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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语社会学笔记——译名通  思路活  百事顺

2002-06-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陈兆福 陈应年 我有话说

小序:鸟瞰一番(续)

  
  上篇单纯介绍译名不一所滋生的误解,由此可见,审定术语宜慎,演义译名宜实,理据等等均不可或缺。准确领会术语基本意义,无疑需要时间和深虑,包括术语引进工作上的细心。面对新术语,考虑新现象原生来由,探究词语原创目的,对于社会处在转型期的术语学者,更是任重道远。一言兴邦诚然狂妄,认识术语所有那一点相对独立性,对症下药,发挥那一点反作用,引导其顺社会发展的正向发挥,则在于正确操作。
  
  近见港版英文小说Alianation[异化],林同端、林同奇两位译者将王蒙《蝴蝶》、《相见恨晚》两篇合为一集。眼看译者以《异化》为题搞合集,姑且跟着重读小说,原来对于理解主题思想未尝不有一点好处。有意结合历史实际理解异化者,不妨翻翻,看英译者是否有其独到之处。一个故事环绕干部张思远、海云夫妇展开,另一个环绕教授蓝立文、佩玉父女展开。英文译者让读者思想集中,从二篇年代相衔接,主题相同之处深入领会主题思想。看来文学作品有无深度,有多大认识功能,是社会不可或缺或不过闲书而已,王蒙回答了。译者评者若不是匠人,就能进一步推动作品,发挥其潜在认识功能,哪怕像此书这样撮合啊点题啊。
  
  看来,理解术语,文学所能起的认识功能不容忽视。从洋词正面入手,不排除再用倒译、回审、复核作为补充,取得全面深入认识。对于重要术语,真不能不多侧面反复辨识。翻译上的归化异化与社会学并不直接搭界,但也能从侧面予人启迪。
  
  为此,且摆摆多学科各侧面情况以见术语对各学科总思路影响关系之大,为此姑再进言!
  
  
十一、阶级/阶层:社会学术语(1)

  
  要论术语本土化谁最早,“阶级”肯定是位居前列。要论社会效用,研究之多,发挥之广,作用之深,也一定在前头。
  
  查看术语流程,class/Klasse//classe/kлacc/[日]阶级,本是常用语,指相同物就其异而从分类上深入辨识。其所指项概括面极大。日常用于小范围,如学校班级,事物类别。增加其义项,用到人类整个社会群体,构成术语(social)class[(社会)阶级],究近源而言,源于西欧工业革命,远源可直追古代。公元二三世纪,我《三国志·吴书》指官位俸给等级:使高下有差,阶级愈邈。希腊人于稍早时候对群体从经济上分析,范围更广。这样用法,显然概括面大多了,运作复杂多了,而术语意义更足。人认识自身人事环境确下功夫而真费工夫。
  
  十八世纪法国封建社会后期出现资本主义因素,统治社会者原为贵族和僧侣,这时“纳税的第三等级”——商人律师手工业者崛起,生龙活虎争生存自由求发展空间,通过大革命带动起整个社会。法兰西民族爱憎分明,冲锋无畏,其精神在术语库中留下了“政变”、“旧制度”、“第三等级”、“资产阶级”等,各国愿据法文字母照写照转(这类纯属字母移转者,通称外来术语),以学术手段铭志法兰西民族历史功勋,意义深远。
  
  继法国之后,英国打先锋,以工业革命将社会秩序大大简化,《共产党宣言》开宗明义宣布:“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分裂为两大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马克思恩格斯充分汲取各国研究现实政治斗争所取得的成果,感受到法国第三等级英勇无畏气概,眼看资本主义“典型场所”英国工业建设日新月异,社群矛盾充分暴露,凭德国民族奋进特性,那种理论勇气,反复观察,多番斟酌,科学概括对社会的认识,总结出对社会群体的先进理论,终于从等级(包括英国John Millar的Ranks,黑格尔则不待言,他唠唠叨叨谈市民社会私人等级)之类脱颖而出,更胜一筹,提出一组术语,对社会群体及其运动,概括更广泛、理解更深入,充实了术语库,后享誉为马克思主义阶级论。阶级分析法武装了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开创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加速了世界历史进程。
  
  《宣言》(1848年)发表以来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呀!小变大变,正变“错”变,顺变逆变,渐变剧变,局变全变,物变人变,一次一次量变质变,变得有时似乎山穷水尽,原来仅是一场场错觉,天公降任,人练筋骨,究其实是否极泰来,后来居上,我们欣逢改革开放,见证我国社会结构变迁。
  
  1978年以来经济发展引起社会结构变迁,风云际会,社会及时转型,重新认识阶级或阶层,关乎历史发展大局。瞻前的理论需要新术语,或者说需要充实义项,对术语予以更适时适地的确切解释。有人解释说:在大多数英文文献的有关论述中,并不存在“阶级”与“阶层”两个概念的明显区别,大多数理论家多采用同一个术语class,该术语既可以译为“阶级”也可以译为“阶层”。真正的区别并不在于采用哪个术语,而在于采用哪种思路想法来分析class这种现象。
  
  Class早年大多译为“阶级”,也有至今列阶级阶层于同一义项者。其实,自此术语当年随苏联所刮北风落户以来近八九十年,译名“阶级”很快就成了本土术语,广为我学界所接受。我翻译界,特别是理论界并视阶级阶层二者在范畴为上下位关系,阶级内存在不同阶层。一般则视阶层(Stratum/Schicht//le couche/слой/[日]阶层)为另一个但相关。从渊源而言,封建社会宗法等级、种姓均与之相关。也许更简练的“两个阶级一个阶层”(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概括反映了近百年来一种认识。资产阶级社会学从地质学移用strata[地层],转喻人间层次,以此别于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
  
  确然,当初采用阶级十分恰当,锋芒所向,历史作用,充分发挥。如今再思而用阶层辅之,担当更进一步任务,亦是时代和理论所必需。
  
  近年术语研究蓬勃发展,辞书界焕发生机,理论队伍之庞大、用力之勤,远非“文革”前一部《辞海》没完没了吭哧吭哧,心里没底笔下无力,到头来还落个内部发行之可比。1979年社会学重建,社会学著作随即陆续上市,阐述阶级阶层问题虽较往昔辞书进了一步,惜终显迈得不大。
  
  《周恩来自述》刚发表,周总理身为国家社会大管家,对国内阶级阶层变动最敏感,他报告知识分子阶层问题,他迈步要落实知识分子阶层归属问题,他阐明了建国后这个阶层与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之间关系所发生的变化,种种都难能可贵,所具理论意义无可限量的。可惜“正确意见未能形成气候”(陆定一语)。刘少奇背上阶级斗争熄灭论黑锅,万马齐喑。陆定一临终前归结中国革命三个关键问题,建国后的问题(第三个)是要不要知识分子。看来他发觉一北一南,他和柯庆施成了阻力,拒绝传达广州会议(1962年)精神,成了决策场合此后在知识分子问题上更大失误的助推器。
  
  术语阶层问题,周恩来一个结论,陆定一另一个结论,一字何止千金,一帽之大,一脱一戴(陈毅比喻),何止万千头。术语啊术语。
  
  如今许多资料公开出版了,社会学界许多学者发表有创见的论文,庞大理论队伍曾奉献浩繁卷帙辞书,下一步,理论创新与时俱进更上层楼,那自然是更为可喜可贺,让我们翘首以待!
  
  
十二、假战争:军事术语

  
  第二次世界大战西欧战场,初起时,似乎打上了,又似乎一片和平之音。似无又实有,说有又似无。报传战争名:Phoney War。
  
  张伯伦签订了《慕尼黑协定》。从纳粹肢解捷克,接着入侵波兰。英法口说支持抵抗侵略,口惠而实不至,纯系谎言。纳粹收拾了挪威、丹麦,转而攻比利时、荷兰、法国,这时双方才开始真刀真枪打起来。这已是1940年5月。大半年喊打说打,原来是英法绥靖者演的一出荒唐剧,张伯伦、达拉第骗本国同胞又骗世界舆论。
  
  我记者《大公报》萧乾身历其境。萧乾这么回忆:Phoney这个字不大好译,一般作“虚假”或“有名无实”解。但是这根本不通。宣战后,英国吸取了华沙的教训,天空就布满了气球阵,街头巷口也堆起准备巷战的麻袋。市民不论男女老幼,肩上个个挎着防毒面具,民政部给家家都发了盖防空壕用的钢板。扛得动枪的男子统统入了伍,妇女也组成了农业大军。这怎么能说是“虚假”,或“有名无实”呢!一个勉强的译法是“莫名其妙”。我估计此语是站在历史安全岛上的英国市民所发的愉快的牢骚。似乎表示:要打,你们就认真打呗。这么不打不和,闷闷沉沉的,算怎么回事!
  
  爱伦堡也身历其境。巴黎陷落前,他发战地通讯,就题为“不是战争的战争”。雪尘、葆荃辑为一集,合译出版(重庆建华出版社,1942年,国家图书馆藏)。爱伦堡告诉后方读者:
  
  甲、这是“没有敌人的战争”。
  
  乙、莱因前线,德兵和法兵架起播音器,起劲辩论战争原因,彼此对歌表同情。
  
  丙、每个人都看见法兰西准备着战争。但这是欺骗,而且主要是欺骗自己。
  
  丁、最后赖伐尔等在法庭上审判达拉第,说真正有罪、该归案者是倡导人民阵线的人。
  
  妙哉!美国报纸驻柏林记者夏伊勒上前线,记下这么几个字:莱因河东岸法德交界处,没有战争迹象。列车乘务员告诉我说,开战以来,火线上没打过一枪。西线的静坐战(Sitzkreig)真是奇怪的战争(《柏林日记》234页)。
  
  他在《第三帝国的兴亡》中则说:西方人很快就起个名字叫“假战争”(Phoney War)。
  
  说穿了,无论译做什么,假战争、静坐战、胶着战,虚张声势的战争都未能让人一目了然。大概,目的本是让人无法理解,可怜心虚者有苦难言。人到理穷词塞,能不语焉不详?
  
  当然,本质到底掩盖不住,这就需要爱伦堡这样追根究底的苏联记者。喜的是,今日天下,颇不乏心明眼亮者,捏造术语,惟恐天下不乱,日子不会长。
  
  
十三、社区:社会学术语(2)

  
  自恩格斯开创研究社会,写下《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滕尼斯(F·Tonnies,1855~1936)写下《社区和社会》(Gemeinschaft und Gesellschaft,1887),当初译为:礼俗社会与法理社会/自然社会和人为社会(吴文藻译)。现在,有人译为:公社和社会(贾春增《外国社会学史》2000年)
  
  社会学经由留德国者引进,经由留英美者打开局面,community那时多解作:共同体。
  
  事实是我们有自己的思路。从乡镇村民城市居民到机关单位,人民公社,居委会家委会,城乡户口,单位人社会人社区人,不是东归东,西归西,毕竟古今一脉,天下同理,中外相近,都想到一块儿而已。
  
  上世纪前半叶,抗战前,1932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邀请美国社会学家来讲学,介绍美国社会学状况,介绍到community专题,系主任吴文藻跟着几位门生结合我国具体情况斟酌,据费孝通回忆,“我们称这种着重实地调查和比较研究的社会学作为‘社区研究’,有个来历。当帕克(Robert E·Park,1864~1944)离华时,我们这些学生建议出论文集以示纪念。帕克原著有一句话,Community is not society把译者卡住了。”
  
  “过去community,society都译成‘社会’,而用旧词来翻译这句话就不成话了。原来帕克理论中的人际关系可以分出两层次。基层是共存关系,和其他动植物一样通过适应竞争,在空间获得个人所处的地位,相互间可以互相利用,维护生存,也就是我们普通说的利害关系。但人际关系还有一个层次性质不同于前者,就是痛痒相关荣辱与共的道义关系。前者形成的群体是community,而后者形成的团体是society。
  
  “他既然作了这些区别,我们翻译时也必须用两个不同的名词。通过我们这辈学生的议论,最后创立了‘社区’这个新词。好的Community必须有地区为基础,如邻里、村寨、乡镇、城郊,甚至大至民族、国家都可以用‘社区’来表示,是一个由地域为基础的人群。用‘社区研究’这个名字还可以包括我们当时进行的农村和民族调查,所以就这样用起来了。”(《学术自述与反思》,三联书店,1996年)。
  
  根据这样理解这样译,汉字自是两字三字四字字数不同,社会社区共同体社会群体,字与字所构成词组所叉出歧义难以归拢为一,各就所面对几个译名理解,实在不好说能视其为相同术语。对于受过西语训练者而言,基本意义跟滕尼斯原意并无不合。近读费先生《燕京学报》(第11期)上文字,提到另译“群体”,即对该术语,从不同角度——例如,“在研究方法上是以群体(Community)来研究的,不是孤立的文物[指古代玉器]研究,他的着眼点是墓群,他把单体的文物纳入到一个群体之中去研究……”。由此看来,术语各有一一相对应的译名,以达到精确性、单一性。此外,并不排斥摈弃原术语广义面。保留多层次全方面的理解,对研究的深入大有必要,对开阔思路疏通想法避免僵化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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