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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终为灰土  书终以传世

2002-03-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谢其章 我有话说

“老死爱书心不厌,来生恐坠蠹鱼中”,陆游的这两句诗是形容古今爱书家的。自从发明了纸和印刷术,便有人将藏书作为一项事业或者一种终生不移的癖好,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怕是统计不清的。中华书局出版的郑伟章著《文献家通考》,只是从长长的藏书家队伍中截取了最靠后的一段,自清以降,凡一千五百余人,队首钱谦益(1582—1664),队尾邹咏春。钱谦益鼎鼎大名,《藏书纪事诗》说他:“绛云未逐劫灰红,江左图书日正中,一自新宫三日哭,闲繙贝叶唱宗风。”相比于钱,邹咏春就是寂寂无名了,虽是离现代最近的藏家,只知其为苏州人,“字号,生卒年,仕履均不详”。
  
  对于为什么称这千五百人为“文献家”,而不是依旧例叫“藏书家”,郑伟章解释道:“拙稿之所以拟名《文献家通考》者,以其不仅纪藏书,且纪校书,勘书,刻书,辑书及书目,题识等,似应以‘文献家’概之为更贴切。”郑伟章特别欣赏藏书名著《藏书纪事诗》,引吴郁生语称赞之:“二百数十年间无人荟萃之创作,文字一日不灭,此书必永存天壤。”但又不满意叶昌炽此书的缺憾,发愿“补叶《诗》内容之不足,增叶《诗》所遗漏,续叶《诗》之后出者。”郑伟章为此,考证潜逸,数易其稿,费时二十年,奔走国内三十余家大型图书馆,检读千五百种线装古籍(其中仅巨部丛书即达二百二十种),始完成这部“集文献家之大成”的130万字的大著。版本目录学家顾廷龙临终前数月为此书题词“阐献征之潜德,述典籍之源流”,给了很高的评语。
  
  由于自己对藏书印记的偏好,所以对郑伟章书中“详印记”的作法特别心存感激。郑伟章在“张师亮”条下说:“余每恨今之编书目者往往不录钤印,庸医也。”所以此书“凡是能查获到藏书印记的,见之必录。”关于钤印,李慈铭曾云:“书籍不可无印记,自须色、篆并臻妍妙,故选不调朱,收藏家争相矜尚,亦惜书之一事也。”又云:“颇喜用印记,每念此物流转无常,日后不知落谁手,雪泥鸿爪,少留因缘,亦使后世知我姓名。且寒士得此数卷,大非易事,今日留此记识,不特一时据为己有,即传之他人,亦或不即灭去,此亦结习难忘者也。”藏书印记既代表着一本书的所有权,又给后来的书主留下美妙的时空交错的遐想。纸白墨凝的线装古书上钤上一枚藏书印,确实有画龙点睛之妙,难怪日本人亦步亦趋地学我们。在一册日文版《日本藏书印考》中即有这样中国味十足的印文——“子孙换酒亦可”(市野迷庵),“今日家书乃天下书也”(山中共去)?,“惠念寺藏不许出门”?惠念寺?,“曾在松崎复家”(松崎慊堂)。
  
  印痕累累,千叮万嘱,也改变不了“聚是缘,散是理”,身前身后,聚散两茫茫。“生前只恨聚无多”的收藏家,一旦撒手人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藏书流向何方,真是无法料及的。只有到了近代,公立图书馆的勃兴,才使那些浪迹天涯的藏书安置了最后的也是最稳妥的归宿。郑伟章在《文献家通考》的“前言”列举己著的九大特点,第八特点即为“详文献散佚传递源流”。纵观前之藏书之命运,除了流亡海外,毁于兵燹水患的,劫后余存的藏书,无论它们在私人手中转来转去的传递多少圈,最终都将流入公立图书馆,化私藏为公藏。近代大藏书家傅增湘,至晚年终于明白“信知私家之守,不敌公库之藏矣”的道理,为防止“焉知今日矜为帐秘者,他日宁不委之覆瓿耶?”的悲剧发生,傅增湘决心将藏书及手校之书捐献公家。1947年7月将善本书籍373种,4300余册捐北平图书馆,将普通书捐四川大学图书馆。傅死后,其子傅忠谟秉承遗志,又于1950年将其父手校之书480种,3500册再捐北京图书馆。至1957年,傅忠谟将普通书一批售予中国书店,至此,“藏园群书”散之殆尽矣。这种散法算是很理想的,随着古典意义上的文献家藏书家的最后消亡,电子声像时代,为藏书聚散而犯愁的事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文献家通考》工程浩繁,以一人之力,难免有所遗漏。如“张江裁”条下,“生卒年仕履不详”。查资料可知:张江裁,字次溪,生1908年,卒1968年。于北京风俗掌故极有研究。张静庐《中国近现代出版史料》,乙编丁编中辑有张次溪辑《辛亥以来纪述北京历史风物书录》、《辛亥以来纪述中国戏剧(京剧)书录(附音乐书目)》,于今,都是极珍贵的文献资料。张次溪编的《人民首都的天桥》(1951年,修绠堂书店)在前几年的一场书刊拍卖会上竟以四百元高价拍出。《文献家通考》说张江裁“所藏古书三万余册,多北京史料之书,今其书已售归北师大图书馆,所藏民国初年及辛亥期刊为全国政协购去一千册,余为中国书店所选购。”巧的很,笔者曾于中国书店购得张竞生赠张次溪之港版《浮生漫谈》,所购《古今典籍聚散考》也是张次溪旧物,扉页钤“张江裁”印一枚,翻读此书,陈登原说“古今典籍聚散之由,而以各事分隶四厄,一曰政治,二曰兵燹,三曰藏弆,四曰人事。”天网恢恢,真是哪个藏书家也逃脱不掉的命运。
  
  郑伟章在“鲁迅”条下说:“逝世后,旧居之书有被窃出者。周作人尝托由北图馆员整理中、日、外文三册书目,交来熏阁携南京、上海求售,为许广平辗转买下全部藏书。其书今均在鲁博。”但谁又能想得到,就在数年前,笔者一位书友竟于琉璃厂旧书店购得鲁迅藏书一册,书名《淮南旧注校理》(吴承仕著),扉页钤“鲁迅”小圆章一枚。查《鲁迅日记》,1925年10月28日记:“上午往中大讲,并收九月分薪水泉五。买《淮南旧注校理》一本,《经籍旧音辨证》一部二本,各八角四分。”再查《从鲁迅遗物认识鲁迅》——“在这以前,在北平的藏书,曾被人以受雨淋湿等理由,拿到西四牌楼旧书摊上去卖。爱逛书摊的赵万里先生得知后,将这几十种书全部买下,收藏起来,解放后又主动交给了鲁迅博物馆。”
  
  百密一疏,此书漏了,连同赵万里的一部分藏书漏到了琉璃厂。鲁迅之书犹如此,他者何以堪﹖想通了“人终为灰土,书终以传世”的道理,就会明白为什么一位文献家比一位纯粹的藏书家更高明,更对人世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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