,数量仍以京沪等大城市居多,但几遍于全国各区。
  
  (1)1978年,汝信撰文:青年黑格尔关于劳动和异化的思想——关于异化问题的探索之一》,发表于《哲学研究》(第8期)
  
  (2)《马克思究竟是怎样看待人性的,关于异化问题的辩论》(朱狄译)刊于《国外社会科学》(第6期)
  
  f、1983年,周扬有个讲话,题目是:“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
  
  讲话(03.07)受到聚精会神倾听,结束时鼓掌热烈,经久不息。主持人王震和他握手说讲得很好,还问周扬yihua两个字怎么写,并进一步问是什么意思(忆,405、444、419页,温济泽、王元化、王若水文)
  
  g、1984年胡乔木《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作者特立专节:“四:能否用‘异化’论的说法来解释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消极现象?”指认有关错误思潮是”对‘文化大革命’十年内乱的一种反动”(胡,68)。
  
  3,后七件事距今又几乎二十年了。
  
  经济学、哲学术语“异化”,书刊引进之初,出版界、理论界、学术界听到报告介绍之际,无论最近这次——二十年前,更无论第一次——四十年前,就其令人关注,发人深省,推动民族理论思考而言,今昔真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坊间,找这方面的参考书,再不让人作难。近年图书馆外借阅览书架多采取开放式,一眼望去,专人专著唾手可得。出版业一片繁荣。图书馆读者川流。
  
  理论文痞张春桥、姚文元之辈,连同“小小老百姓”和“副统帅”藐视国人,以为国中无理论家,居然敢在理论思维上欺凌大众,当是众人思维三字经也普遍不过关,以至胡搅蛮缠上十年久,糟蹋哲学园地成一片荒芜。噫兮,竟是机关算尽。
  
  这空前浩劫,今日反思,脑中不由浮现清人赵翼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题遗山诗)。诗人瓯北论诗主独创,国难谈家事。吾人庆幸十年迈过哲学大关,民族理论思维找到好猫,摸到石头,迈过了河。或可说是国家不幸哲学幸欤?
  
  谚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日民族一别,相违二十秋,当如之何?“焕然一新”矣!且看今夕,请办奥运,请入世贸,大运大捷。炎黄子孙赢得世界大家庭盛情邀约,融洽相待。
  
  我们民族,重振精神,自强自立,不亢不卑,“与时俱进”,奔向复兴。“伟大复兴”,岂昔可比,可喜可贺!此时此际,对脑海里这观念更迭“理论创新”(江泽民:论“三个代表”,第146、184、165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艰难爬坡那往事回味回味,来一番学而时习之,温故以知新。天地悠悠,念故人,期来者。
  
  乙 看国外:
  
  1,术语初造:
  
  哲学术语”异化”这系列,从哲学范围说,源自黑格尔。严格讲,马克思才奠其基于科学础石之上。黑格尔注意到了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卢梭评论封建关系,所提出社会政治权利不可让渡的观念。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先驱费希特的异化术语:“自我异化”(self-alienation),“自我”创造了“非我”,而这“非我”是与“自我”异己的(alien∥fremd∥aliéné∥чуждый)。这样接过主体能动的接力棒。
  
  青年黑格尔考察自我异化的种种惊人经历,诸如苦闷烦恼忧郁狂暴恐惧失态暴躁等消极一面,发现唯有爱能克服彼此相拒,避免分离,形成统一体。
  
  “人类……通过黑格尔这个人想出了绝对观念”(恩格斯语,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四卷本,4:218)思辨哲学家在《精神现象学》,介绍推演人的意识过程,以异化形式写出异化史。
  
  绝对精神演化结果,“自然是精神所自我异化的”(Die Natur ist der sich entfremdete Geiste),主观外化,对象化为自然界和人,它所客体化,所创造这异己力量经历一番教化得到克服,实现统一。按他的体系,整个过程当然是唯心、主观、思辨、神秘的。
  
  黑格尔把异化等同于对象化(objectification)。费尔巴哈则把全部异化问题缩小,转移到意识形态领域,揭示宗教异化的实质。
  
  (a)抓关键,奠基者纵深掘进:
  
  马克思对此褒扬之余,批判分析资本主义关系,研究生产过程中主体和客体的辩证法,于1844年添上关键的“异化了的劳动”,对黑格尔本体论异化公式来一番唯物的改造。他拒绝思辨哲学,不从“一般异化”,而从劳动异化的实际过程出发揭示社会异化本质的过程,并以所命名这个关键术语最先用于文稿。
  
  当他进一步弄明白产生这种哲学异化的社会经济机制,指出“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德Selbstentfremdung /英 Self-alienation)”(马,2:44)。对两个阶级在其中所感到,所获得,所看到的,是如此截然不同,以至前者保守,要维持现状,后者破坏,要扬弃异化,甚至要牺牲自身,即消灭使它成为无产阶级的私有制。指出:一方作茧自缚,自取覆灭,一方舍生取义,烈火重生。
  
  1867年马克思毅然将劳动异化转用于成名作《资本论》。因该书并非哲学专著,又系首卷,遂约束自己哲学文风(恩格斯语。马,39:81)将其义转入于经济学的商品拜物教(流通过程中的异化)亦称第二个异化犦),或曰以其为导引,继而转入于阐明生息资本各篇章(第三卷)。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直到1894年巨著末卷于身后也上市,并未引起十分注意。
  
  (b)成系列,《资本论》全面描述:
  
  原因自然在于术语异化描述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功能,已为后来较为精确完善的术语群(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价值和剩余价值;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商品拜物教和金钱拜物教;阶级斗争等等)代行。《资本论》不再那么倚重于异化和非异化的抽象辩证法揭示资本主义从生产直到即将灭亡的一般规律,揭露资本主义剥削的秘密,分析剩余价值的产生和再生产,阐发劳动力作为商品的特殊性质,指出使用劳动力过程就是创造价值过程。最后,《资本论》加深了理解异化劳动。这样,异化论不再那么显露。
  
  (c)失荆州,继业者解读有误:
  
  它虽不属马克思最重要用语之列,但也并不就属他轻视、拟抛弃之列的,如有些抹杀哲学马克思的苏共少数理论家所借口妄言。他们说成熟马克思抛弃异化术语,实际是他们不顾事实,进而绝口探讨社会主义社会扬弃异化问题。禁用术语,长期保持沉默,《手稿》1956年始有俄文全译本;否认术语,马克思晚年设想东方国家跳越卡夫丁峡谷以“避免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可怕波折”(马,19:431),梁赞诺夫却视为“不可饶恕的学究气”之列,似乎这一来,其所反映的现象就不存在了。
  
  “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江,56)狠狠给了这些“理论的矮子”响亮的耳光。看他们当日不顾事实,妄言一气,今日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也不能“为上客”。多年的争论,说来也巧,从《手稿》公开,屈指数来,此词之争正好七旬。原不过偶发慨叹。今竟不意而言中。
  
  这里有强调青年马克思的国外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是他们引发人注意“异化”,并多年推动这场讨论,可惜,他们不少人又走另一极端,无视术语的历史暂时性,武断运用到社会主义社会,妄称异化残余为社会主义制度本身所滋生,成了敌对势力的代言人。
  
  (d)忆当初,马克思反复审定:
  
  回顾马克思初创术语时,从1843年底不得不离开自己家乡德国,暂居巴黎,他清醒地感到德国理论家惯用的这些哲学术语夹在所叙述的哲学语句中带出,难免使得理解他所增益的新思想新内容不那么直接、充分、明快。
  
  毕竟,虽仅一年半载,两地相较,人的接触面扩大了,所使用语种增加了,所探讨的学科繁杂了,对于学术交流中,增进彼此了解,术语使用过程中,充分发挥所抟造新术语作用,会存在怎样新旧术语关系,会遇到怎样能指所指缠绕,可能会引发什么不必要问题,甚至横生枝节,马克思显然是日益有所预感的。而实际上,对这一切,无疑他又有着罕匹的敏锐感。
  
  然而有些术语,此刻仍然是哲学家易懂(马克思语,四,1:86)较为适宜的字词,暂时还只能将就,特别在学术研究领域。
  
  1847年,他到布鲁塞尔工人协会演说,讲雇佣劳动与资本,可是另一回事了。他衡量了术语构词的层次品级,思量了义近而通俗词语,考虑到了听众的文化水平、生活习惯、接受程度,感到不适宜,这次就干脆不用异化这词。
  
  (e)继其后,恩格斯慎重善后:
  
  这件事,这样考虑,影响到了他和恩格斯对1884年处理《手稿》的方式。他大概就没再考虑把草稿改成文稿,充实、理顺、使之完善。
  
  恩格斯处理挚友遗稿,也未予发表。据说他听到沃顿建议出版马克思遗稿,就觉得这事不能简单了事,须有人们对黑格尔感兴趣这一条件。而当时,据说身边,连考茨基、伯恩斯坦都对“陈旧的故事”不感兴趣(《国外学者论人和人道主义第一辑:西方国家》)全802页,沈恒炎、燕宏远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1年犦,第273页,R·塔克尔:两个马克思还是一个马克思?)。
  
  如此一来一往,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不得不双肩挑,这问题既非首要,自然没专门留下嘱咐。以至1932年以来,让众弟子忙碌好一阵。
  
  (f)刹那间,列宁逝,仓促中理论滞后:
  
  马克思学术思想进程,人们多年探讨,就其深入细致而言,颇有些学者对于术语层面若干重要术语,其来龙去脉大致看出了眉目。个别焦点术语如异化,何时引起马克思注意,在何地抽出思维线头,何人刹那间惊动他推了一把,他如何考虑全面情况,哪年开始具体探讨,从何名著切入,经何中介而转进,此后又如何刻意剖析,怎样掂出轻重,怎样在笔记本留下手迹……因系多年热点,多国探讨,多科辩论,俨然类似一个全球大型研讨会轮番开。
  
  人世间对概括其自身之术语,竟能变得如此配合着这讨论,以其大环境小环境的变迁,让参与讨论者放眼会场外,不禁要惊诵: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生,震撼世界十日(1918年),死,一旦解体可怜不过三天(1991年08.19-08.21)。墙倒了,阵营垮了,万幸,中流砥柱在,中国巍然未动,这是新理想的阿特拉斯,新世界的脊梁,如今欣欣向荣。
  
  瞧,夫子仨(马恩列)在云间正莞尔而笑,他们会心:真理到底是汝京城民间面点“两面焦”,理论思维需要正面反面实践经验,学习历史唯物论需要对人心所向,人心向背均切身体验,汝等始能从“肤浅简单”升堂入室,达到“全面深刻”(江,177)。
  
  两个八十年(鸦片战争1840—1920;共产党创立1921—2001新世纪),天劳汝筋骨,勤汝思维,汝等知其意矣!
  
  2,术语一般:
  
  说起来,一个术语,死生有命,通行有时,所思能思,相辅并进,发现有关现象,或沿用原名,或搜索枯肠,构思新名,不外力求按实命名,据义寻词以确定下术语外壳文字构造。从此,一番折腾,新术语初步得以确立是一步(甲)。
  
  社会意识方面,公众斟酌,反复推敲。学界同仁闻名认实,社会人士指实得名,逐渐,彼此取得共识,术语得以逐渐流通是又一步(乙)。
  
  汇入网络,术语库中原有的、新来的,经过磨合调整,找到位置:或属于前进新生事物,正面词;或属于消极一面;或属故纸堆中所新发现;或属未来世界所可能出现。术语得以发挥社会功能,这是又一步(丙),然而却是动人心弦一步。
  
  术语工作甲乙丙三部曲,异化看来正走丙步,只是还未完全走完乙步。
  
  异化这术语,能指所指确有其自身特点。
  
  出发语(?λλοτρíωσιs/allotriosis)初意是灵魂出窍,精神超脱肉体,追求完美,要与上帝神交。转入中世纪,新柏拉图主义普罗提诺一派流出说用语的希腊文转写为拉丁文,逐渐地,凭它拉丁语对各族民间语所占优势,alienatio通行于僧侣界、法律界。理论思维得以在欧陆学术界大面积铺开,跟社会法权有关,表示财产转让,转移,权利让渡。
  
  经过这个中介,欧陆各民族语承继、转写、进入近代语群,旋即转进又一层,意义则指家庭社会国家中,指人彼此分离疏远。义项由此而丰富,具备条理,层次分明,轻重有序,显现充沛的生命力,一转再转而于十九世纪进入现代社会,成为思维视点居高临下,概括惊人广泛社会现象的历史唯物论术语。
  
  由此又进而转过来指称人所引发的精神错乱颠狂。
  
  词义轨迹一路看去,基本上所描述社会关系,马克思以其揭示资本主义种种消极现象(剥削,无产阶级的贫困,资本家阶级盲目追逐利润,货币无孔不入,等等)确如初创时黑格尔所认识,侧重于消极方面,并预示趋向于消亡。
  
  联系到术语社会学,从这角度来巡视,当术语由预言领域,从书本、从手稿、从个人进入现实领域,进入经验范围,成为文人学者谈助,汇入术语库,引发整库相关术语拼合调整重组,情形显然又是另样。
  
  上文概而言之谓三步,对社会上各方人士,学术界各科人员彼此传递交换,实际理解内涵,层层调整以融入整个思维领域,在脑海里真正咬文嚼字时,则看它这一路演“异”自不会如此这般简单、平顺。
  
  真就是“不会如此”?幸耶,不幸耶?天知道!
  
  3,有序推广:
  
  《资本论》一出版,尽管还只是第一卷,两位挚友随即就考虑译为法俄英文事。生前,马克思看到了法文版、俄文版、英文版。这里自然都有个术语转译——概念因语种置换必有意义单位的吻合度和偏差问题。有这种情形,“原文中某些有意义而在翻译中不得不舍弃的地方,作者自己也是打算舍弃的”(马,23:34),掌握这度不容易。恩格斯跟他商谈《资本论》英译问题,就强调“需要有一套黑格尔翻译用语的术语(英文的)”,他还特别叮咛:“关于这一点你目前可以考虑一下,因为这是不容易的,但却是必须做的”(见《马克思恩格斯论翻译》)
  
  从技术上看,从学术角度讲,这本属正常。但是,既然讲到翻译,就有该如何译的译法,该不该译的对错,等等问题。
  
  (a)术语出海:
  
  二十年前,异化术语和马克思思想的关系在我们这里再度成为热点。那时,有人作为反方,说《全集》第23卷,即《资本论》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异化见于五处,473、626、626、668、708;626页上出现两次,“有一处不应该译为异化”(胡,73,注27)。
  
  争论援引1872年校订法文版第一卷事。有人解释是马克思“担心法国读者对这德国哲学概念感到生辟”,而将四个异化换掉三个,改用他词,并非他要废弃这术语(王若水:“异化”这个译名,见《读书》月刊2000年第7期)
  
  出版《资本论》德文第一卷,当时采取分册形式先行陆续出版,最后合订为一卷,出单行本。法文版第一卷也如此。不知王文此处所指为某分册,指校订该译某段时间,或指其他,具体如何,待考。但,法文版部分转用他词,部分保留则为不争之实。
  
  其实,也有另样,第三卷第24章资本主义关系的外表化(德Entausserung/英externalization)形式,法文版就用异化(alienation)字样,作资本主义关系的异化形式(国,475,E·博蒂热利文,中文编者注)。
  
  据说,有人(E·曼德尔)认真,字字计算《资本论》通篇使用异化者唯六处而已。
  
  “或作名词,或作动词”(国,第307页J·哈恩梅:论马克思著作中的异化主题;又见国第三辑:东欧等国)全782页犦,第307页,沙夫:马克思论异化)。
  
  这类争论,说到头,事实胜于强辩。不是夫子怎么说问题。我们好不容易取得共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弄清楚夫子怎么说,考证训诂功夫到家了,坚持马克思主义也须完整全面而不拘泥于夫子个别术语多一个少一个,甚至该译不该等,那难以扯清,清官难断事。
  
  说起来,夫子还真有先见之明。1886年,恩格斯为英文版第一卷写序,特别提到:某些术语的应用,不仅同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含义不同,而且和它们在普通政治经济学中的含义也不同。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着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
  
  化学是最好的例证,它的全部术语大约每二十年就彻底变换一次,几乎很难找到一种有机化合物不是先后拥有一系列不同的名称的。
  
  政治经济学通常满足于照搬工商业生活上的术语并运用这些术语,完全看不到这样做会使自己“局限于这些术语所表达的观念的狭小范围”。(马,23:35)他特别提醒理论思维运用术语表达观念时节要注意这事。
  
  这里所触及是翻译界一个有趣问题。
  
  外来术语开发创造,吸收引进,历来见仁见智,争议乃译家常事。况这等事每每最启思维发深省。原文是异化,此处“不应该译为异化”,以及相反;原文不是异化,中译宜作异化,或作异化解;以及难免有的——各人对原词的理解,译法的选择所出现的个别差异。有的直志于文字,有的只见于议论,即可分为明文或暗示。
  
  一句话,术语能指所指,明处暗处,字面义项异乎寻常的交错关系,其间缝隙若于不经意间引发夹缠,不免清官难断。此时,必其争也君子,有理有节。其论也学术,只断对错,只评优劣。
  
  正常探讨一旦难解难分,此时,偶见题外着力强辩蛮解。似此强解,解纷一时,每留疑窦,枝生嫌隙,留下遗憾。
  
  试看《德意志意识形态》某处,扬弃(Aufhebung)一词,取其偏义,译作消灭。前有消灭家庭,后有消灭劳动(Aufhebung der Arbeit)字样,编者特为作注(见四,1:130)交代,免生枝节,问那该也不该。
  
  再看《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四,1:60)有人说:这术语一般都译成“总和”。他认为,马克思思想指把人视为具体完整历史的社会存在物的新方法论的基础、萌芽。就这一点而论,“总和”不如 “总体”来得合适。“社会关系的总体”能最确切表现其方法论含义。
  
  事实是,诸如此类纠缠,咬文嚼字。当然,以今视昔,回味无穷。请容下文随处见缝再插。此处先点明。
  
  (b)索引护航:
  
  据俄文《马恩全集名目索引》,异化条目下,第23卷列7处,第25卷8处。编者大概以义定见而不采取学究古板的见字计次。然而以字计筹,严格的计算法又是通常索引编者所采取的,既省心又省责任,落得清闲,又能坦然面对所有责问,以套话答道:索引编法条例有此规定,我也没办法。
  
  规定如此,制度如此,四字口头禅,硬就是“不作为”,谁能奈我何。他人所发的诘问尽可以此堵塞,然而自己应尽之责无从卸,后人的责难也无从免。请从今日此例看。
  
  俄文编者于条目下细目竟分37条,主条分条把有关文字按其中心意思——分归于所概括之细目项下。读者得以按异化统领全部文字,一举两得。
  
  人称此类索引为:分解式,以别于单纯标页码见条一类标码式索引。
  
  可知编者真当一件事认真办,当研究工作做。看实际不管表面。看读者能否省翻检之劳,而不计较自己编务是否添烦。学界故陈垣老说过,窗明几净,读书为学所必做。自譬他做那些功夫,编回历公元对照等工具书,个己费点神,人人可得而用。
  
  无独有偶,1995年以来,翻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四卷,后均有名目索引,即列“异化”,还增列“异化劳动”。读者称便。
  
  增列“异化劳动”条,此事说明国人认识深化了。转眼看辞书词条亦能见此可喜思维深痕。十年浩劫过后,一般哲学辞书,开列词条“异化”,已属较前有改进。近见周隆宾主编《社会历史观大辞典》(全603+12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就列三条,另加“异化的根源和扬弃”(赵常林撰),而词条“异化劳动”(朱德生撰)三倍于“异化”。篇幅既长,文字更是值得称道的立论中肯,言简意赅。
  
  话说回来,把俄编《索引》阖上,不由的要说声:谢天谢地,术语工作所需要的正是这种积极负责的精神!人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匹夫精神!
  
  英国出版法对于图书之应配备术语索引有硬性规定,提最低要求。翻查西文图书资料,十分便利。饶是他们这么编附索引尚且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能令人满意到十分。而今术语异化必得如此处苏联人对马恩全集术语所持认真才是。
  
  这是逻辑上所谓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到处有疏漏、多缝隙,能不捉襟见肘。让学者人人疲于奔命。等得打扫完,坐桌前,生命已付出一半。学术生命,毕生年月浪费于此,一笔烂账。说穿了,那是在捉弄人。
  
  而俄编《马恩全集名目索引》则落花无意,流水承情。着实可供今日清官凭以裁断。这也正见术语索引之必要。不是有句话吗: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对于索引,编书百册,用在一查。
  
  诚然,这种事,如果当初夫子俩明白交代过多好,不就省却众弟子笔墨官司至今纠缠不清。但学术王国万事均待耳提面命妥为安排,不留些许遗憾,术语库“平安无事”,无“异”可演可写,又哪会有今日一点斯文佳话!
  
  4,出手不凡:
  
  二十世纪读者卢卡奇注意到《资本论》中此术语所指社会现象!1922年,他撰文《外化和无产阶级意识》稍做议论,不过术语改用近义词“外化”以代。
  
  上文已介绍卢卡奇曲突徙薪事,转眼迎来1932年,马克思著作整理者1884年公开《手稿》。这时刻术语库里即掀起了“海啸”,有人比之为“一颗定时炸弹爆炸,照亮了整个地平线”(国,289,I·福伊尔利希特:异化的历史)。
  
  从此余波一路,冲击不断。
  
  既是术语,有其本身规律。一则,语词概括有其范围,义项描述有其所指,及其见诸于行,常有因事而略作延续,相沿成习,语词变动自然须有反响,或包容所作调整变动,或摈弃拒绝,令其另作计议。毕竟词役于人,词命因以延,人事因以传。
  
  二则,现象总是出现,或一仍其旧,或变动更新,均须找寻描述所需。现象有其生命,描述自须就之。语词义项平台常见所历时间有其踪迹。
  
  术语异化,其提炼为哲学术语而入新范畴,有待理论思维走到主体客体对立这一步,发现走进了死胡同,发觉必须夺路求生。其涵义广为人知,有待正面——其本身充分发挥认识作用,人们切实受益于其功能,也有待另一面,即整个术语环境,社会信念——人们对前途未来感到需要那“东西”。
  
  而1851年世界博览会以来,市场繁荣,全球兴旺,一派生机。你说那是表面虚幻假象,然则,社会上流行的盲目乐观普遍看法就是充斥耳内,摆在眼前,耳濡目染,挥之不去这统治的思想。马、列科学论断,得其死卦,预言其死亡,这先进的观念。但科学术语却还远未能到人心深处。这正是批判的武器所不及于武器的批判者。
  
  术语异化,仍只能待字闺中,等待社会发掘其剩义。
  
  三则,这个多义术语,果然于新旧世纪之交,二十世纪前后,得益于1858、1859两年相继出世的涂尔干(1917年卒)、弗洛伊德(1939年卒)。
  
  几十年来,不少人藉以从社会学、医学心理学视角,描述各种恼人现象,人们怀疑对世间一切无能为力,察觉到据说是生理心理隐蔽层面。一时间颇令人感到困扰,加上这个世纪特别揪心这么多问题,空前的战争浩劫,深重的心理创伤,活跃的思想界竟至有人叹为“语言中最费解的名词”,也有
  人宣布禁用十年(阿尔多诺)。
  
  有人愤而对这术语发讣告,判其死刑(1972年)。不一而足。
  
  然则,惹恼一些人气愤发怨言,这种局面其实不外乎术语义项平台语多词杂所招。历时态低头前行,共时态并非静止不拓展,不免两相交错。术语在时间里持续上下行程和义项向平面四方扩展的活动,常会两相纠缠,正反映社会现象激活了各方,咬文嚼字动脑筋,诸君面对一团乱麻,正不忍见它长此紊乱,在设法理顺调整。
  
  用黑格尔的话说,这时,需要把“那些零星散乱的迹象汇集为一幅完整的画图,然后再把它们构成为一个概观一切的识见”。(精下,80)
  
  此中故事道出有趣消息:术语一旦出世,它们(含其中每一个它),也是世间一物,其生灭不由人随意摆布。
  
  术语异化到了后期之闹哄哄者,横生怨言,缘于历时态共时态两相交错,哲学层面本义之外的心理学精神分析学方面,属偏义者凑热闹纠缠不休令人烦躁。本文不去打岔。
  
  丙,慎待之:
  
  1、1963年,“周扬这篇《战斗任务》,战斗的指向是国外,而不是国内。对国内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队伍,包括那些老专家在内,周扬当时是强调团结,强调发挥他们的作用,希望他们在学术上作出成果。”那个时期,正在热心于文科教材建设这一宏大学术工程的周扬,是无意于在国内学术界发动一场矛头指向内部的广泛斗争的……一次扩大的学部会议嘛。不是要斗争和横扫他们或他们中的哪些人,而是要引导他们大家都来参加战斗,这不仅是周扬的意图。
  
  刘少奇同志代表党中央在这次会议上作报告,也是这样的意图。他在报告中说:“在反对现代修正主义斗争的洪炉中,马克思主义者会受到锻炼,非马克思主义者也会受到教育,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忆,232,龚文)
  
  2、“文章立论,立在批判”,俨然自居正统,唯我独革的医师正忘我地,以自己的偏方开药诊治天下病人。
  
  3、龚育之回忆说,“我在周扬领导下,帮助他起草东西,这是第一次”。
  
  “……我们几个人参加。说是帮他起草,其实帮不上多少忙。(他)不但讲话以前仔细修改,讲话以后,还反复修改。这次从讲话到发表,又改了两个月,直到发表的前两天,他还要我们帮助他考虑一些修改的问题。”
  
  “原稿中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那一大篇文字,周扬自己写的。”对于异化,原稿有个意思,是“当时批修文章中多有的说法”,原稿照说法行事,写道:马克思早期用这异化概念,后来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就没有再用异化概念了。
  
  对此二马论,“有人提出了异议,说情况并非如此,马克思后来还用过”。而我们“这一摊子人中没有人接触过异化问题”。“周扬要我就这个问题专门向王学文同志请教”解决(忆,230,龚文)。后来,经过一番研究,文章理所当然否定了原稿上那说法,“当时批修文章中多有的说法”。
  
  同是批修,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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